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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 爹娶新欢忆亲娘 痛哭流涕童子心


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胶东半岛某市的河西村,有这么一户人家,丈夫王吉祥通过朋友介绍,去了东北的哈尔滨一家百货商店工作,所以,家里只有他的妻子吴秋菊和一个不满六岁,乳名叫信儿的男孩。吴秋菊领着信儿在家种地、浇园、洗衣、做饭。因为信儿尚小,家里的粗重活,吴秋菊从来不让信儿干,自己一人承担,信儿只能替手垫脚的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像田间的活:收小麦的时候,跟着亲娘捡捡麦穗啦;收苞米的时候,帮着掰苞米和扒苞米啦;种地跟着牵牲口,锄地帮着拔拔苗间草,等等。在家里,扫地、喂鸡、擦桌、洗碗;吴秋菊做饭信儿烧火,吴秋菊做了好吃的,信儿给奶奶送去一些,等等;其它,像耕地、收割、打麦、挑水、磨面、碾米,等等,凡是所有繁重的体力劳动,全都是吴秋菊一人干,所以,吴秋菊在家里非常操劳。有的时候,信儿的二叔王吉云,一年两季农忙的时候,经常会抽空过来帮忙,但每次都会被吴秋菊硬推带喊地撵回去——因为她知道,她家忙,他家也忙。王吉祥临走的时候,曾再三嘱咐自己的妻子,种地和收割的时候雇个人干,不要自己干;并且告诉她,他已经跟吉云说好,农忙的时候让吉云经常过来看看,有什么事也可以找吉云帮忙。但是,吴秋菊性格太要强,活再忙再累也不雇人,并且自己家的活也绝对不想去连累别人。

那年秋未冬初,庄稼刚刚收完,粮食还没有入仓,突然,北风大作,天气骤冷!吴秋菊由于劳累过度,身体已经经不住天气突变而受了风寒。吴秋菊看着幼小的儿子,看着大豆、苞米、高粱、谷子,虽然已经收了回来,但是还没有脱粒归仓,自己便强撑硬挨,不露声色地继续操劳。等粮食脱粒归仓,吴秋菊也已经支撑不住而躺到了炕上。经医生诊断,病情非常严重,由于得病之后没有得到休息和治疗,已经从普通感冒发展成痨病。吴秋菊看着自己的病日益严重,没办法,才让信儿找他二叔写了一封家书,捎给自己的丈夫王吉祥。

王吉祥接到信后,马上跟掌柜的请了假赶了回来。那个时候,由于医疗卫生不发达,得了这种病就是不治之症。虽然信儿非常懂事,买药、煎药、做饭、洗衣、问寒问暖,总是不离左右,对吴秋菊来说也是一种非常大的安慰;王吉云夫妇见大嫂病的厉害,也每天过来帮着信儿料理家务,忙上忙下;婆婆也天天过来看望,但始终因为病情特别严重,等丈夫从东北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皮包骨头,奄奄一息了。

丈夫王吉祥进门见妻子病得面如蜡纸,瘦如麻杆,赶忙寻求当地的高明医生为妻子治病,买鸡买鱼调理。但是,由于吴秋菊的病已经深入膏肓,再高明的医生在此时此刻也只能望病而叹、无能为力了。没过多久,王吉祥的这位勤劳而善良的****就离开了人世。

王吉祥料理完妻子的丧事以后,因为儿子太小,没有再回东北,便在家带着儿子念书识字、种地浇园,所以,家中的一些粜粮籴米、磨面碾米、做饭烧菜、缝补浆洗,等等;一切家庭内外事务,全部落在王吉祥一人身上,真是又当爹又当娘,过上了凄苦而艰难的日子。

妻子过完百日恰逢年关,正月里不免有亲朋好友到家拜年问候;在这些亲朋好友中,有的人,看到王吉祥在家又当爹又当娘非常辛苦,于是,有的人就想给王吉祥再介绍一门亲事。开始,王吉祥怕孩子还小,再娶怕孩子落到后娘手里不好过,就坚决地回绝了;但是,架不住亲朋好友的再三相劝,自己才慢慢地有点活心,为此,他提出了两个条件:一·自己必须先取得孩子的同意,新娘过门后要对孩子视同己出;二·知书达礼,聪明贤惠,否则,认可守着孩子一生不再续娶。

