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官场 > 金色的田园全文阅读 > 第1卷 三二 表情异常因愤慨 慈悲人劝没路人

第1卷 三二 表情异常因愤慨 慈悲人劝没路人


  王忠信和李老二等人,在找了赵书记以后,就没有再回斗争现场,而是在外边又议论了一番张开的为人。然后,王忠信和李老二等人分手后,看着他们都气愤愤地走了,才自己慢慢地向回家的路上走去。王忠信边走边想,心里越想越觉得憋闷,憋闷得心里好像塞上了一团乱麻!虽然赵书记已经去找治保主任马上将这次毫无事实根据的斗争会停止,但这是什么事呢?以前无人理睬、被人唾弃的、专门挑剔别人、挑拨离间的跳梁小丑,今天却大行其道、上窜下跳,气焰十分嚣张!自从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破四旧,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到地主富农家抄家翻书,再到揪斗地主李俅,批斗张九、斗争坏分子林业队队长李廷,一直到今天斗争王喜来,哪一次不是他跑在最前边,像疯狗似的乱咬乱踢,给人编造事实、上酷刑,以达到他那扭曲的心理平衡!平日,他引诱别人说出心里话,再从言语中的言差语错,恶意地添枝加叶、诬陷中伤!这样的人,竟能在今天的社会里横行霸道、无人敢管?说什么是无产阶级革命群众!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给真正的革命者丢人!现在的红卫兵组织,又能凭他的胡编乱造,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斗争会……嗨,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一路想来,心中越想越觉得愤愤不平,对这些无辜者感到可怜;并对当今社会上一些革命造反派,随意颠倒黑白、歪曲事实真相的怪现象,感到忧虑!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到路西的王喜来家,没有叫门,自己轻轻地摇开街门,进去告诉他的两个儿子说:“今天晚上你父亲受了点委屈,你们两个打着灯笼去接接你爹。”然后,心中如理不清的乱丝似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回了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到母亲房间,笑容满面地跟母亲和陪伴母亲说话的妻子说说今天的新闻、今天的感觉,再说一点笑话让母亲开开心,然后一直等到母亲躺下,和妻子共同给母亲盖好被,拿进尿钵,才悄悄地夫妻二人一起回房休息。可是,今天王忠信一回来,只是朝东间探了一下头,看到妻子正在和母亲一边干活,一边有说有笑地说着闲话,只是朝母亲说了一声:“娘,我回来了。”就面无表情、默默无闻地到西间去了。

  开始,婆媳俩还认为忠信到西间一会就能过来,但过了十多分钟,没有过来,也没有动静,婆媳俩就感觉有点反常。

  徐淑芳马上催促儿媳妇说:“快!过去看看,是怎么了?”说着,自己也赶忙从炕上下来,拖上鞋向西间奔去。

  婆媳俩到了西间一看,只见王忠信衣服、鞋都没有脱,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头靠在因耍困了而暂时睡在炕里边的彬彬,两条小腿当啷在炕底下,双手抱着头,眼睛瞅着天棚,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什么。

  “忠信,你这是怎么了?”婆媳俩一看忠信的样子,同时非常着急地问。

  王忠信一看母亲过来了,赶紧坐了起来,说:“没什么,娘,就是心里有点憋的慌。”

  徐淑芳一听,好像儿子在外边跟谁生了气,但又一想,儿子从小到现在,从没听说过他在外边跟谁吵嘴打过架呀!这是为什么呢?所以,就疑惑地试探着问:“是谁跟你吵架了吗?”

  “没有,娘,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您什么时候看到儿子跟别人吵嘴打过架呀?”

  “是啊!儿子对人始终都是谦虚谨慎,不争名、不争利,也不为事跟别人争执,不可能因为吵嘴打架、受人欺负而憋屈到这样……”

  “就是今天在礼堂开了个斗争会,您说斗争的是谁呢?就是西边的王喜来哪!您说说,王喜来平时有多规矩,见人说话都打着墨线说,就怕说错了话叫别人挑了去。虽然他好说话,话多一点,但从来也没有听到他说过反动的话啊!今天可倒好,叫张开和几个红卫兵拉到台子上,五花大绑地绑了起来,跪在碌碡上,脖子上还给他吊上红砖;拳打脚踢的,打得鼻青眼肿的……”

  “为什么事斗他?”徐淑芳着急地问。

  “还不是在今年正月初一那天,我和李老二还有几个人到王喜来家拜年坐了一会,王喜来就说起今年大队统一贴的春联,上边印有毛主席像的事,和我们评论了一会。当时人家王喜来的意思是,毛主席像不应当印到春联上往街门上贴。可是,王喜来刚说到‘这不把毛主席给当成门神了?’那个坏蛆张开就进去了,紧盯着王喜来就接上了话,问人家什么是门神?嗨!王喜来也是,都知道张开这个人,一肚子坏水!他连同样的贫下中农张九都整,你就躲他远一点吧!他问话,你就当没听见,也别给他解释。他可倒好,张开问一句,他解释一句。当时,我们几个都在场,根本没有一个人听见王喜来对张开解释的那些话里面有骂毛主席的话啊!更没有听到王喜来说什么牛鬼蛇神这四个字!人家只是给张开说了说什么是门神和门神的来历。你说这个张开,就根据王喜来的这些解释,就给人家胡编乱造地到红卫兵那里告了状!说什么人家王喜来咒骂毛主席死了,成了门神了;又咒骂革命群众和贫下中农是牛鬼蛇神!您说说,这是什么事?诬蔑人家也不能这样狠啊!这个事要是真事,那可是现行反革命,是要抓起来判刑的!”

