第三章过继
当沈锦颜同程老太太与胡氏说起关于过继给二房的事儿的时候，她们都是有些意外。
二房沈家和是沈家的不轻易言说的伤。
沈家和年少成名，高中探花。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然而不幸的是，他成婚不久即去世，留下了新婚妻子陈雪。陈雪是当代大儒陈文的女儿，陈家家教极严，诗书传家，礼教为尊，是以，陈雪并未另娶，而是留在了沈家。这些年，陈雪经常住在郊外一间临近寺庙的庄子里，日日礼佛，极少见人，也不过问家事。沈府里的人，都似乎忘了这个二太太了。
给二房过继的事情，早些年也安排过。然而，陈雪并不积极，也不愿意照顾幼儿，是以只好作罢。及至早几年，程芳安排了远方的孩子过继给陈雪，陈雪仍旧不大情愿。当时，程芳和陈雪各自坚持着，争执着。及至见到了那个孩子，长得有些胖，不是很耐看。尤其是，那小孩子对程芳养的八哥很感兴趣，于是逗着八哥玩儿。可是八哥认生，啄了他，于是他竟然一怒掐死了八哥。这个孩子的举动也吓到了程芳，这件事就此作罢。
后来，再有提起过继的事情，陈雪更是反对。当年年仅九岁的沈锦颜都表示异议，说出来，要过继的话，也要过继个成年的孩子给二伯母的话，并且振振有词。
“小的孩子，秉性未成，万一品行不端的话，就可怜了二伯母。及至成年的孩子，则是一来知道为人品行，二来他也是知道分寸。若是好，不花心思就有个好的孩子不错；若是不好，也不过是顾及个面子就行。彼此留了余地，反倒比期望过多容易处得来，再者说，这么多家子巴望望着二伯母过继子的位置，比如会讨好了二伯母，二伯母这些年现得好处。”
这些话，出自一个九岁的孩子出人意料。然而，竟然是件件如她说的一样。
因为有着二房这个过继的位置，虽然陈雪不理会家事，可是，远方的亲戚也都是恭敬着。陈雪无意于养孩子这样的俗事，也落得太平。那个小姑娘的意见，竟然是最好的办法。这件事情，也就拖了好些年。
可这一回，关于继子的事情，由沈锦颜提起，也着实出乎大家的意料。
“你这丫头，怎么莫不楞登的提起这事儿来了？”
胡氏道。
“说来也巧了。恰也是修寒说起来的，这个是他的同学。比我还略微大些，十五岁，是个秀才。书读的不错，难得为人也知礼数的，不用二伯母的照应，倒是可以照应二伯母的……二伯母这些年一直一个人，也是太孤零了，有人照顾她也好。心里头也是个安慰的……”
沈锦颜侃侃而谈。
“你说的不错，也是这个理儿……我也听婆子们说，陈雪现在是越来越不爱说话，一天天的一句话不说。她身子也不好，我也怕……”程芳叹息。虽然陈雪不在眼前，可是，也是她的儿媳妇。
“四姑娘安排下，什么时候叫那个孩子见见我……也别说别的。”程芳道。
“是。我会安排好的，祖奶奶放心……”锦颜道。
“可是，要说动陈雪答应过继，也不是个容易事儿……”
胡氏担忧的说道。
若是为了给陈雪过继，再让她不满意，就不好了。
“我回头找个空儿去见见二伯母吧……”
锦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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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雪住在沈家郊外的庄子里。
郊外，晴空万里，层云渺渺，落叶萧萧，很有画意。庄子坐落在山脚下，不远处就是远山寺。
这庄子相对沈府来说，是太过冷清了，然而，收拾的还是很干净，院子看得出来，是精心照顾着的。
一个婆子出来对着沈锦颜微微行礼：
“四姑娘等等，二太太还在诵经。还有大概半炷香时间，烦请四姑娘客厅里坐会儿……”
沈锦颜微微点头，随着婆子进了客厅。
客厅里燃放着檀香，香气袭人。沈锦颜望着陈雪房子里的陈设，简单大方，素静，没有任何花哨。想来，这位二伯母，这些年也就是这样心底空白的生活吧。
不知道，她到底是心内安静，无欲无求；还是心如死灰，万事寂灭呢？
沈锦颜胡思乱想着。
也只有这样的年代，信奉着礼教，才会坚守着这么多年的孀居生活吧。
“四姑娘过来了……”
一个飘忽的声音，陈雪从里间走到了客厅里。
陈雪穿着一身浅青色的素服，头发挽起。她身形很瘦，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目光平静，看不到半丝波澜。
“二伯母好……”
沈锦颜恭恭敬敬的行礼。
陈雪略微点头，很仔细的看着沈锦颜。
“你长得越来越美了……像你的母亲，婀娜秀美。不过，你比你的母亲要明朗聪慧，多了些坚韧……”
陈雪道。
母亲去世太早，以致于沈锦颜完全不记得母亲的长相。母亲是父亲的妾，出身并不光彩。是以，在沈府，很少听到关于自己母亲的议论。就是间或偷听到几句，都是源自于奴仆的，虽然伴着对于母亲美貌的夸奖，也是夹杂了类似于狐媚只有词语的。第一次，这样褒奖的话，出自二伯母这样身份人的口中。