经过几个人的介绍都不中意。最后他的大舅哥吴景耀,也就是信儿的亲舅舅,说起他的远房两姨亲徐淑芳可能还没有找婆家,想给他介绍介绍,并简单地介绍了徐淑芳的大概情况。他说:

“徐淑芳是我奶奶亲妹妹的孙女,她父亲叫徐海宾,是个教书先生。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她是老大,今年二十六岁了。她长的很漂亮,在周围几个村子里是挑不出来的好人。个子长的也不高,也不矮,不胖不瘦的,还挺白净的。并且她非常聪明,她父亲放在家里的一些《四书》、《朱子治家》等,圣贤书籍,她闲着没事的时候,经常拿起来看看,并都能读得滚瓜烂熟;有的时候,还经常讲给她的弟弟妹妹们听。她对父母的孝顺可以说是在她们村里是找不出来的孝女,一年三百六十日从没有惹她父母生过气;对兄弟妹妹更是像慈祥的母亲一样爱护他们,平日里为他们缝补浆洗,做衣服做鞋,铺炕收拾卫生;并且做了好吃的,认可自己不吃,也要让弟弟妹妹们先吃上一顿;她领着弟弟妹妹们家里家外的干活,有些重活,就怕累着他们,她都是先把重活干完,才招呼他们一起干。她的勤快能干,不怕累不怕脏,干净利索,孝敬父母,爱护弟弟妹妹,是徐家庄没有人不知道的。兄弟,我这个表妹,可以说是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呢!要是你不信,就到她们村里去打听打听,你就会知道的。”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到二十六岁还没有婆家呢?”王吉祥听了大舅哥的介绍以后,疑惑地问了一句。

“噢,这个事,还得从她的家庭说起,因为她的妹妹惠芳,今年刚刚十七岁,弟弟新华十四岁,中华十岁。以前她是看着妹妹和弟弟都小,照不起家来;父亲又常年在外教书,母亲常年有病,什么也干不了;她为了在家照顾常年有病的母亲和她的弟弟妹妹们,所以,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找婆家呢。”

王吉祥听了,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但是,他却没有立即回答他大舅哥是不是同意,而是在心里琢磨:“大舅哥的表妹确是个好人,如果娶回家,必定能和自己同心协力,建立一个非常美好的家庭:对婆婆孝顺,对信儿也能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绝对不能像一些后娘似的,对前窝的孩子随便打骂,不给吃不给穿,成天拿着孩子不当人;尤其是,这个人有知识有文化,聪明贤惠,通情达理;在妯娌之间,邻里之间,也必能处得非常好……”心里正在美滋滋地想着。吴景耀见王吉祥没有回应,就追问了一句:

“吉祥,怎么样?同不同意呢?”

“大哥,据你所说,你的表妹的确是个好闺女,她要是能嫁给我,那就是我的最大幸福了,我是从心里同意!但是,我在考虑,你的外甥刚刚六岁,你妹妹去世还不到半年,当爹的就要另娶媳妇,恐怕孩子心里装不下,所以,我在心里想,是否跟孩子先商量商量,如果孩子同意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孩子不同意的话,是否麻烦大哥和你的外甥好好解释解释呢。”

“这没问题,只要你同意,孩子的工作由我做。”

“谢谢大哥了!那就这样定了吧。”

“好!吉祥。明天我到我表叔家先去一趟,跟我表叔表婶商量一下,捎带看一看我表妹淑芳是什么意思。”

“好!就是这样。但是大哥,我再和你说一次,你到你表叔家去,在提亲的时候,必须先把我的实际情况和我的意思跟你表叔和你表婶说清楚,并且能有机会和你表妹说清楚那就更好了;如果你表叔全家都能容纳我这种条件的人,你再提亲不迟;如果容纳不了我这种条件,那就不要提了,免得过门以后为了这些事而成天吵吵闹闹的,不像个过日子人家。”

送走大舅哥以后,王吉祥心里想:“这个事,人家很可能嫌自己带着个孩子是个累赘,不同意呢!”所以,对于这个事王吉祥并没有放在心上。虽然如此,当天晚上,王吉祥吃完饭,收拾完锅盆碗筷,还是将信儿叫到跟前,说:

“信儿!爹跟你商量个事。”

“爹,你说吧!”信儿仰着脸,瞪着一双水灵灵,不太大的眼睛,静静地听着父亲说话。

“你大舅今天说要给你介绍个新的娘,他说挺好的,过门以后能给咱们做饭、洗衣裳什么的,你愿意不愿意?”