  “张开怎么这样坏呢?”国春兰气愤地说。

  “张开真没有良心,人家王喜来以前没少帮助他家!张开家以前挺穷的,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张开他爹还常年有病,人家王喜来看着他家挺可怜的,就经常叫他老婆给他家送点吃的、穿的什么的。他娘生他的时候,因为穷,没什么吃的断了奶,王喜来老婆赶紧给他家送去小米、鸡蛋,有一次,还炖了现成的猪蹄给他家送去。”

  “哼!最后您说张开这个家伙说人家什么?娘,您都猜不到!他说,人家在旧社会把穷苦的劳苦大众欺负得背井离乡,远走他乡呢!还说人家在光天化日之下多次调戏妇女。”

  “哎呀,这个孩子是不是得了精神病了?”

  “他比精神病还厉害呢!简直是疯子!在台上张牙舞爪地叫人家跪碌碡、脖子上挂砖头不说,还把人家一脚从碌碡上踢了下去,又拽了起来用拳头打,用脚踢,打得人家满脸是血!好像他和王喜来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当时也没人管管他?”

  “谁敢管?人家是革命造反派,谁管谁就是在镇压革命!”

  “造反派也不能随着嘴胡说八道啊!说的话连个影子都没有。”

  “要什么影子?造反派说的话,就是影子,就是真理!”

  “这不是颠倒黑白了吗?也不讲个理了!”

  “讲理?上哪讲理去?现在的造反派都能把历史给颠倒过来!他算个什么?这些日子,市里散发了一种连小学生都知道的历史,都叫造反派给颠倒过来了,说什么,井冈山会师是毛主席跟林彪会的师,朱德是大军阀。这是中国的历史啊!一开始就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上,人家就能把他翻过来!你王喜来是什么人物?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阶级敌人!那不是说你什么就是什么嘛!嗨,今天我不光是为王喜来的事感到憋的慌,也是从王喜来的这起事,联想到现在社会上的一些红卫兵、造反派,只凭他们自己的意愿,随意颠倒历史而感到气愤!如果这样继续闹下去,那不是要天下大乱了嘛?”

  徐淑芳感到有一种从来没有的、心里像塞了一团棉絮那样郁闷___低着头想心思。国春兰歪在炕上,一只胳膊放在孩子脑袋的下边,另一只手抚摩着已经睡熟的孩子胖乎乎的小手,而耳朵也在静静地听着丈夫那就怕吵醒孩子而铿锵有力地说话。

  “后来,我们几个在台下看得实在看不下去了,李老二当场就想到台上和张开理论理论,是我怕现在正是文化大革命的风尖浪头,弄不好把李老二也给粘上腥味,我就没让他上去。我们几个一商量,就一起离开了会场,到大队找赵峰去了。到了大队,正好赵峰自己在那里,我就把当时王喜来和张开的对话,详细地跟赵峰做了汇报,又对张开正在揭发王喜来过去的事跟赵峰说了。赵峰听了以后笑了笑,说张开不知道听了哪个诉苦大会上的事,把他安到王喜来身上了。完了,他就马上到礼堂找治保主任去了,我们几个也就各自回家了。”

  “你回来的时候,去没去王喜来家告诉他家一声?”

  “我去了,娘,我怕王喜来今天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一时想不开,回来的路上怕在半道上寻死上吊的,我回来的时候就先到了他家,叫他两个儿子打着灯笼接接他。”

  “对,忠信,你做的很对。”

  此时,国春兰正搂着孩子,听着婆婆与丈夫说话,忽然,听到屋后有“吧嗒、吧嗒”地脚步声,和边走边议论斗争会的说话声。便马上提醒地说:“您听听,是不是散会了?”

  王忠信一听,正是王利国和张三等人边走边责骂着张开,从自己的屋后过去。便说:“是散会了。您听,人家都对张开今天整的这个事不满呢!”

  “我这就到王喜来家看看,去安慰安慰他,可别叫他回来寻了短见!”说着,徐淑芳就起身要走。

  王忠信一看,母亲马上要去王喜来家,便赶紧揽住说:“娘,您别着急,他今天回来,有他两个儿子还有他老婆和他二闺女看护着,肯定没事。再说,今天晚上开会的人刚散会,别人咱倒不怕,就是有两个在咱东头住的小青年,也从咱这里路过,叫他们碰见也不好。”

  “我才不怕他们呢!”

  “咱倒不是怕他们,娘,我是说,如果碰到像张开一流的人,第二天给你生枝加叶地到街上胡说一通,您说,咱们跟他们犯这样的口舌,是不是不值得?”

