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府衙出来，凌晨的天空尚未破晓，夏彦拒绝了冯陈派来相送的人，与萱草沿着大路缓步往正亲门大路走去。萱草跟在他的后面，有些不解：“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为什么还要去那座空宅呢？”
夏彦回过头，幽黑的双眸深不见底，他嘴角噙着笑意，语调坚定地说道：“事情的确是解决了，但是，你难道不想知道雷开山为什么要杀韩雨烟吗？”
“当然想知道，”一股好奇立刻撰住了萱草的心：“可是那个雷开山什么也不说，我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夏彦的唇边，扬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所以，我们才要到空宅去，那里，是血案发生的地方，也是感情流露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我们才能找到道雷开山的动机。”
“那找到动机以后，我们还要去一趟府衙吗？”萱草看着夏彦眼角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好奇问道。
夏彦听闻，猛地回头问了一句：“你喜欢那里吗？”
萱草一怔，条件反射地答道：“不喜欢。”
“那我们就不要去了。”夏彦微微扬眉，反正郡守只关乎案子是否解决，至于雷开山的动机，就算永远是个谜也不会引起他们的关注。更何况，在那座空宅里，还有他尚未了结的事情……
两个人沿着大街，一直走到了正亲门大路上的空宅，四周灯熄烛灭，街坊们还都在各自的睡梦里，此时再看这月光下残破的宅门和夜影下斑驳的树杈，仍能感觉到丝丝寒意。深夜寂静，轻盈的脚步才在石子路上沙沙作响。夏彦没有走进这座空宅，而是绕到了宅院的后门，那里，有一个孤零零的茅草屋。
夏彦径直走到茅草屋的面前，“咚咚咚”，叩响了门上的铁环。奇怪，三更半夜的，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萱草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皱纹满面的老太太，她打开了一条门缝，老眼昏花的打量着外面，扶在门框上的手不住地打着哆嗦，好像有些痉挛。她怏怏不乐地看了一眼夏彦，很显然，夏彦的敲门声惊扰了她的好梦。
夏彦从钱袋里拿出一镒黄金，若有所思得在手中把玩着：“深夜造访扰您清梦，实在抱歉。不过，我希望您能告诉我，对面的宅子发生血案的那一晚，这附近都发生了什么？”
老太太两眼望着夏彦手中的一镒黄金，睡意全无，她将门完全打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很愿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夏彦，这个老太太是怎么回事？”萱草趁着老太太关门的功夫，低声问夏彦道。刚才在牢房里，她还以为雷开山口中的老太太不过是他随口胡编乱造的，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一个身体虚弱、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就住在空宅的对面。
夏彦微微一笑，看着屋子里如豆的烛光：“雷开山的话，也不全是胡编乱造。他能想出一个老太太来，就说明他曾经见到过。这个老太太和血案没有关系，却能被雷开山见到，那雷开山是怎么见到的呢？我想，一定是他看到了从门缝里偷瞄的老太太，既然如此，这个老人那天晚上一定看到了我们不知道的一些事情。”
“那之前你怎么没叫府衙来查看呢？说不定这个老太太手上掌握着更多的证据呢！”萱草有些惊异于夏彦的举动，如果这个老太太肯配合，案子肯定会进展的更加顺利。
夏彦的眼角眉梢仍是笑意，他轻声回答道：“可是没有她的帮助，我们依旧能破案，不是吗？”
夏彦和萱草走进屋，萱草在他的身边坐下，夏彦将那一镒黄金放在了桌子上。老太太关好门也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黄金，在夏彦的对面坐下，并没有想要招待两个人的意思：“你们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萱草听她语气如冰，想来不是个平易近人的老人家，若是府衙真的前来，怕也不会得到什么有利的证据。
夏彦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嘴角泛起一丝不知名的苦笑：“我想知道，那一晚，除了发生血案的那几个人以外，你可还见过其他人走进那座空宅过？”
“有，有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形容枯槁，她容色淡淡，肯定了夏彦的猜测：“有一个男人，苍白的脸，表情有些冷酷，一双眼睛毫无生气。”
夏彦听到这个答案，眉宇间闪过一丝愁容，但只有一瞬，就被他掩盖了过去：“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那个中年男人离开不久，他前脚刚走，这个男人就来了。”老太太拿起桌上的一镒黄金，一边放进袖筒里，一边凝视着夏彦的脸颊。
