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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物证


  这里是一片山区,茂密的丛林间点缀着鲜艳的小花,一条蜿蜒的大路通向未可知的山林深处,一眼看不到尽头。夏彦一个人走在无人的大路上,四周飘来了夹竹桃的香味。宫舒裴不在,萱草也不在,四周静得出奇,偶听到几声麻雀扇动翅膀的声音,然后又归复平静。

  夏彦觉得大路的前面人头攒动,好像有一大波人正向自己走来。近了,更近了——他们是一群脸上画着鬼神图案的原住民。领头的人皮肤黝黑,手上拿着一柄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跳着什么祭祀的舞蹈。夏彦驻足听着他们的号子声,看着领头的那个人一边跳着,一边向自己逼近。

  凌厉的剑气从面前呼啸而过,夏彦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的气味。那人手里拿着宝剑,还在跟着号子舞动,只是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夏彦的眼睛,好像要把他看穿。夏彦就像整个人被定住了一样,他怔怔地看着这个人,并没有动。

  只见那人转过身,带着一群人继续念念有词地向前走去,蓦地,回头看了夏彦一眼,发现夏彦也在看着自己。他再次转过身,带着他的队伍慢慢远去。

  过了好久,夏彦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环顾四周,山林绵延,山顶被云雾所缭绕,满山遍野的绿色,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清新。远处的密林里,隐隐有白烟升腾而起。夏彦顺着白烟的方向走去,那里,好像有什么正在召唤着自己。随着距离白烟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开始莫名的加快,一种似曾相识的压迫感,正在向自己逼近。而这压迫的源头,正是白烟升起的地方。那里,究竟有什么?

  夏彦继续向前走,山林里的雾气越来越重,衣服好像也沾染上了这氤氲的水气,穿在身上很不舒服。一条羊肠小道,通向白烟升起的山谷。这时,从山谷里,传来了沉闷的敲击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地下奋力地敲打着地面,想要破土而出。夏彦转过羊肠小道,走进了山谷里。

  当他走到白烟升起的地方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害怕和恐惧。一个男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浑身是血,已经断了气。他的边上,蹲坐着一只独脚鬼怪,人面长臂,脣蔽其面,黑身有毛,独足向后。它正抓着那个男人的一只手臂奋力撕扯着,看到夏彦突然出现,它嘶叫着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

  是山魈。夏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望着这只眼中闪着淡蓝色光芒的山魈,这狰狞的模样像极了山里的鬼怪。夏彦又退了几步,好像在告诉那只山魈,自己无意闯进它的地盘,并没有加害它之意。山魈见夏彦没有攻击之意,它的注意力,又集中到那个死掉的那人身上。

  只听到“撕拉”一声,男人的手臂被山魈生生从身体上拽了下来。山魈回头看了夏彦一眼,抱着断臂消失在了山里。夏彦看着死去的男人,忽然觉得,他的容貌似曾相识。他惊恐的吞了吞喉咙,那个死掉的人,正是秦滕。

  不知为什么,死掉的秦滕,会出现在这里。夏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欲上前查看,却只见秦滕忽的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他单手撑地,另一支胳膊正在不断滴着血。他铁青着脸,就像山魈一样弓着身子,迅速地向着夏彦奔过来。

  一切均在夏彦的意料之外,对于秦滕的突然攻击,他一下子失了分寸,下意识地连连退后,嘴里不由得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宫,宫舒裴!”

  “夏彦!夏彦!”急促的叫唤声将他从梦中惊醒,夏彦猛地睁大了眼睛,回到了现实世界中来。他看到萱草担心的表情,想到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切,原来,是做了一个噩梦。他用力支起身子,看了看周遭的景象,有些茫然地问萱草:“怎么了?”

  “是郡尉派人来了,说那个中年男人自投罗网了。”萱草面对夏彦游散的神情,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刚才,他在梦里那样急切的叫着宫舒裴的名字,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夏彦机械地走下床,看到萱草仍是不放心的样子,他勉强牵了牵嘴角,但神情依旧有些恍惚:“没事了,我穿好衣服就出去,你去招呼一下府衙的人。”

  萱草点点头,既然夏彦这样吩咐,自己只好去了前厅。夏彦站起来,看着铜鉴里自己僵硬的表情,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在内心深处,自己还是这样忌惮着秦滕啊!人的心思,果然是看不穿呢!就连自己本人,也没有办法捉摸透呢!

  当夏彦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正好对上来人的目光,正是那个目光清澈的年轻人。夏彦冲他笑了笑:“有劳了。”

  年轻人躬身还礼,待萱草和夏彦上了马车,便驾着马车一路往府衙驶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深夜的抓捕惊扰了左右街坊,这一带的晚上难得灯火通明,府衙的大门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夏彦和萱草跟着年轻人,避开脚步匆忙的衙役,走到了冯陈的房间。

  “夏子,真是抱歉,这么晚还叫你跑一趟。”冯陈见夏彦走进来,赶忙迎上来,面带歉意的躬了躬身子。

  夏彦不在意的摆摆手,也是躬身还礼,神色严肃地问道:“那个人,招供了吗?”