  “是啊,娘,等明天大伙都下地干活去了,街上没人的时候您再去吧!那个时候,大猫、二狗这些人也都不在家。”

  “好,听您的,您赶快睡觉吧。”徐淑芳说着,便伸手拍了拍彬彬说:“彬彬,起来,跟奶奶出去尿泼尿,过去睡觉。”

  因为彬彬已经两岁了,半夜不需要吃奶,所以,徐淑芳早就将孙子叫到自己屋里和自己一个被窝睡觉。

  彬彬听到奶奶的招呼,就马上爬了起来,并用两只小手揉着眼睛。国春兰见孩子醒了赶忙将孩子抱着到天井撒了泼尿,然后,就领着彬彬回到婆婆屋里。此时,婆婆正在拿着扫帚扫炕,国春兰撂下孩子又赶紧从婆婆手中接过了扫帚。

  “嗨,春兰,我又不是不能动,你老是抢着给我扫炕铺被的干什么?快,被我自己铺了,赶快回屋去!忠信今天心情不好,赶紧过去陪陪他。”

  “我没事了,娘,你叫她给你铺好了吧,您白天又是看孩子又是做饭收拾屋的,还要喂猪喂鸡,天天都把您累的够呛的。”

  “累什么累?就那么点活,孩子又不累人,我感觉还挺轻松的呢!”徐淑芳说着,知道忠信跟了过来,马上又问:“忠信,你的心里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娘,刚回来的时候简直把我给憋闷坏了,王喜来和张开的影子,还有市里的一些大字报、小字报的,老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地转。心里老是想:现在的社会怎么能让这些一惯造谣生事、颠倒黑白的人横行霸道呢?心里老想找个机会和张开理论理论。张开以前的事、现在的事,还有王喜来被张开折腾的那个样子;市里贴的那些歪曲历史的大字报,在脑子里就是转不出去。才刚我把这些事和您一说,您又给我一掺和,现在脑子清醒多了。”

  “才刚是你钻了牛角尖了!儿子,人啊,要是一钻了牛角尖,就只想着那一件事终也回不过弯来,你要是顺着那一件事老是想下去,嘿!非把你想出病来不行,要不,就叫那件事引导的你干出傻事来。所以说,人要是有了难解的事,别自己闷着,和大伙说说,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你的那件事给化解了。”徐淑芳说。

  三人说着话,国春兰已经将被铺好,铺完了被,又将婆婆的牙缸里兑上热水,让婆婆刷了刷牙,然后,叫彬彬躺在里边,就扶着婆婆上了炕,等婆婆躺下以后,又拽着被给婆婆和彬彬一起将被盖好。同时,王忠信也习惯性的临睡前上趟厕所,并从厕所里捎回两个尿钵,一个放在母亲躺柜前边的凳子底下,另一个放到自己屋里,然后,再亲自检查一遍被盖好没有,并将母亲的身旁、脚底下都掖一掖,才和春兰一起回屋休息。

  第二天,一家人吃完早饭,王忠信照常到副业队上班,国春兰帮着婆婆收拾完碗筷,给孩子穿戴好,并告诉孩子在家里别惹奶奶生气,要听奶奶的话,等习惯性嘱咐的话后,也到地里干活去了。

  徐淑芳在去王喜来家之前,心里想:“是领着孩子去呢?还是在家将孩子哄睡了自己去呢?不带孩子自己去,说话不受孩子的干扰,可以把话说得透一点。”但又一考虑,“他家有两个儿子都没有结婚,王喜来见了孩子不也对他有一种启发吗?他看到孩子,就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未来,从而能给他增加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可是,他家成分不好,两个儿子都说不上媳妇,希望在哪里呢……嗨,有了,徐家庄不是有两个成分不好的有儿有女的,人家换亲了嘛!他家的大闺女已经说了婆家,他还有一个小闺女在家,也都二十四五岁了,可以解决他一个儿子的婚事。嘿,就这么办,解决一个是一个,领着孩子去!中间给他提提换亲的事,他再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不就多少的看到他自己的一点希望了嘛!”

  “走,彬彬,奶奶领你串个门。”

  小彬彬已经可以自己在地下撮土堆、摆老碗,不声不响地学着大人拿着水瓢,舀水给花浇水。此时,他正在拿着一个小铁锨在月季花池里撮土玩,一听奶奶说领他出去串门,就撂下小铁锨,张着一双小手向奶奶跑踮踮地奔来。

  徐淑芳给彬彬拍打一下粘在身上的泥土,就抱了起来,出门摇上街门,到王喜来家去了。

  王喜来家的街门敞着,没有叫门就进了天井。

  “国兴娘在家吗?”徐淑芳进门首先问了一声。

  国兴娘一听有人来了,马上撂下正在给王喜来上药的药瓶子,迎了出来。出来一看,是徐淑芳,就哭笑着对徐淑芳说:“嫂子,大白天的您怎么来了呢?叫他们看见,要说您跟俺这个反动地主勾勾搭搭的,划不清界限了。”

  “我才不怕呢,叫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吧!咱们隔着一条街还不兴串个门?”

  “是啊,嫂子,平常怎么串门都行,这不是俺家昨天晚上又多了这个事。”

  “多了什么事?那不是别人抓了一把干屎硬往您身上抹嘛!走,我就是来看看国兴爹的。”

  小彬彬瞪着一双乌黑锃亮的大眼睛看着国兴娘,指着屋里学着奶奶说:“走——看——看。”

  “哈……”国兴娘被小彬彬逗得由原来的哭笑变成了高兴地笑,满天的乌云即刻散去了一半,并用手逗着小彬彬说:“你这个小彬彬可真逗人呢!啊。”

  “叫奶奶。”徐淑芳说。

  “奶——奶。”小彬彬的黑眼珠,仍然瞅着国兴娘,叫了一声。

  国兴娘一把从徐淑芳手中接过彬彬,在彬彬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说:“你这个叫你奶奶亲不够爱不够的宝贝疙瘩,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嗯,和你爹一模一样,白白净净的真叫人喜欢。”

  “快撂下他吧,怪沉的。”

  “下——地。”小彬彬听奶奶一说,就挣扎着要下地。

  “嘿,小家伙,怎么这么精呢?听奶奶说叫你下地你就张罗下地?嗯!”说着,又在彬彬的脸上亲了一口,把孩子放到地下,领着徐淑芳往屋里走。但是,刚走了几步,才刚的笑脸瞬时消失得一干二净,接着阴郁的脸上又像挂了一块黑幕,脚步也跟着放慢了,唉声叹气地自言自语地说:“唉,什么时候能有个出头日子呢?”