虽是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夏彦的呼吸还是一滞，他双眸似冰，直逼老太太的眼睛，双眉更是拧在了一起：“那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没有。他进去之后，很快就出来了。”老太太看着夏彦脸色的变化，一字一句的说道。萱草也有些不解的看着夏彦，她从没见过他如此严肃的神情，而且，老太太口中的男人，是她第一次听到的。这个男人的出现，好像就在夏彦的意料之中，可是这个男人，与血案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者说，夏彦为什么对他如此在意呢？
夏彦点点头，起身站了起来，萱草也跟着他站了起来：“多谢。”夏彦说着，便带着萱草离开了老太太的家，就在两人踏出茅草屋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了冰冷的关门声。
“夏彦，”萱草回头看了一眼被关上的木门，眼神再次回到夏彦身上，额头阴云沉沉：“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夏彦微笑着，真挚而认真。
“不明白的太多了。”萱草的目光有些期艾，正如自己所说，不明白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都没有办法理清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夏彦挑高半边秀眉：“你可以一句一句地问，我可以一句一句地答。”这句话不像是在说笑。
萱草想了想，继而问道：“直到郡尉找到雷开山为止，我倒还能明白。可是，你怎么知道他见过一个老太太呢？”
“人在说谎的时候，为了不使他的谎言过于荒谬，一般都会选择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来编造。”夏彦骄傲地说：“试想，如果他说他见到的是一个女人，那么当我在追问的时候，他就必须花时间去塑造这样一个女人的形象。问的越细致，编造的难度也就越大。况且，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很容易出现前后矛盾的错误。正因如此，人们才会不自主地选择自己见到过或者经历过的事情来描述。因为他的脑海中，已经对这个人或这件事有了一定的轮廓，再稍作架构，就会让他的谎言更具有可信性。”
“原来是这样。”萱草恍然大悟，吁了一口气之后又问道：“可这里明明住着一个老太太，你又是怎么知道她与血案无关的呢？”
“其实那一晚，我也看到了这个老太太，她从掩着的门缝里，悄悄往这座空宅里看。那天我看到她的时候，门缝里，她的眼神有些呆滞。而今天你也看到了，她并不是一个眼疾手快、身手敏捷的人，相反地，她连正常的走路都很吃力。”夏彦说着自己的推断，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充满自信：“正向我那日所说，因为下雨，空宅的路比较泥泞，如果这个老太太是凶手之一，那么就一定会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痕迹，比如衣服裙摆扫过地面的痕迹，比如腿脚不利索而在水洼处留下的足迹。而这些，在现场都没有发现，所以我才推测，这位老太太只能是一位人证，与血案并无关系。”
这时候，萱草已然明白的了大半，不过，她还是皱着双眉，因为刚才夏彦和老太太的说话中，又出现了一个新的人，而这个人，是在整个血案中夏彦不曾提到的，可从他的态度来看，他似乎也知道有这么一个男人曾出现在空宅，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对郡尉说呢？这样想着，萱草便接着问道：“那么，老太太看到的男人又是谁？他难道也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夏彦斩钉截铁地得意道：“老太太说，他是在雷开山离开之后才来的，自然与这件事情无关了。”
“那这个男人来这里做什么？”萱草紧接着又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夏彦没有马上回答，他突然一改刚才眉飞色舞的神色，嘴唇一下子紧闭，缄口不言，在这万籁俱静的黑夜里陷入沉思。就好像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不过，他的眼中，显现出恼怒又担忧的神色，萱草不明白这个表情的含义，但也没再继续追问，说不定，夏彦今晚前来，就是要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她没有把夏彦对问题的忽视放在心上，转而问了令了另一个问题：“既然确定雷开山就是凶手，那他是怎么把毒喂进韩雨烟的口中的呢？现场并没有碗碟器皿啊？”
“如果不是用器皿，那就是用嘴巴喂下去的。”夏彦的双眸微微眯着，似笑又不似笑。这样一路说着，两个人已经走进了空宅，走到了发生血案的那间屋子。
萱草看他眸色安然，一双秀眉轻扬，负手站在屋子的中央看向四周，好像在找些什么。她曼声问道：“还有一点不明白，既然他是韩雨烟的爱人，又是什么理由要他一定要杀了韩雨烟呢？”
夏彦突然凝神，良久无声。萱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夏彦轻轻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从嘴角发出一声冷哼。复又睁开眼睛时，他的唇边，浮起了一个清冷的笑容：“因为韩雨烟，触到了他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