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立在原地没有动，甚至抓着箱子拉杆的手都保持着进来的姿势，她并不惊讶于左葳的搬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的内心是怎样都不必丝丝昭示给他人。只要左葳是愿意的，她就会幸福——世上的不幸不在于得不到，而在于得到的东西并非自己看重的。
只是，她江雪却没办法选择一条这样的路，这无关道德，更不是她心高气傲。
而是，左葳确实是值得男人爱的，温柔、娇怯、善良、美丽，这还不够么？有了这些，天下的男人都会想要照顾这样一个女人的，就好比自古英雄爱美人，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美人是貂蝉，这红颜是陈圆圆，却从来不会是花木兰，虽然花木兰也是被逼成花木兰的，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只是朵木兰花呢？
叹了口气而已，她并没有这个习惯去伤春悲秋，感怀身边的人和故事，如果左葳想说，自会给她打电话。
次日，她去佳微妮报道，大杭见到她差点连口中的烟都惊得掉了下来，一面捡起来瞅了瞅一面道：“你就是顾柏然给我找的人？”
江雪点点头道：“是，顾师兄推荐我过来的，你们这边不是缺设计助理吗？”
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南方男人操着明显带了江浙口音的北京话道：“啧啧，姑娘，你知不知道虽然是助理也是在时尚圈子混的？你进来时有没有看到咱们写字楼里连清洁工阿姨都比别人要时尚？你这穿的——”
江雪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厚重的黑色羽绒服，里面还套了一件保暖内衣，两件线衫，下面同样被保暖裤和毛裤变得臃肿的腿，即使穿了一双长靴也不会增添一丝时尚感。
瞥了一眼领她进来的秘书小姐的黑丝和欧美范儿的PU机车外套，只内搭着轻薄的薄荷色吊带，她竟分毫不自惭形秽，还坦然道：“低碳的穿法，省暖省电。”因为她是病不起的，没有美丽冻人的资本。
大杭被她的歪理给逗笑了，点点头暧|昧地打量了江雪一番，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嘴里低声嘟囔道：“姿色尔尔，事业线都不敢露，小顾子的品位真是不行，以后可不敢再买Collaud的东西了……”
江雪听了嘻嘻笑道：“师兄想看事业线吗？”说着作势准备脱掉羽绒服，吓得大杭一叠声道：“别别别！小师妹厉害！这样就挺好，挺好，不然小顾子饶不了我！”
玩笑归玩笑，大杭是个生意人，能干活才是最重要的，当下叫来设计部的另一个助理给了江雪一个U盘道：“这里头都是这一季秋冬装的片子，你回去看看然后把宣传册的初稿先做出来，包括moodborad和collectiontheme，弄得可以唬人就行，这个得抓紧，三天时间。”
江雪点点头接了过来，设计都已经出了样衣，什么moodborad和collectiontheme现在再来补当然只是唬人的，不过是印在宣传册上分发给经销商，这是服装生产企业惯用的伎俩。内地的服装企业大多没有Dior、Collaud那样的实力去长期聘请御用的设计师，或者在四大时装周上剽一些大牌的创意加以改动，比如欧美复古元素改成中国元素，加一些蕾丝等等，或者由专门时尚助理进入各大卖场观察今年的风格，进而推测下一季的流行趋势，因此情绪灵感和系列主题根本就是虚的。
正因为这样，这个工作就好像是做广告，务必要把最光鲜的一面呈现出来。于是接下来的三天，江雪待在寝室里，买来三个面包，六盒泡面，在图书馆借来连续三年的《Vogue》、《ELLE》、《MarieClarie》和《L‘OFFICIEL》，借书卡不够，又把美欢和宿舍另一个舍友的搜刮去了，她一向相信灵感并非凭空而来，时尚杂志汇集全球最顶尖的编辑，设计师和模特，碰撞之下必定能产生新的念头。只是三天时间太紧，包括mood提炼和片子的制作，江雪不得不废寝忘食，拿着咖啡当水喝提神。
美欢见了总是一面给自己敷着面膜一面懒洋洋地摇头，拖着懒音道：“非孺子不可教也。”
第四天上午，做好的宣传册电子版送到了首席设计师那里，江雪双眼通红地立在一旁，心中紧张万分——这个机会太难得，如果通过的话，市面上很快就可以看到这个册子了——她三天不眠不休的成果，虽然永远不会署她的名字。
首席是个有些妖挑的男人，束着马尾，穿着敞着领口的格子衬衫，微微露出锁骨，声线阴柔道：“呵呵，很不错呢，像那么回事。”指着屏幕上由黑白为主硬质面料图片道：“极简约主义里面用到雕塑化、结构化和几何化很好，符合25岁以上独立女性的风格。”又指着接下来的一副片子笑道：“这个不能要，我们这个品牌的受众没那么高端，《BelleEpoque》这样的电影，经销商看都没看过，换一个性感主义吧，简单明了。”