  徐淑芳一看,这又是为他的男人和他们家的处境在发愁。于是,就安慰说:“别愁,国兴娘,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总会有个出头日子。”

  “孩子?孩子有什么出头日子呢?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子都快三十岁了,连个媳妇都说不上!您说说,他们以前还光是个地主崽子,现在可倒好,地主头上又加上一个反动!反动地主家的孩子还有什么出头的日子呢?打一辈子光棍吧!”

  徐淑芳听了,就感觉国兴娘对她两个儿子的婚事没抱任何希望,她想了想,没有先提换亲的事,而是从平日街上有人风言风语的有关国盛的事,边安慰着国兴娘,边试探地说:“别着急,国兴娘,事情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一点指望也没有吧,您家老二,在村里俱乐部我听说就特别吃香,我都听说国盛在俱乐部里面都有对象了。”

  “嗨!嫂子,别听外边的人瞎琢磨了,不可能的事!”国兴娘连连地摇头,又叹了口气说:“嗨,其实您说的这个事,我也早就知道,能行吗?根本不能想!嫂子,那个唱‘逛新城’的叫王小丽的闺女倒和俺国盛挺好的,大伙也都瞎琢磨他两个的事。嗨,也不知道这个事怎么传到她爹耳朵去了,她爹知道以后就发了话,说是认可砸断她闺女的腿,也不能让闺女嫁给地主崽子!现在可倒好,头上又加上了个反动,反动地主家的孩子,那就更不能想了,人家王小丽还不得躲着俺国盛远远的,说不好,明天俱乐部就会把国盛给撵回来呢。”

  “不会的,国兴娘,一个是国兴爹的这个事是没有影儿的事;再一个国盛的胡琴拉的有多好听啊,我看那么多拉胡琴的没有一个能比上他的。那一年俺忠信结婚的时候,他在俺天井拉胡琴,小丽唱歌,大伙都夸奖他俩呢!你说这么好的手艺俱乐部能舍得撵他吗?他在俱乐部还那么吃香,王小丽也不舍得离开他啊。”

  “拉的好有什么用?嫂子,这个反动地主崽子的帽子,往你头上一戴,这个年头谁还敢沾你的边呢!快别去想他们的事了。”

  “国兴娘,您别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一个是,咱们街上的人对您家的印象都挺好的;再一个,国兴爹的这个事,上边也不能就凭着张开一个人的口供,就给他定罪啊!真要是给他定罪,上边起码也得下来调查调查,调查属实了才能定罪嘛!”

  “嗨,真要是下来调查就好了,就怕现在的红卫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你扣上帽子再说。”

  “不能,国兴娘。事,你不能光往坏处想,也要往好的地方想一想,红卫兵也要听大队书记的嘛!赵书记对您的事非常清楚,你说还能给您定上什么罪吗?所以说,你要把过去的、现在的事都想一想,咱们没做过亏心事,你就不用听他们吆三喝四地瞎咋呼。至于国盛的事,以后我慢慢地想想办法,给他们串通串通,尽量把他们的事促成。走吧,我去看看国兴爹。”

  “您看看,嫂子,叫国兴爹的这个事把我愁的,都忘了让您进屋了。快,快进屋坐。”

  徐淑芳领着孩子跟着国兴娘进了屋。王喜来见徐淑芳进来了,就由躺着慢慢地坐了起来,那满是伤痕的脸上,露出一双如同差了潮的鱼一样似笑非笑的眼睛,机械地向徐淑芳点了点头,并毫无表情地说:“坐吧,嫂子。”

  小彬彬看着王喜来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花脸,瞪大了黑眼珠,好奇地指着王喜来的脸,“呀,呀!”地叫着。

  “哟,可别吓着孩子呀!”国兴娘一看孩子的样子,怕被她男人那张难看的脸吓着,就赶紧从徐淑芳手里接过孩子。为了分散孩子的注意力,她拿出一个二十年多前的皮老虎,咕嘎咕嘎地捏了两下,递给小彬彬。“彬彬,给你这个玩。”

  小彬彬拿着皮老虎自己也学着捏了两下,然后又凑到奶奶跟前,朝着奶奶咕嘎了两下,就仍旧依偎在奶奶的怀里,瞅着王喜来那张花脸。

  徐淑芳瞅着小彬彬一双紧盯着王喜来而专注的小眼睛,笑着问彬彬:“爷爷的脸好看吗?”

  小彬彬朝奶奶摇了摇头说:“不——好——看。”

  “那是爷爷,快问爷爷好。”

  “爷——爷——好!”