因为信儿是个老实孩子,大人说话,不管是自己愿意听,还是不愿意听,从来没有反驳过,就是有些话冤枉了他,也从来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口无遮拦地乱骂;或是不愿意听,就撅着嘴,瞪着眼睛气你一顿。虽然如此,信儿今天听到爹要娶新的娘了,就像在他那像清水一样小小的心灵里,突然被人扔进一块石头,激起了千层浪花,心里扑嗵扑嗵地乱跳起来;水灵灵的小眼睛,也增加了些湿润,滴溜溜地瞅着亲爹。半天,才从口里挤出六个字:

“您愿意就行吧!”

“不是说我愿意就行,我在跟你商量,你愿意不愿意?”

“我害怕!”

“怕什么?”

“怕后娘以后生了弟弟、妹妹,会对我不好!我也会像大毛、二腚那样没人管了,天天挨擀面杖,挨锥子扎……”

“不会的!这个事我已经跟你大舅说好了,在他跟对方谈咱们家情况的时候,最主要的是先把你摆在前头;娶过来以后,不管她以后生育不生育都要对信儿好;如果有一点对你不好,我都可以随时把她休回去!再说了,你大舅也会向着你,不好,他不会给咱们多这个嘴的!”

信儿还是不眨眼地看着亲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使自己两眼的泪珠儿更加明亮,滴溜溜地挂在上边,没有落下来。“好吧……”说着,信儿仍然用疑惑的眼神瞅着亲爹,向爹点了下头,就回房间去了。

信儿回到房间,幼小的心灵始终平静不了,从抽屉里找出亲娘留下的相片,对着洋油灯细细地看,用手轻轻地摸,再用脸贴贴相片。看啊!看啊……啊——娘那美丽而慈祥的眼睛也在看着自己……看啊!越看,心中越不是滋味,两行泪水酸溜溜地滚落下来,滚到了手上,又从手上滚到腿上,腿上的裤子已经被泪水浸出碗大一片湿印;两个嘴角也在不住地抽动。心里默默地念道:“娘啊!你为什么撇下我不管了?自从我刚记事的时候,爹就去了东北,自己和娘相依为命……娘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有了好吃的先尽信儿吃;家里的活,您怕累着信儿,您都是抢着干;过年过节,您连夜给信儿做新衣、新鞋;平日缝补浆洗,您再累也要让信儿穿得干净、整洁。很多小耍伴都羡慕儿子,说我有一个疼我爱我的娘。在外边玩耍弄脏了或刮破了衣服,您从来没有打过我、骂过我,都是用您那亲切而温暖的话,开导和安慰我,并且马上给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再把脏衣服洗了,把破的地方缝起来……

爹要娶新的娘了,能像您一样疼我爱我吗?和自己经常在一起弹玻璃球的大毛,就是后娘。他的后娘,成天不给他吃,不给他穿,还经常用擀面杖把他打出来,打得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衣服破了也不管,大冬天还叫他穿着条破单裤,冻得“吁吁哈哈”的!还有后街的二腚,也是后娘,成天衣服脏的像从灰里拱出来,脚指头露在鞋外面,一年四季也没有袜子穿!瘦的像个猴子……”

信儿躺到了炕上,将相片放在枕头旁边,眼前马上出现了自己的小耍伴,大毛和二腚,被他们的后娘追打得惨不忍睹的场面,一幕幕就像蚊蝇似的,在眼前狂飞乱舞——

一个满脸横肉,像凶神恶煞的妇人,手里拎着擀面杖,正在追打一个瘦枯伶仃的男孩子,等到追上了孩子,就往孩子身上狂抽猛打。那个孩子如杀猪般的哭喊,磕头告饶,苦苦哀求;那个凶妇只是不依不饶,直打得孩子浑身是血,躺在地下奄奄一息,那个凶妇才歇了手,指着孩子还恶狠狠地骂着:

“不要脸的馋鬼养的!为什么偷东西吃?也不怕硌掉你的下巴骨!”