  听着夏彦如湖水般波澜不惊的声音,冯陈有些失望地摇摇头,眉头紧锁:“没有证据,他一口咬定不是他干的。所以我才这么晚请你过来。”

  夏彦知道冯陈定是遇到了棘手的麻烦才会请自己过来,他安慰了冯陈几句,便要求见一见那个中年男人。冯陈自然应允,走向牢房的路上,夏彦大概打听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对那人的行动也有了一定的掌握。

  那个中年男人姓雷,名开山。人如其名,家中世世代代以开山采石为生。今夜府衙的差役照例掌灯巡夜的时候,正看到雷开山在府衙的后门鬼鬼祟祟,不知在干什么,于是,差役便想上前盘问。哪知雷开山一见到掌灯的差役,拔腿就跑,差役知道此人必定有鬼,就跟在后面追。说来也巧,雷开山跑的方向刚好是府衙的前门,追逐的差役的喊叫声惊动了府衙里的其他衙役,他们正好疾奔出来,就把这个雷开山逮了个正着。

  衙役对他盘问搜查了之后,从他的身上找到了这条绢帕。我拿给小翠看,她说这正是韩雨烟的贴身之物。可这个雷开山说这绢帕是他在后门捡到的,郡尉问不出究竟,郡守又急着要结果,这才请了夏彦过来。

  夏彦一路听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暂时看押的牢房门口。就像小翠说的那样,这个雷开山是个神色凄厉、满脸凶相的中年男人。看到有人走了过来,他的面色变得更加深沉。衙役打开牢房的门,夏彦和冯陈走了进去。萱草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了门口。

  “这里脏乱潮湿,萱草姑娘还是站在门口吧!”看出萱草的踌躇,冯陈笑着回头说道,夏彦挑了挑眉,并没有说什么。雷开山抬头望着进来的两个人,一脸的愠怒挑衅。夏彦邪肆的一笑,打量了一下雷开山,眸色转为冰寒,冷冷道:“你就是雷开山?杀害韩雨烟的凶手!”

  “你别胡说!”雷开山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极为不悦:“我才不是杀她的凶手!”

  夏彦神色一沉,深深看了他一眼,改口道:“好,就算你不是凶手,那这么晚了,你在府衙的后门徘徊什么?”

  “我……”雷开山顿了顿,压根咬得更紧了:“是有个人叫我来这里的。”

  “谁?”

  “不知道。”

  夏彦审视般地看着他,淡淡道:“不知道你也敢来赴约?”

  “我……”雷开山的身子轻轻抖动了一下,没有作答。夏彦看他神思不安,并没有给他过多的思考时间,拧眉道:“那方绢帕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牢房里的蜡烛爆出“噼啪”的声响,雷开山随之震了一下,眼皮明显耷拉下来:“是我在地上捡到的,是一个老妇人丢下的。”

  “一个老妇人?”夏彦猛地皱起了眉头:“什么样的老妇人。”

  昏暗的牢房里,雷开山耷拉着眼皮,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一个身材矮小,有些微胖,穿着灰色粗布衣服的老妇人。”

  “那这个老妇人,是不是脚步还有些蹒跚?”夏彦眯着眼睛,面色微微一变。

  “是的是的,她走起路来是有些蹒跚。”雷开山如同茅塞顿开一般朗声说了一句,他抬起眼,一对上夏彦的目光,又猛地一下耷拉了下去。

  “很好,”夏彦放声笑道:“她走路的时候,还会时不时扶着墙壁,脚步慢吞吞的,像是拖着脚步在走,对吧?”

  雷开山点点头,这一次,他没有再抬头看夏彦。反倒是目光有些逡巡,不敢与夏彦再次对视了。冯陈在一旁听着,没有打断夏彦的问话,不过他的心中,已经发出了疑问。整个案子中,明明没有出现一个老妇人,夏彦怎么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呢?

  夏彦双手背负在身后,语气温和婉转:“然后,你看到这个老妇人丢下了这方绢帕,于是你就捡了起来,正好遇到巡夜的差役,然后就被抓了起来,是吗?”

  雷开山没有回应,他的眼皮依旧耷拉着,对于他的闭口不言,夏彦并不奇怪,反倒是更加轻松了起来,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冯陈一眼,又对雷开山道:“你看,我身边的这位大人,他穿的,是不是和那个老妇人一样颜色的衣服呢?”

  雷开山听到夏彦的问话,慢慢地抬起头,看向站在夏彦身边的冯陈。就在他的目光落到冯陈身上的那一刻,他的眼神明显动摇了。夏彦看他一副无法回答的样子,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怎么?是看不出来什么颜色吧?这牢房里还有灯光你都无法辨别他身上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府衙的后门漆黑不见五指,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个老妇人穿的灰色的衣服的呢?你只会看出黑色,至于这灰色,你又是如何辨认的?”

  “他说了谎?!”萱草的惊讶声在牢房外响起。夏彦挑挑眉,看着雷开山。所谓的老妇人,不过是他顺着雷开山的话编下去的而已,哪知雷开山竟愚蠢到会应着自己的谎话说下去,正所谓狗急跳墙,他想要极力解释自己的无辜,反因为紧张而暴露了自己的谎言。夏彦从差役的手中接过从雷开山身上找到的绢帕,只瞅了一眼,便发出了一声轻笑。绢帕上绣着这样一句话:

  “雨露滋润禾稼壮,

  田畴沃腴稻菽香。”

  他将绢帕还回到差役手上,眉眼轻动:“雨露滋润禾稼壮,田畴沃腴稻菽香。这是一个析字联,上联嵌“雨”字,下联“田”字,合而“雷”字。想必这方绢帕是你送给韩雨烟的吧!他想将你的姓氏绣在绢帕上,却又不敢直接绣上去,就只好绣了这样一句话。你拿走绢帕,是害怕府衙会查出这是你的东西,但你却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道韩雨烟的用意。可以说,就算这绢帕不是你的,府衙照样会认定你有罪。更何况,小翠也会指认你就是当晚韩雨烟幽会的那个男人。人证物证具在,你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了。”

  夏彦神情冷淡,施施然看着雷开山万念俱灰的神色。忽然,他转而一笑,脸上的凌厉之气瞬间消失,又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的样子,秀眉一挑,转头对冯陈道:“案子解决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