  “唉,好,好!”王喜来在那脸部肌肉因感情的变化而牵动得疼痛的脸上,出现了因笑而皱起的干裂的沟:“来,我看看小彬彬。”王喜来朝小彬彬伸出了一双还肿着的手。

  徐淑芳将孩子抱到炕上,小彬彬一边用手指着王喜来的脸,一边朝王喜来走去。

  王喜来一伸手抱住了孩子,但一阵巨疼使王喜来咧了一下嘴,随即将孩子松开。“哎呀——”

  “国兴爹,你的胳膊?”

  “噢,抻着了,没事。”

  “来,我给你捋一捋。”徐淑芳说着,又将孩子抱到地下,并指着正间说:“去,到正间耍去吧!”

  “嗨,别捋了,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捋他有什么用呢?”

  “嗳,国兴爹,你怎么说这个话呢?好好的人怎么会死呢?”

  “我也不想活了,嫂子。您说,我活着有什么用?活着只能带累孩子,对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我还一天价挨别人的整,活遭罪啊!”

  “嗳,国兴爹,这你就说错了!你活着就带累孩子了,死了就不带累孩子了吗?你死了以后孩子就能摘掉地主子弟的帽子,是不是不能啊?叫我说,你还是好好地活着,咱走得正,坐的正,就张开那么一个小人,我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吧,我先给你捋好胳膊再说。”

  “不用捋了,嫂子,我是真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也得把胳膊捋好啊!如果胳膊不好使,怎么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呢?人家阎王爷可不收胳膊不好使的人哪!你能动不能动?”

  “能动。”

  “能动往炕沿边挪一下,省得我还得上炕。”

  “我上椅子上坐吧,那个地方矮一些,你捋的时候还能得点劲。”

  “也好。”

  王喜来咬着牙,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下了炕,坐在炕边的圈椅上。

  徐淑芳一看,王喜来的两条腿不太好使,怕他也有扭伤,马上问了一句:“你的腿是不是崴了?”

  “腿没事,就是跪碌碡跪的,把腿跪肿了,住两天消了肿就好了。”

  “这些东西,他们也不怎么能下得手,叫人跪碌碡,碌碡上就那么不到二指宽的石楞子,上边能跪住人吗?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还不是张开那个没家教的出的馊点子。碌碡上跪不住人,他叫你两个脚落了地也行啊,起码你的腿在碌碡上能多粘上个楞子,不得劲了,还能活动活动。这个家伙可是太坏了,他叫你跪在碌碡上,又把你的两个脚脖下边用带楞子的木板给你垫起来,说什么给你找找平衡,又在你的腿肚子上压上大杠子,两个膝盖只能固定在不到二指宽的石楞上,一动也动不了。时间长了,这不是要你的命嘛!”

  王喜来下地后,徐淑芳又仔细地看了看王喜来那张伤痕累累的脸,见脸上有七八处都是比鸡蛋还大的紫色锉伤。

  “你脸上的伤是……”

  “是他们连架带摁的,又在我的腿弯的地方踹了一脚,我正好跪在碌碡上,他们又猛地一撒手。您说,碌碡上就那么一点点地方,我能跪得住吗?当时我还叫他们五花大绑地绑着,手落不了地,我就一下子戗了下去,随后我又叫他们给拽了起来。当时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也不知道脸上是什么样,只知道火辣辣地疼。张开这个小子就凑到我跟前,扳着我的脸看了看,又阴阳怪气地说:‘嚄,你这个脸挺难看的啊!可别吓着革命群众。来,低下点头。’说着就给我的脖子上挂了十块红砖,摁着让我低下头。脸,可能是那个时候伤的。他扇我、打我只是疼,可能没打出伤来。”

  “这个东西,他也能下了这个手,就凭你以前对他家的照顾,他也不应该这样对待你啊!”

  “嗨,嫂子,别说以前的事了,此一时彼一时嘛!人家现在得势了,以前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早就不记得了,你现在好欺负,就欺负欺负你吧。”

  “来吧,我先给你捋捋胳膊。”徐淑芳说着,一只手抓起了王喜来的胳膊,另一只手摸了摸已经肿了的肩胛骨的骨缝,用姆指使劲地摁了一下,“是不是这个地方?”

  “啊呀——是,是这个地方。”

  “忍着点。”徐淑芳先是慢慢地活动着王喜来的胳膊;同时,那只按住骨缝的拇指顺时针在骨缝处按揉了一会;突然,拇指使劲地压住了骨缝,另一只手托着胳膊向上一戳,只听“嘎吧”地一声,徐淑芳就把胳膊放了下来。“怎么样,轻快点没有?”

  王喜来活动了一下胳膊,感觉轻快多了。“啊呀,轻快多了,您可真是神手啊!”

  “那个胳膊疼不疼?”

  “也疼,比这条胳膊稍微轻一点。”

  “来,你转一下身子,我再给你捋一捋。”

  王喜来将身子侧了过来,徐淑芳又用同样的手法给王喜来的另一只胳膊捋好了。然后对国兴娘说:“来,国兴娘,我告诉你,国兴爹的胳膊是抻脱了环,现在已经给他复位了,但这个地方还肿着,这几天你经常给他把这个肿的地方轻轻地揉一揉,等消了肿就好了。”说着,又告诉国兴娘按揉的方法,和用力的大小。

  “嫂子,您这一来,可把俺这个老东西给救了,从昨天半夜回来一直到现在,都没跟俺说上一句话,问他什么也不说,刚才和您说的这些事俺都不知道,老是唉声叹气地想死想活的。你没看见,嫂子,昨天晚上他叫两个儿子刚接回来的时候,嗨……”国兴娘刚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昨天晚上是王忠信捎来信让两个儿子去接的,“您看看,叫他折腾的俺,什么事都忘了,那不是幸亏您家他哥哥提前给俺家送信,说是他受了点委屈,叫两个儿子打着灯笼去接接他,要不,早就死在外边了!俺真得好好地谢谢您哪!”