孩子瞪着一双怨恨的眼睛,看着凶妇,泪流满面地只说了一声:“我饿的慌。”

“你饿的慌!为什么不吃你的黑面饼子?怎么偏偏偷吃白面饽饽呢?白面饽饽是你吃吗?嗯!”又是一擀面杖,抽向孩子。

孩子边躲边说:“你们为什么吃?”

“还反了你了!竟敢攀起大人来了。”

雨点般的擀面杖,又狠狠地向孩子身上抡来。孩子没有躲过,被一擀面杖打得踉踉跄跄向前跌了下去,脑袋正好磕在前边的石头上;等孩子抬起头来,脑袋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头发,流到了脸上。那个凶妇看到孩子被自己打得头破血出,并没有上前看看孩子的伤口,或是安慰一声孩子,而是用擀面杖指着孩子,不解恨地说:

“告诉你,这是轻的!你要是再偷东西吃,我非砸断了你的狗腿不行!”说着,撇下被打得满脸是血的孩子,夹着擀面杖凶凶地就走了。

孩子在凶妇走了以后,才抬起手抹了一下脸上血迹,爬起来朝着凶妇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呸!你们成天吃白面饽饽,叫我天天吃黑乎乱糟的糠麸饼,还叫我给你清猪圈、推磨的。哼!我是你家的驴呀!”

凶妇听到孩子在身后嘟嘟囔囔的又在骂人,就回身指着孩子,像鸭子似的边骂边追过来。孩子见凶妇又拎着擀面杖向自己追来,赶紧抬起屁股就跑。凶妇看到孩子撒丫子跑了,估计自己追不上,就指着孩子发狠地说:

“你就使劲跑!等你回家的,非剥了你的皮不行!”

这个被打的孩子就是大毛,那个凶妇就是大毛的后娘,丑八怪鲁姑。

后来自己问起大毛才知道,那一天,大毛还没有吃饭,他的后娘就叫他清理猪圈,在清理猪圈中,因为没有吃饭,感觉肚子饿得慌,就跑到屋里拿出爹娘梯己吃的一块白面饽饽吃。大毛没有想到,他的后娘竟在暗地里监视他,没等大毛吃完,他的后娘早就操着擀面杖,气势汹汹地向大毛扑来。吓得大毛拔腿就跑,刚跑到街头,他的后娘的擀面杖早就戳翻了大毛,所以才挨了一顿暴打。

平日,大毛的后娘将饭食分成两样,一样是后娘和大毛爹吃的,用细白面蒸的饽饽,还有扑鼻香的鱼肉菜;大毛吃的是,喂猪用的黑糊糊的麩皮面,或是高粱面掺野菜蒸的大饼子。这种大饼子又粗又涩,吃起来都拉嗓子,并且还不给大毛菜就着吃。如果大毛稍有不满,或是眼馋看着他们吃饭了,就会在背地里遭到他的后娘一顿连打带骂的教训。

……

大毛又一次被他后娘打了出来。光着脚丫,蓬松着头发,裤子衣服一缕一缕的,比叫花子的衣服还要破烂;脸上和身上一条一条的血痕,往外渗着鲜血。他怅然若失的在大街上游晃,没有人问,也没有人管;他时而仰起脸,朝着空中叹口气,时而朝着他家喊了一声:“贼砍头的!你不叫我回家,我偏回去!是你家吗?”随后,又低着头,在大街上漫不经心地晃来晃去。自己看到小耍伴这一次被他后娘打得浑身上下像个血葫芦似的,自己就哭了起来,马上跑过去拉着大毛,一边安慰着大毛,一边领着大毛到了自己家;先给他洗脸洗手,将身上的血迹擦洗干净,再将脸上和身上的伤痕,都上了止血药水,又给他包扎好;然后,拿出新蒸的白面饽饽和一碗豆腐菜,让大毛吃了。自己的亲娘看到大毛的衣服已经破得不能再穿,就找出自己平日穿的一身旧衣服让大毛换上,又拿出一双鞋袜让大毛穿上。大毛吃完了饭,换上了衣服,将嘴一咧,就号啕大哭起来。哭完了,就开始诉说他的后娘对他的百般摧残,并将这一次因为打了一摞饭碗,被后娘撵出来不让回家的经过诉说了一遍:原来这一次,大毛的亲爹吃完饭下地干活去了。大毛是最后吃饭,吃完了饭就得将全家的碗碟筷子刷洗干净,将桌椅板凳归拢好。刷完了碗,大毛将五六个饭碗摞在一起,想一起放进厨柜,因为够不着厨柜,就踩着凳子够厨柜,不小心踏翻了板凳,将一摞饭碗全都打碎了。大毛的后娘看到大毛打碎了五六个饭碗,马上气得瞪着牛眼睛,张着血盆大口,一边骂着“私窠养的!”一边一只手揪住大毛的耳朵,一只手抓起碎碗片,往大毛身乱划乱扎;直划得衣服裤子都成了柳条,身上脸上成了血葫芦。大毛的后娘仍不解恨,又操起擀面杖猛抽了一顿,然后揪着耳朵,将大毛推出家门。恶狠狠地说:“告诉你!从今天起,不许回家!你要是回家,我非砸死你不行!”

