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洁怒气冲冲出了院子，心头怒气难消。在沈府里，凭什么好事儿都叫沈锦若和沈锦颜占了去？沈锦若就先不提，作为沈府头一个嫡孙女儿，又是正出，自然倍受关爱。可笑她虽然身居长房长孙女的地位，人却痴笨、愚钝，每每看到她，沈锦洁便觉得沈锦若日后未必比得上自己，虽然在沈府她不用费心思，但日后嫁了，难保不被人捉弄了去……只要这样想想，沈锦洁心里便安慰不少，至于自己，是要做名门大太太的……
然而，眼下，同为庶出的沈锦颜，却占进了先机，处处强于自己，讨老太太的喜，又受太太恩惠，站在理家的高度，在府里呼风唤雨，争足了脸面，便是她屋里的丫鬟，竟也都看着比别家的光鲜……这份尊重，是沈锦洁多么想要的一份温暖……
沈锦洁不想让自己受沈锦颜一点点的施舍，沈锦颜有的，她也应当有，沈锦颜做得到的，她也能够做到……只是，凭什么沈锦颜能当上理家大姑娘，而自己便不能够……沈锦洁既愁闷又无奈，还有着深深的怨恨……可恨的是，自己为什么不是太太生养出来的……可恨的是，自己非但不是太太生养的，就是庶出的姐儿，也是有父亲有母亲的，更何况父亲还官居要职，庇荫一家，竟也比不过三房无父无母的孤儿……
沈锦颜送来的头花儿，她不想看，也不想要，但沈锦若出嫁，沈府里添的是喜气，她又不能不要……但她纵然是接受，也偏偏不能在沈锦颜面前……沈锦颜的东西固然是好，但沈锦洁偏偏是可以不要的……沈锦洁要做到比她更好……
“二姑娘！二姑娘！……”春燕跑来，手里拿着一支头花儿。
沈锦洁对着一棵已落尽了叶子的柳树，背影清瘦、倔强……
春燕跑过来，并不敢近前，只是收住步子，慢慢地挪，小心地问着，“二姑娘，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仔细冻着。咱们快回吧……”
沈锦洁侧过头来，难得地露出个笑脸儿，对着春燕说道，“你可真是好奴婢，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
春燕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不知要如何表达自己，她不敢看沈锦洁，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一双脚，鞋面上那朵粉盈盈的莲花伸着花瓣儿，像在嘲笑自己……
“二姑娘，回吧，别冻着……”春燕说着，仍旧是低着头，脚下却往前慢慢地挪了两步，“春燕不是怕二姑娘，春燕……”
“行了，行了……”沈锦洁挥挥胳膊，“瞧你这样没用，竟一点不像我屋里的丫鬟，连碧珠半点都比不上……”沈锦洁话一出口，又觉失语，于是再说道，“往后不许看我老虎似的……我纵是嘴上骂你们，心里对你们哪个不是疼着的？”
春燕这才抬起头，终于松了口气，一脸的轻松，“我以为二姑娘生气，所以，不敢在二姑娘气头儿上说什么，怕说错话，回头二姑娘又该罚不叫睡觉了……”
春燕有意哄沈锦洁开心，沈锦洁想起之前罚春燕不能睡觉的事，“扑哧”一声笑出来。
却原来，有一回，沈锦洁画了一幅画儿，叫屋里丫鬟婆子们前去欣赏，满屋的下人们都对这幅画儿赞不绝口，齐齐地夸沈锦洁画得好，这个说道，“二姑娘真是神笔，画的这只虎竟跟活的一样……”那个又说道，“二姑娘简直把这只离山的猛虎画神了，看老虎的眼神，就知道这是山中之王呢……”
此时，春燕从屋外烧开了一壶水进来，倒茶的功夫，沈锦洁便叫她前来赏画。春燕连忙应声过来瞧，她仔细看摆在桌上的这幅《猛虎离山》图，但见虎身刚劲勇猛，虎的表情画得也栩栩如生，将那股子霸气展现和淋漓尽致，而作为背景的山林，也似正被猛虎咆哮的劲风震得伏向一方。这确实是一幅上好的画作。可春燕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再细细观看，突然大声说道，“这老虎定是想逃，尾巴被哪只猛兽叼了去？”
春燕语毕，一屋子的人全然哄笑了，这个说，“是啊，老虎没了尾巴，可不是威武不起来了……”那个又说，“缺了尾巴的老虎，怎么看都是个败将……”
春燕说，“一个山林里，只能有一个大王，这只虎定是败了，要逃了。”
沈锦洁一时失误，忘记了给老虎画上尾巴，满心欢喜地拿着这幅画儿得意地炫耀，被春燕点出缺点，却招来一番议论，她横竖听着这些人像在拿她和沈锦颜说话，左右自己像只斗败的老虎……
“一山不能容二虎，是吧？”沈锦洁冷着一张脸，拿眼扫着这一群人。登时，屋子里没了人声，寂静可怕。
“二姑娘，您别恼，我们就是说您画的这画儿……”一个婆子近前两步，陪着笑脸说道。
“二姑娘，您的画儿确实好，不就是少画了条尾巴，您添上不就行了？……”另一个婆子也急忙地哄着，她紧着拿起墨，在砚上磨了几下，又拿起了毛笔……春燕这才恍悟过来，她连忙将沈锦洁拉着站在桌旁，“二姑娘，快，我们要看着您是怎么画了这么好的画儿……”
沈锦洁碍着面子，拿着笔匆匆两笔在画上添了一条老虎尾巴，却全然失了原来的兴致，画完，不等众人开口，便命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慌忙各自散去，出了屋子。
“春燕，你过来……”沈锦洁笑着叫着。
“二姑娘……”春燕一步一挪地蹭着，“二姑娘……春燕说错话了，春燕该打……”
“谁说要打你？我竟比老虎还凶，你是我天天打着长大的？”沈锦洁伸手摸了摸春燕的脸，“今晚，你不许睡觉！”
夜里，沈锦洁果然不许春燕睡觉。春燕有早睡的习惯，到了时辰不睡，便像要她的命一样，而沈锦洁知道春燕这个毛病，也从不令她服侍自己睡觉，只让她自己睡去。只是，沈锦洁偏偏有意逗一逗这个胆敢扫自己脸面的丫鬟。
命春燕在书桌旁伺候研磨，沈锦洁故意一幅画一幅画地画着，将时间拖至很晚。春燕早已是睁不开眼，站着直打晃。
“春燕……春燕……”沈锦洁看春燕站着闭上了眼，身子似乎瞬间就倒了，她用手在春燕眼前晃了一晃，突然凑到春燕耳边大吼了一句“春燕！”
春燕一个激灵，被吓得没有站稳，一头栽到桌子上，脸恰好扎到砚台里，浸了一脸的黑墨……可笑的是，春燕此时，仍未十分清醒，她抬起头，任脸上滴着墨，嘟嘟囔囔地说，“二姑娘，歇了吧……灯都燃尽了……”
沈锦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