  “说什么,国兴娘,东西邻居住着,您家有事了俺能看着不管?再别说这些谢谢的话了!”

  “嫂子,您家的人,心眼都那么好使,要是世上的人都像您家一样该多好啊!嗨,您是不知道,他昨天夜里回来的时候,两个眼珠都不一样了,吓得我赶紧嘱咐两个儿子和闺女,我们四个人轮流看着他。他上厕所我就叫两个儿子跟着他,炕上凡是铁器、硬东西都叫我和闺女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叫他什么也摸不着。”

  “是啊,昨天晚上我叫他们折腾完了,又像扔死狗一样把我扔到街上,我想,我都不如一条狗,活着有什么意思?自己遭了罪不说,还带累了孩子,不如死了利索!当时我心里就是想着死,什么话也不想说。”

  “现在想不想死了?”

  “呵呵!”王喜来苦笑了一下,“您这一来我自己觉得还多少有点人味了。嫂子,说句老实话,您要是不来,我今天死不了,明天也得早早的。”

  “国兴娘,快把国兴爹扶到炕上,叫他躺下休息休息。”

  “不用,不用!嫂子,你给我把胳膊捋好了,就是把我的病治好一半了,我又不是瘫了,不用老躺着。哎,兴娘,你怎么光顾说话,也不给嫂子沏壶水喝,给孩子抓把糖吃?”

  “别沏水,国兴娘,我不渴,孩子你也不用给他糖吃,他也不正经吃,都叫他糟蹋了。”

  国兴娘掀开躺柜盖,从拨匣里拿出糖盒,抓了一把纸包的小人糖,招呼正在正间玩皮老虎的小彬彬:“来,彬彬,给你小人糖。”

  小彬彬见了糖,就扔下皮老虎,瞪着一双黑眼珠、踮着脚、噔噔地跑到国兴娘跟前,伸手拿了一块小人糖,举着又走到奶奶跟前说:“奶——奶——吃糖。”

  “奶奶不吃。”徐淑芳把着小彬彬的手指着国兴娘说:“快谢谢奶奶。”

  “谢——谢——奶——奶!”小彬彬又擎着糖向国兴娘咧着嘴笑着说。

  “来,把这些揣到你的兜兜里,拿着好回家吃。”国兴娘将剩下的糖给孩子揣进衣服兜里,又沏了一壶茶水,然后,给徐淑芳倒了一杯,放在躺柜上让徐淑芳喝水。

  小彬彬依偎在奶奶的怀里,扒开糖纸,将糖放到嘴里慢慢地吃。徐淑芳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您看,家里有这么个孩子,人活着就有个奔头;要不,光些大人出来进去的,就好像少点什么。”国兴娘看着孩子感慨地说。

  “是啊,嫂子,你看您多有福,儿孙都有了,可我……”国兴爹看着小彬彬那可爱的样子,早已触动了自己内心的伤疤,不免见景生情地说。

  “国兴爹,你不是有两个大小伙子嘛,你愁什么?”

  “嗨,嫂子,您还不知道?我这个老地主,是谁见谁都恨,被人踩在脚底下的、老不死的、生出两个地主崽子,有什么用?这下更好了,他们又把我整成个反动地主,又说我在旧社会欺压老百姓,把穷人逼得背井离乡……嗨!嫂子,不瞒您说,我是真想一死了之,我死了以后,也能解脱解脱孩子们的罪过。”

  “国兴爹,你怎么又这么说呢?俗话说,‘干屎抹不人身上’。昨天晚上在斗争会上斗你的这些事,忠信昨天晚上回家就气的不行了!晚上我们议论了一晚上,忠信说,张开揭发你的那些事都是胡编乱造的!他说当时有好几个人都在跟前,根本没有人听见你骂过毛主席,也没有人听见你说牛鬼蛇神这几个字。你在台上挨斗,他们好几个都在台下骂张开呢!后来,听到张开揭发你过去的事,更把他们气坏了,当时李老二就要上去跟张开理论理论,忠信怕出别的事,就揽住李老二没让他上去,他又跟他们说,要想停止这场没有事实根据的斗争,不如马上到大队去找赵书记,让赵书记出头停止对你的斗争。忠信他们到了大队以后,就把正月在您家你和张开说的那些话都跟赵书记说了,最后他又说张开现在又在斗争你过去欺压穷人的事呢。赵书记听了以后,说张开这个小子不知道是从哪个诉苦大会上听来的事,安到你头上来了。赵书记说他马上去找治保主任停止这场毫无事实根据的斗争会。”

  王喜来听了,马上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扑通的一下跪了下去,朝着徐淑芳就磕头。

  吓得徐淑芳赶紧推开孩子,上前扶住王喜来:“国兴爹,你这是怎么了?”