当时听了大毛的遭遇,自己只有同情,却没有办法为他分忧,只能陪着哭了一场。娘听了大毛诉说以后,知道大毛的后娘正在气头上,就让大毛在自己家住了下来。住了几天,娘又亲自领着大毛和自己去找大毛的后娘。在大毛家,娘用了一上午时间劝说大毛的后娘,他的后娘最后才勉强答应让大毛回家,并且保证以后不再打骂大毛了。可是没过多久,又开始没命地折磨大毛,不但叫他清理猪圈,捧着磨棍推磨,还要叫他到大街上的深井里打水,拎着满桶泔水往茅厕里倒;如果不愿意干,就会遭到后娘一顿拳打脚踢。大毛还没有窗台高,又成天吃糠咽菜,瘦得皮包骨头,像猴子一样;大毛的后娘经忍心叫这样的孩子,去干连大人都不愿意干的活;并且自从打了饭碗以后,吃饭的时候连一口咸菜都不给大毛吃了,大毛天天干啃黑乎乎麩皮面掺野菜蒸的黑面饼子,稍有怨言,又会换来后娘的一顿暴打。

又有一次,是后街的二腚,大冬天光着脚丫,腿上穿着单裤,身上穿着破棉袄,从家里噔噔地跑出来,后面跟着也是他的后娘,手里拎着猪食棒,张牙舞爪地,指着二腚恶狠狠地骂:

“私窠养的,你给我使劲跑!等你回家的,我非扒了你的皮不行!”

……

这一幕幕大毛和二腚被他们的后娘们折磨的惨不忍睹的场面,和他们那些惨无人道的后娘们,对这些失去亲娘的孤儿的随意打骂,随意折磨;又想到自己在亲娘的呵护下,吃得好,穿得好,从小没有挨过骂,没有挨过打;冷了,亲娘马上拿出衣服给自己穿上;饿了,亲娘赶忙拿出提前预备的点心给自己吃;在外边碰了、磕了,亲娘又赶紧给自己抹药,疗伤;下地干活,走亲戚赶集,亲娘总是拉着自己的手,恐怕自己走丢了;农闲时期,自己到外边玩耍,亲娘都要送到大门外,并再三嘱咐:“看到狼狗要躲得远远的,别让它咬着!”“别跟耍伴们打架,要让着比自己小的孩子。”晚上睡觉,怕自己冻着,亲娘在一宿之中,不知多少次给自己盖被捂脚,掖被窝。有一次,自己看到亲娘从坡里干活回家,累得腰酸背痛,回家又要挑着水桶到大街上挑水,自己赶紧上前接过扁担想替娘去挑水,亲娘说什么也不让,说自己太小,怕在井上打水,被打满水的水桶拽到井里去。又说:“你的骨头太嫩,别压坏了,以后长大了再挑水吧。”在娘推磨的时候,娘去收面,自己也照着娘的姿势捧着磨棍推磨,亲娘看到自己使尽咂奶的劲也没有推出几步,就过来一边夸奖自己懂事,一边接过磨棍和自己一起推,并且不住地嘱咐:“少使点劲,别累坏了。”磨完面以后,亲娘将自己沾在衣服上的面粉,用条帚扫了,又用搌布擦拭干净;怕自己推磨推饿了,赶紧拿出点心给自己吃。吃饭的时候,将菜里的肉和好吃的东西都挑到自己跟前;吃鱼的时候,将鱼里的刺都挑得干干净净,虾蟹都将皮剥掉,然后放到自己碗里;白面饽饽总是尽着自己吃,她自己吃苞米饼子。有个头痛脑热的,亲娘赶紧熬鲜姜红糖水,让自己喝了,然后服侍自己躺下,盖上被,捂上脑袋;等自己出了一身大汗,又将热毛巾将脸上的汗水擦洗干净,端来热水再让自己喝下,再给自己揪揪脖子,挤挤脑袋;等自己好了以后,再用她那满是膙子,纤细而温暖的手摸摸自己的脑瓜,在确证自己不再发热时,亲娘才露出了笑容,并再三嘱咐说:“天气冷了,要是我忙了,有时想不起来,自己要想着多穿衣服,千万不能冻着啊……”

