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妹妹，你这是说哪的话呢？你能跟她们一样？你要是想做设计师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干嘛费那么大劲？”
江雪听得摇头直乐，敢情她的命几时有这么好？
“大哥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不从助理做起，连面料都分不清怎么做设计师？”刻意避重就轻。
不过漂亮话真是好听啊，她几乎就要晕晕乎乎飘飘欲仙地以为她能和映涵姐姐一样呢——姜映涵倒可以不必从助理熬着，不知不觉间就是《风尚天下》的主编了。
助理是世界上最难做的活，没有之一，因为你的工作职责是没有范围的，设计师要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设计师在哪里需要你你就得立刻在哪里出现，包括采买面料、补充设计师的草图、钉珠花缝扣子、冲咖啡买早点、照顾他家孩子当他的临时模特。拍摄进行到第三天本来渐入佳境，首席突然打电话给江雪：“明天早上你跟着厂车去配辅料，这一季的冬装要加几款羽绒服。”
江雪挂了电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心道，这下大杭师兄还有什么话说，自己都要生产羽绒服，干嘛歧视我穿羽绒服，莫非非要冻得瑟瑟发抖才是美人？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把片场的事撂挑子，于是接下来的两天，江雪每天都在片场忙到9点半才回宿舍，洗洗刷刷后也将近11点了，然后2点半就得起床，赶上凌晨3点半的厂车去动物园面料批发市场。
凌晨时分，月黑风高，一群人鬼鬼祟祟呼着白气依次跳下车，一言不发地朝前走，渐渐地，不同的方向也出现了同样阵势的人群，皆表情麻木，脚步飘忽……
如果你以为这是深夜鬼门大开的话就错了，严重睡眠不足面色发青神志恍惚的未来的设计师们都是在凌晨出发前往大型面料市场抢占有利地形的。
连续两天早上——如果凌晨三点多也算早上的话——这么跑面料市场，白天还要在片场干活，晚上回去还得整饬自己的毕业设计，江雪回到宿舍一看自己的脸，不用特效就是厉鬼一般的惨白，大呼油枯灯尽，有气无力地对来大姨妈而没有去会所的美欢道：“我找到了美白的妙方了，以后咱们不用敷面膜的。”
美欢把涂满海藻泥的一张绿脸转向她不屑道：“自找的！该油枯灯尽的是男人！说吧，你和顾师兄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太惊悚，惊得江雪差点从上铺摔了下来，“什么……顾师兄……”那件事，必须是她和顾柏然之间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为顾柏然好，也为自己好。
美欢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一副了然的模样道：“江雪，何必呢，我别的本事没有，阅男人无数，前几日顾师兄来宿舍楼找你了——”美欢没有说下去，不过这已经够让江雪毛骨悚然了，她那眼神就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们之间绝对有那么点不清不楚。
不过顾柏然会来宿舍找她，这个消息一时间竟叫江雪有些怔住——他们说好那夜之后再无瓜葛，即使后来顾柏然去她家找她，那也只有天知地知他们两人知，可是来宿舍找她会有多少人看见，他想不到吗？
心下不免一动，就找不到辩解的借口，好在美欢本也是认定的，她根本也没机会多说。
这天已经到了这一季拍摄的收官阶段，佳微妮代言人韩国明星张萝拉将亲赴北京进行拍摄，张萝拉是少女偶像，在台北甚至有她的粉丝为了取得她的海报不惜砸坏灯箱，她此番拍摄的海报将作为买满588元的附赠礼品，这个消息一传出佳微妮的官方论坛就已经被她的粉丝挤得崩溃过一次，可见今天拍摄的重要性，自然是不可能由江雪一人负责，公司那边另派了一个主设计师Jessie过来坐镇。
张萝拉自己还带了两个助理过来，一进棚就操着晦涩难懂的英语指挥道：“张小姐要吃加sky&foam的松饼，你们谁去买过来？没有这种松饼，张小姐不会开心。”
江雪忙站起来，竭力笑得更谄媚一点，因为她没听明白什么sky什么foam，不是在说张萝拉要吃一种什么饼吗，关天空和肥皂泡什么事？正尴尬着，Jessie优雅地起身道：“张小姐想要什么口味的？是要经典猪肉还是海鲜的呢？”
韩国助理立刻撇下江雪，迅速把目光转到Jessie身上开心道：“都可以，张小姐比较喜欢经典猪肉口味的，如果没有的话，海鲜味道的也可以，张小姐是十分宽容的，一般不会对服务不满意。”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杵在一边的江雪。
Jessie一面套上羽绒服准备朝外走，一面在经过江雪的时候轻声道：“sky&foam是佛洛伦萨最著名的点心，一向是明星和时尚圈里很popular的。”