  国兴娘也上前把王喜来拉了起来。

  王喜来又坐到椅子上,流着眼泪说:“怪不得后来斗着斗着就突然停了,原来是忠信侄子在暗中给我帮忙了,您家真是俺家的大恩人哪!嫂子……”

  “国兴爹,别这么说,忠信他们就是看着气不过了,跟书记说了句公道话。”

  “不,嫂子,这个时候谁还敢替俺说话呢?”

  “怎么就没敢替你说话的呢?昨天晚上我们正在议论您的事,就听到王利国他们散会回家,边走边骂张开呢!”

  “哦,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您一样同情俺的人?”

  “同情你的人还挺多的呢!我告诉你,国兴爹,现在虽然有些人表面上不敢给你说话,但是在背地里都在同情你呢!你像李老二、王小三这些人不但在背地里同情你,而且还要和张开当面说道说道呢。”

  “是吗?嫂子,要是这样,我的心里还好受一些。嫂子,您说说,张开这个小子能说俺家在旧社会欺压穷人,你说这不是天大的冤枉嘛!您可能也听说过俺家过去的事,虽然俺家过去有钱、有地、有车、有马,可俺家没做过一点亏心事啊!”

  “怎么没听说过?俺婆婆活着的时候,就经常提到您家。”

  原来,河西村在旧社会共有四家比较有名的财主,在河西村的东、南、西、北,各占一角,都有自己成片的房产。王喜来家在村子的南端,与北头的老刘家遥遥相对。但老刘家是河西村最有钱,也是最有势力的一家;而王喜来家却是河西村四大财主中土地最少,财产也是最少的一家。王喜来的祖父王德胜是一个心直口快、不畏强权、深得雇工和穷人好评的一个人,他家也是北头老刘家的死对头。原因是,当年老刘家凭着自己有钱有势,想把从北到南他们两家之间的四五十户人家全部收购,为他霸占整个河西村作准备。王德胜一看,心想:“老刘家这是在掏河西村的心脏,目的是想吃掉全村!真是居心不良,想要河西村的老百姓都成为你的佃户?休想!”于是,他就暗中到这些人家游说,绝对不能将土地、房产卖给老刘家,并说明了利害。从此以后,他就对这些人家进行了无私的援助,看到谁家有困难,不用他们说话,他都会马上出钱出力资助。结果,老刘家对这四五十户的并吞计划落空了,两家从此也结下了怨仇。虽然老刘家对王德胜恨之入骨,但也不敢奈何王德胜。因为王德胜在当时河西村的村民中威信颇高,平时,河西村的村民谁家断了粮到他家去借粮,他都会二话不说让伙计拿着升挖两升给人家装上,临走的时候还嘱咐人家:“不够了再过来。”谁家有个三灾八难的等钱用,到他家借贷,借多少给多少,并且从不记账,也不记息。人家有了钱就还他;没有,从来不去上门要账。外地一些因为受灾逃荒的难民,只要讨到他家,他也是来者不拒,一概收到家中,管吃管住,临走时还要找一些旧衣物送给他们。

  土改时期,是王喜来的父亲王兴年当家。王兴年当年审时度势,认定人民政府的土改政策是为广大老百姓的好政策,并能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于是,在政府对土地改革进行宣传时期,就主动到土改工作队,要求捐献自己一百多亩土地中的上好土地九十多亩,自己留下十多亩较为贫瘠的砂土地;房产除了自已居住的一套四合院房子,其余全部献了出去;家里的雇工都分给他们粮食、衣物,打发他们到政府去领取土改的胜利果实。

  王喜来当年二十多岁,对自己父亲的决定既支持,又积极地执行,并且带领自己的兄弟姊妹,开始自己耕种剩下的十多亩土地,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农民。在抗日战争、国内战争中,王喜来也是积极地参加支前,和王忠信的父亲等人,一起爬山涉水,抬担架、运送物资。

  就是这样一家开明的地主,被张开说成是欺压劳苦大众,逼迫穷人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何况在张开出生之时,因为其母亲断奶,没少受王喜来家资助。嗨,天地倒转,人心难测啊!

  “嫂子,你说张开这个小子有多险恶,他污蔑我辱骂毛主席、骂革命群众还不解恨,还在那些不懂事的小青年跟前说我在旧社会欺压逼迫穷人。那可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呢!你说,我还有脸活在世上吗?”

  “国兴爹,您家的事,咱村的老人都知道,只有张开一个人说,就能把您家过去的事给翻过来?”

  “嗨,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些小青年就喊着口号说:血债要用血来还呢!那个架势,好像当时就要把我撕个稀八烂。”

  “那些小青年知道什么?听到张开一咋呼就当成真事乱呼口号。那不是书记亲自去了把对你的斗争停止了嘛!”

  “停止是停止了,但是治保主任在斗争会结束的时候,还肯定了他的揭发,并且表扬了他的革命行动,对我还下了严加管制的裁决。嫂子,我老是想,这样下去,我在年轻人跟前是永远抬不起头来,年轻人都会认为我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现在红卫兵当权,说什么时候想整你就整你一顿,用不了多久,我这块老骨头还不得送到他们手里?要是叫他们把我整死,还不如我早早地自己去死了好。”

  “别这样想,国兴爹,虽然那些小青年在大会上大喊大叫的,那都是受了张开的一时蒙蔽,过后他们还不得回家跟他们的大人说?他们的父母知道后,都会告诉他们您的真实情况的。所以说,给你胡编乱造的事是长不了的,没有人信!再说了,你的两个儿子以后说了媳妇,给你生个一男半女的,家里有老有小,你看有多好!你的两个儿子都还挺孝顺的。”

  “嗨,嫂子,别想好事了,你看现在的运动!一个接一个,对我们这样的人一次比一次狠。现在不光是俺这些老东西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孩子也一样啊!在人跟前低三下四的,你说这样的人谁能跟你?谁能往俺这个火炕里跳啊?”