亲娘啊!爹要娶新的娘了,从此,大毛和二腚就是我的样子了,我也要和他们一样天天挨打挨骂,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人爱,也没有人疼了。亲娘啊……信儿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想着往事,大毛二腚的影子始终在眼前像蚊蝇似的晃来晃去。自己的泪水有时一滴一滴的滴在枕头上,有时如泉涌似的喷涌而出,浸湿了枕头,又渗透到枕头下面的褥子。爹进屋看望自己,自己就打着呼噜装睡觉,不去理他。

从此以后,信儿笑声没有了,成天低着头想心思,见到亲爹也不喊爹了。亲爹问他的话,只是在嗓子眼里嘟嘟囔囔的:“我害怕!大毛和二腚就是我的样子……”让人听不清的几句话。王吉祥听不清信儿说的是什么,就认为,可能是信儿过年想起了亲娘;没有亲娘的年,孩子会倍加伤感的,所以,只好在吃饭的时候给儿子多夹些儿子愿意吃的东西;饭前饭后,对儿子进行安慰和劝导,让他振作起来,不要想娘想坏了身子。信儿对爹给自己夹的好东西,一口也不吃,往旁边一扒拉,低着头吃自己的;听到爹对自己的安慰和劝导,只是随便答应,什么反应也没有。王吉祥看到儿子自己给他夹的菜,一口也不吃;跟他说话,就像丢了魂似的,无精打采的,答非所问,是从来没有的现象,自己心中就预感到,这可能是因为自己和他说了要给他娶个新的娘,而伤了儿子的心。为了不伤害儿子,第二天就亲自到吴景耀家,将信儿的情况和吴景耀如实说了,并跟吴景耀说:“亲事的事,我看暂时不要提了。”吴景耀听了,马上又夸奖了一番他的表妹,并对自己的妹夫进行了劝说:“我这表妹,可是方圆几十里都找不出来的好闺女呢!别说你只有我外甥一个孩子,就是你再有个孩子,她也会给你伺候得让你心满意足,让孩子高高兴兴的。你到她家去看看就会知道的。她在家除了下地干活,伺候母亲之外,她的弟弟妹妹穿的衣服,鞋脚,都是她亲手做的。弟弟的衣服破了就补起来,脏了马上洗了。晚上没有事,就教导弟弟妹妹们念书识字,念的书不是《弟子规》,就是《诸子百家》。她的弟弟妹妹在她的带领下,都非常孝顺,并且还非常勤快。只要他们姐弟往街上一站,人们都会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一个是,赞赏他们姐弟穿着干脆利落;再一个,称赞他们姐弟懂礼貌,为人处事好,勤快能干。所以说,亲事的事咱们必须抓紧进行,因为我表妹现在有好多给她说亲的,如果咱们说晚了,我的表妹要是答应了别人,那你就后悔都来不及了。至于信儿的事,我已经答应了你,他的工作由我做;只要你往后对他多一些关怀,给他讲一些像《三娘教子》那样的后娘对待丈夫前妻孩子的故事,来抵消大毛和二腚那些没人性的后娘在他脑子里所种下的恶劣印象,我想信,信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咱们两个我说你教,他必定会接收这个新娘的。”

自此以后,信儿在舅舅的再三开导下,和爹爹的讲古论今,自己对爹爹另娶新娘才有些同意;说话也清楚了,也不成天低头想心思了,爹给自己夹的好吃的,也痛痛快快地吃了。但是,这个幼小的心灵,对后娘的恐惧感,始终在心里结着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