平心而论，Jessie的语气并没有任何的轻蔑和鄙视，但是即使是这样，仍然免不了的有掩饰不了的惊讶，是呵，这是一个怎样的圈子呢，如果没有挚爱的一款巴黎乡间或者佛洛伦萨街头一隅的点心，如果不能识别Chanel不同型号香水的味道，如果不能讲出阿玛尼四个系列各自不同的风格，聊起天来如果不能对《阿甘正传》，《海上钢琴师》和《肖申克的救赎》中的经典台词倒背如流的话，大约就是如此格格不入的。
江雪立在那里，用一贯熟练的微笑回应着来自张萝拉助理的不屑和来自Jessie的不解，倒也没有悲伤。呵，她都没有去过佛洛伦萨，也从来没有用过花露水以外的香水——如果那也算香水的话，人生中更从来没有氛围和心情去关上灯看一部欧美的文艺片，那么叫她如何能和她们一样呢？
有着怎样的过去，就会有着怎样的现在，有太多的因为，于是所以。
好在张萝拉果然是极和气的，并没有对江雪的“无助”表示过多的苛责，只是淡淡地向助理说了几句什么，随即韩国助理立刻对江雪道：“你去给张小姐准备几个热水袋，这应该不难的，站在旁边等着，张小姐每拍完一组你就把热水袋递给我，我拿给张小姐。热水袋要不停更换知道吗？”
闻言江雪一敛心中的凄清，就像过往的每一次一样，似乎并未感觉到来自他人的任何一丁点的异样——正如人生中经历过太多的不屑与冷清，因此才懂得如何若无其事。
“ok，不过这样一来张小姐的服装怎么办？”江雪不能不关心这个问题，虽然摄影棚里设置了常温，但是北京一月的天气要穿的那样清爽，张萝拉要几个热水袋自然是正常的，但是为张萝拉搭配服装和配饰不是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么？
Jessie不在，这件事越发不敢怠慢。
韩国助理一笑，和张萝拉对视了一眼后对江雪道：“我们可以等Jessie回来。”今天要拍的，实际上非常多的，可是她们还是要等Jessie回来。平心而论，韩国人是很有教养的，至少在言语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轻视，可是谁叫人是人呢，谁叫人不可以像计算机一样只识别代码呢？即使别人不说，他们也总有办法让你知道他们的意思，这简直比直接不屑地告诉她，姑娘，其实你真的不适合这个圈子，收拾收拾准备干别的吧。
微笑着优雅着和蔼着，瓦解着你的一点一点的信心，让你自己去万劫不复，想必是世界上杀人最多而无罪的方式。
江雪尴尬地立在原地，唯一不变的是脸上的笑，她会用笑来保护自己，而不是一根根倒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始终不能回到最初的绝望，不能老死在南方那个湿冷的小城里，而与此同时有些人，比如漂亮大方人见人爱的映涵姐姐，所以她只能笑。笑啊，不能得罪谁，意气用事也并非每个人都有资本可以去潇洒一回的。
Jessie回来之后看到这个情景倒也没说什么，取了手机给江雪发了条短信，“还是你来搭，我对这一季的设计没什么想法，不是我参与设计的，我递过去就ok了。”其实这非常正常，不要说只是一个搭配而已，便是有许多市面上的成衣，大家实际上并没有如所宣传的那般享受顶级设计师的服务，多半都是他们的助理的作品。
韩国助理对此似乎也并没有表示异议，还拿起手机对着张萝拉拍起照来，两个人不时用韩语低声说笑着，Jessie大约并没有注意，倒是江雪一边忙着把一个金色的钥匙搭在一件报纸文的T恤上一边不经意间瞟到了——这在服装行业是触不得的雷线，但凡没有正式发布的服装，是不允许任何拍摄的，否则极可能造成盗款。
只是，Jessie都没有讲，所以江雪很乖巧地选择闭上嘴——就好比过往中被抛下的太多，自然就并不敢托付出去。
然而，这次的闭嘴真的出了事。
张萝拉对于拍这种广告宣传片驾轻就熟，况且她长相甜美，摄影师那边几乎就很少NG，她的两位助理拿着手机拍了几张后就凑在一起玩起了推特，Jessie脸上也很轻松，不到晚上六点就收工了。首席大约也对成片的效果很满意，捋了捋垂到肩上的头发和颜悦色对江雪道：“回去歇个两天就过来拿工资和实习鉴定吧，片子拍得不错，这两天估计都要去厂里盯着这一批衣服出来准备上市，没空办你的事，不过合着你这事也不急。”
江雪听了点点头，报酬应该能有小几千块钱呢，况且佳微妮的实习鉴定还是很有分量的，帮助她在京城找一份工作意义重大，如此一想，心情又好起来——就算再不被人瞧得起，只要有自己的内心世界，关起门来又是一番天地——前提是她必须有一个稳定收入，毕竟活着才能有一切。
这天晚上江雪正在工作室里忙着毕业设计，忽然接到Jessie的电话，她只当是通知她去拿实习鉴定，谁知Jessie几乎是拖着哭腔道：“那天给张萝拉拍片的时候，张萝拉的助理是不是拿着手机拍照了？”
江雪听了心中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漫上心来，这件事关系重大，她不敢贸然说话，想了想先避重就轻问道：“那天的片子出了问题吗？那天她们俩一直在玩手机，也许手机拍下什么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