见江雪紧张地拼命点头，首席笑道：“哎呀，妹妹这么认真呢，顾少介绍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呢。好了好了，宣传册做的很不错，我修改下就交给老板的，你现在有个重要的任务。”江雪有些疑惑，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是男人，为何一颦一笑都是女子做派，如果是女人……好吧，女人倒少有这样的骨架——也许在设计师眼中，人都是一副副骨架，为撑着衣服而生。
更重要的任务就是协助模特在摄影棚和外景地的拍摄，模特出境的片子不仅是要用在宣传册上，更是这一季的灯箱广告和全国各地佳微妮连锁店的海报以及所有平面媒体要用的，确实是重中之重。
佳微妮这样的国内一线品牌，已经紧跟国际趋势，甚少使用内地模特——当然，如果能请到刘雯这样的超模自然除外，一般是请外籍模特的。
超模也好，外籍模特也好，都不好伺候，是以圈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拍片的活向来是助理忙前跑后，设计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佳微妮的FW（秋冬款）走的还是“美丽冻人，时尚轻薄”路线，这也是欧美近年来一直提倡的流行风，想想也是，臃肿永远无法时尚，是以江雪抱着热水袋在片场蹲着，那一身厚重的羽绒服格外突兀，从模特到摄影师无不侧目。
这个行业是极讲资历的，助理基本上就是任何杂活都必须承包，片场管理和模特经纪有两名资深助理负责，江雪的主要职责在于服饰保管与搭配，虽然她前两天基本都处于被摄影师和模特呼来喝去的状态。
“Jiang，我的手机没有电了，去帮我充好。”
“Jiang，你这样的搭配是很愚蠢的，上了像一定不好看。”
“Jiang，我需要的是现磨的热咖啡，不喝速溶的，ok？”
“Jiang，不要再把这种恶心的食物拿到我面前，我必须吃新鲜的榴莲和生菜。”
“Jiang……”
江雪毫不介意，始终微笑着跑前跑后——也许这个年龄的女孩，能够这般沉稳的面对一切刁难和恶劣态度的原本不多，她就像有着无穷的能量，满足着不同的模特的各种癖好。但是只要能站下来，她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服饰的搭配上——设计好比只是一堆名贵的化妆品，而搭配则是如何用技巧扬长避短。
她对佳微妮这一季的服装有着不同的理解，只采用了黑白灰三色，准备试装的一个德籍模特用流利的英语质疑道：“你不觉得太暗了吗？不够亮眼，你看其他款都选择了非常鲜亮的颜色。”
她的质疑很有道理，虽然秋冬季节并不像盛夏款那般多采用斑斓的颜色，但是这类青春品牌的海报还是以红、紫、黄、绿为主打吸引大众眼球，江雪听了微微笑道：“层次感比色彩会更有说服力，你的气质冷艳高贵，是都市年轻独立特立独行女性的榜样，并不适合暖色调。”说着她拿起一件半透视针织的宽松头衫道：“非常有欧美的慵懒情调，适合冬日里有阳光的下午内搭，里面露出灰色的吊带，这个颜色带着冷漠的颓废感，适合有个性的女人。”接着又从一堆衣物拣出一件短款黑色羊皮机车外套道：“这一款的味道只有你才能穿的出来，绝对是街拍级的。”
模特听了连连点头，睁大眼睛连连说：“excellent！（极好）”江雪心道：“看来不分种族，只要是人，没有不喜欢听漂亮话的啊，奉承果然是件屡试不爽的事！”
奉承这种事，倘若没有卑微地活过，倘若没有不甘心而艰难向上攀爬过，是断不会心甘情愿和自然而然的。
江雪退后了几步上下打量了一番整体效果，又将一个物件套在模特的手上，众人的目光都随之而去，只见是一个Celin秀场风高质金属色宽手镯，这一个细节的增添立时使整体风格亮了起来，德籍模特顺势走了几步摆了几个造型，迅速引来全场的目光。摄影师是一个单眼皮有着圆润鼻头的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的样子，露出的骨肉匀停的小腿肌肉，用带着京腔的普通话过笑嘻嘻来搭讪道：“妹妹，你英文说的挺好啊，没想到啊。”
江雪一边喝水一边瞥了他一眼，很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是顾少介绍来的，这其中的关窍大家都应该明白，就别太指望她能干活，毕竟么，服侍好男人也不需要英文不是？
江雪只朝他淡淡一笑道：“哪里，只会这么几句而已。”
只有在某一方面自卑的人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自己的能力，如果真的很好，何不云淡风轻地走着瞧？
摄影师却当了真，瞥了她一眼感叹道：“是啊，如今世道变了，女人读书有什么用，读的再多还不如妹妹你上位的快呢！”他嘴角带着了然的笑，见江雪不答，又找话道：“你来做助理是兴趣还是？怎么不直接去做设计师？”大约在他看来，总之江雪是凭着关系来的，何必要做助理受气跑腿呢？
这算是夸奖她的能力吗？江雪到底年轻，忍不住道：“大哥没看到我一直都在打杂吗？设计师哪里能是说做就做的，谁不是设计助理熬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