“我不记得母亲了……”
锦颜不无遗憾的说道。
“你那时候才不过是个嗷嗷待哺的幼儿，修寒也是襁褓婴儿，怎么会记得。不过，你们的身上，都留着你们母亲的骨血，不需要记得，你们会继承她的样貌。看到了你们自己，也就会想到你们的母亲的。”
陈雪的声音中，也带了深情。
锦颜微微点头。
“只是，母亲去世了。我们也再也没有机会尽到儿女的孝道了。”
“你们的母亲只要知道你们过得好，必然也是含笑九泉的。”
陈雪低下头，默默念了声，阿弥托福。
“二伯母一个人，住的可好？”
锦颜关切的问道。
“一个人，还活着，我自己无牵绊的，也无所谓什么好或者不好了。不过是，静待些流年岁月而已……”
陈雪淡淡的说道。她的眼中，很平静，没有光彩，却也并不暗淡。诗礼传家，她举止谈吐都是极为优雅的。
锦颜心中微微一叹。若是自己，一定是不会如她一样静默的。
“二伯母身边也该有个照顾的人了……人多些，热闹些，时间便过得快一些。何况……”
锦颜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陈雪的神色，看她并无反感，便微微一笑：“何况，有些牵绊的人，有些羁绊的事儿，就会觉得生活丰富了些，生动了些。热热闹闹的，波澜四起的，也挺好的呢……”
陈雪呵呵一笑：
“你说的也在理。我不过是自己住惯了……”顿了顿，陈雪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眸一闪：“四姑娘，是不是老太太又想给二房过继孩子，派你当说客了。”
陈雪是聪明异常的人。
“是锦颜自己要来的，不是老太太让我来的……”锦颜笑道，凑近了陈雪。
几句话说下来，沈锦颜觉察到陈雪对自己并无坏感，是以，也放轻松了些。
“二伯母，这一回不是老太太提起的，是锦颜自己说起该给二伯母过继个孩子。这人呢，也是锦颜看过的，品行端正，为人谦和。他是知书达理的人，必然是知道要好好的孝顺伯母，好好的做好了沈家的儿子，为二房光耀门楣的。”
陈雪静静的听着：“这沈家，已经是门庭风光了……”
锦颜一愣。
陈雪为了沈家的光彩，独守空房，孀居这些年，就算是对这个家庭有些怨怼，也是正常的。
“不只是为了沈家，二伯母身边也该是有个人照顾，有个人牵念了呢……二伯母不必就当他是儿子，只当是新认识一个晚辈就好。他必然对二伯母心存感激着，是会孝敬二伯母的。二伯母，不该膝下空着这些年的……”
锦颜缓缓道来。
陈雪沉思良久，略微点头：
“你是个周全的孩子，哪里都想的周全。若说你看得上的孩子，我成全也是可以的……沈家家规多，你可得好好的告诉了这个孩子，切莫就这眼前的金银富贵，耽误了人家自由自在的一生呢……”
陈雪的话里头有话，可是，锦颜也摸不着意思。听得出来，陈雪不是那么高兴继子的事情，但是，并不反对。
“我知道的，一定会办好的……”锦颜道：“伯母不用劳心的。您不愿顾虑俗事的话，我就帮你细心打点着。只是，二房庄子里的帐……”
“你就还且看顾着吧……我信得过你的。那个孩子，你瞅着他的用心与聪明，再定下来是不是教他。不过说，你看得上的人，必然也是可以的。该怎么着，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陈雪道。仿佛说的事儿，不过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儿。
二房的产业一直由大房代管，从前是程芳、胡氏管理，现在是沈锦颜。陈雪鲜少过问，对锦颜的信任，更让锦颜感激不尽。
“锦颜一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托。”锦颜道，缓了缓：
“只是，伯母也多回去住住吧。今年大姐儿出嫁，大哥也回来，家里头热闹。再说，二伯母过继的事儿，也是极重要。这孩子，我准备先接进来看看，二伯母回去，也看看，心里头有个底儿……”
“我信得过你的……你看的好，老太太也能看好就好了。要是个读书好的孩子，在这样的家庭里，也到底成全他，也光耀门楣。这是好事一桩……只不过，我不惯热闹太久了，恐怕不是很适应，让自己难受，也让别人扫兴。”
陈雪是眼光明丽的人，看得出来，从中受益最大的，未必是自己，也许是沈锦颜。得到二房的信任与感恩，这是很重要的。
陈雪淡然一笑，道。
“至于沈家的事儿，我管不了，也不是我的热闹和关心。这样的光彩，是给外人看的。自己的孩子死活，那才是真的，可惜了，浑没人怎么在意了……二房，沈家和，陈雪，都不及沈家的门楣重要。”
锦颜一愣，不知道陈雪所言何意。然而，陈雪却闭口，似乎没有说下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