  “国兴爹,你不要这样想,我看事情总会有办法的,我先问你,国兴今年是不是二十九了,国盛二十七了,您家没有说婆家的国丽也二十四了吧?”

  “是啊,嫂子,您真心细呢!俺家孩子的岁数您都知道。俺那大孩子的生日是十月初八,二孩子是四月初五,在家的闺女是七月二十四。”国兴娘不但肯定了岁数,还说出了孩子们的生日。

  “这就对了,国兴娘,现在俺娘家那边有些成分不好的都兴换亲了。我看哪,不如让您国兴和国丽找个合适的人家你们也互相换换;国盛的事,我看你们也不用愁。国兴爹,我听街上人说,国盛好像在俱乐部里和那个叫王小丽的已经处对象了……”

  王喜来在听到给大儿子换亲的事,自己心里倒感觉是个办法,只可惜大闺女早早地给人填了房,要不两个儿子的婚姻都能有点指望。当听到国盛跟小丽的事后,就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嫂子,那可是獭蛤蟆想吃天鹅肉,根本不能想的事!”

  “我看不一定吧!您家国盛要人物有人物,要才有才,你听他拉的那个胡琴有多好听啊!他和王小丽一拉一唱的叫很多人都羡慕,王小丽长的也不错啊!我看,他两个可是天生的一对,以后非成不行。”

  “净想好事,嫂子!现在就是小丽同意跟俺国盛,他家能同意吗?能把一个好好的闺女送到一个永世不得翻身的地主家,辈辈世世当地主崽子吗?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这个事你也别把他看死了,只要他们俩有那么一点意思,我看总不能像你说的那样根本不能想的事。”

  “嗨,嫂子,你怎么也糊涂呢!这个事叫你说他们俩同意就行了?那不是在做梦嘛!其实,这个事我也早就听说过,当时我就跟国盛说:我说你快死了心吧!她爹是共产党员,一个共产党员绝对不能把闺女嫁给你这个阶级敌人的儿子!”

  “共产党员怎么了,共产党员就不是肉长的了?俺忠信还是共产党员呢,他怎么也同情你呢?所以说,这个事你别把他看的那么死!等有机会我先问问王小丽,看她是什么意思,如果她对国盛有那么一点点意思,我就慢慢地跟她娘说;只要她娘同意了,我就不愁她爹这个铁杆共产党员了。”

  王喜来还是摇了摇头说:“没用啊。”

  “你怎么就知道没有用哪?就凭她爹放了那句狠话就知道没有用?我就不信,他闺女铁了心要跟国盛,她爹就忍心把他闺女的腿砸断?那样她爹也太没人味了吧!国兴爹,你放心,只要他两个都同意,这个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保证让他两个成亲,给你生一个胖娃娃。怎么样?”

  “嫂子,叫您这一说,俺家的两个孩子都有指望了吧?”国兴娘听了以后,不免有点兴奋地瞅着徐淑芳问。

  “那当然有指望了。”徐淑芳非常肯定地说。

  “好啊,嫂子,事情真要是成了,俺可得好好地请请您了。”国兴娘说。

  “行啊,等我把事情办成了以后,我还真要尝尝你的大餐呢!怎么样,国兴爹,有指望了没有?”

  “呵呵,有指望了。”

  “想不想死了?”

  “不想了。”

  “好!走,彬彬,咱们回家。”说着,就兴奋地抱起小彬彬站了起来。

  “嫂子,别回去了,一会我做点饭一块在这里吃吧。”

  “不行,国兴娘,俺家忠信和春兰中午都回家吃饭,我得赶紧回家给他们做饭呢。”

  国兴娘见徐淑芳执意要走,也没有强留,而是捡起彬彬扔在正间的皮老虎递给小彬彬说:“给你,彬彬,拿着回家玩。”

  “别给他,叫他都糟蹋了。你留着等孩子们有了小孩以后,给他们耍吧。”

  “看您说的,嫂子,他们还不知道哪年辈子能有孩子呢!”

  小彬彬接过皮老虎,笑着朝奶奶咕嘎了两下。

  徐淑芳瞅着小彬彬说:“你这个小东西,怎么就知道要人家的东西呢!啊,还不谢谢奶奶!”

  “谢——谢——奶——奶。”

  “跟爷爷再见。”

  “爷——爷——再——见。”

  王喜来听了,赶紧答应:“唉,真是好孩子啊!”说着就要站起来。

  徐淑芳一看,赶紧按住王喜来说:“国兴爹,你不方便别起来!我走了,那天再来看你。”

  “不用看了,嫂子,我没事了。您到俺家我怎好不送送您啊?”说着就站了起来。

  “我说你别送你就别送,你好好地坐着,叫国兴娘送送就行了。”

  “好,好,那我就不送你了。”

  徐淑芳和国兴娘边说边走出街门,国兴娘陪着徐淑芳走出胡同,并看着徐淑芳过了道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