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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去留


  马车停在城下路口,萱草早早地就在这里等待了,看两位贵人从马车上下来,她高兴地走上前来,向两人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夏彦随意应付着,就带着宫舒裴一起,跟着萱草来到了她的家里。

  来到萱草家以后,夏彦观察了一下农夫的情况,从面色上看,他的脸色比三日前更蜡黄了些,身体也似乎更加消瘦。许是受到了怨灵的侵扰,但也有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替农夫看诊完,他宽慰了萱草几句,接着,便从袖中拿出了好几张黄色的符咒,吩咐宫舒裴贴在屋子的八个方位上。萱草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不知这和治疗父亲的病,有什么关系。

  待宫舒裴做好房间的布置,夏彦的神色也从往日的戏谑变成了少见的严肃和正经。他看着萱草,虽然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眼前的姑娘吃惊不小,但有些事情,不与她说,就没法进行。他正了正身子,缓缓道:“萱草姑娘,有件事,我必须现在告诉你。你父亲得的并不是什么怪病,而是被精怪的怨气所侵了体,所以才会这样昏睡不醒。”

  夏彦顿了顿,看看萱草脸上的神情。

  其实,就在刚才宫舒裴满屋子贴符咒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怀疑,现在亲耳听到从夏彦口中说出来的不容置疑的话,虽然震惊,但她的脸上,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那么,您能告诉我,父亲是受到了什么精怪的怨气吗?”

  见萱草一脸镇定,夏彦的心里也舒缓了几分,如果眼前的姑娘因此惊慌失措,那等一会,他就只能用强硬的办法叫她闭嘴了。他看了一眼萱草背后的农夫,继续说道:“那是一个叫做寿木精的精怪,从棺材上分离出来,附着在人的灵魂上。而这个灵魂,就是你两岁夭折的弟弟。所以,如果等一会儿你看到了弟弟的身影,请保持镇静,不要惊慌,因为,那并不是你真正的弟弟。”

  如果说,当夏彦说前一段话的时候,她还能保持镇定的话,那听完这段话的萱草,心中已经泛起了涟漪。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事情。在这个人鬼共存的时代,虽然事情并不是难以想象,但当它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多少都会有些惊诧。她深呼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激荡的内心,沉声道:“好的,我知道了。接下来,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看到萱草的态度,夏彦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姑娘的沉着冷静,是他欣赏的。恐怕,这也只有城下的女子能做到这一点,若是城中的贵族小姐,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吧!他的嘴角,噙着一个让人舒心的浅笑:“接下来,你只需要站在一旁。不要打扰我便好。”

  简陋的农家屋舍里,夏彦和宫舒裴相对而坐。宫舒裴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刀,眼睛随时关注着门外的风吹草动。比起他的紧张,夏彦明显就放松了很多,他随手把玩着那支骨笛,好像只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萱草站在父亲的床边,看着夏彦白色的背影。这个男人,好像有一种不同于凡人的气质,就像清透澄澈的湖水,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却暗藏汹涌。

  “注意,它来了。”夏彦清冷的声音刚落,宫舒裴和萱草就听到了“嘎嘎”的脚步声,脚步厚重,好像是驮着什么重物。夏彦与宫舒裴对视了一下,宫舒裴的手,在刀柄上紧了紧。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阵阴风刮过,吹得门板哐哐作响。夏彦的手在袖中捏诀,低沉的咒语开始在屋里回响。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住,只是半晌,这个脚步的主人就穿过了门板,走进了房间。“嘎嘎”“嘎嘎”……宫舒裴和萱草都睁大了眼睛,紧闭着嘴巴不敢发出声响。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稚嫩的男孩子,他的背上,背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弱小的童声恻然响起,带有摄人心魂的魄力,在空气中飘荡:“父亲,父亲,你就这么丢下我,不管不顾了吗?”

  夏彦的目光随男孩子转移到旁边,口中的咒语却并没有停止。萱草看到这个男孩子,骨瘦如柴,双眸深陷,因为背着那个沉重的棺材,显得有些吃力。随着男孩子的呼唤声,床榻上父亲的手,好像微微动了动,继而,他的双目,陡然睁开。萱草下意识地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巨大的恐惧将她包围。

  忽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下垂的另一只手,她机械地低下头去,正是夏彦握住了自己的手,他的口中,仍在默念咒语,眼中,却像是在告诉自己:别怕,有我在。看到这样的眼神,萱草定了定神,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放慢了些。

  床榻上的父亲缓缓坐起,眼神呆滞地看着男孩子,嘴巴张了张,好像想要说话,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父亲,父亲,你随我,一起回到母亲那里,好吗?”男孩子细弱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的眼中,露出一丝邪恶的光芒。农夫茫然的点点头,伸出自己的右手,交到男孩子的手里。男孩子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又不像是在笑。他牵着农夫的手,农夫随他手上的动作慢慢站起来,“嘎嘎”“嘎嘎”……一步一步向着门口走去。

  男孩子的身形已经再一次穿透了门板,可父亲的脚步,却停留在门口,“咚”地一声,父亲被男孩子牵着的手撞在门板上,在静悄悄的房间里,听得人心头一紧。男孩子在门外的脚步好像也停了下来,“嘎嘎”“嘎嘎”,他重新回到房间里,看着无法穿过门板的农夫。

  为什么?会这样?

  男孩子再度牵起农夫的手,将他向外拉了拉,“咚”地一声,手再度撞在门板上。男孩子的神色从刚才的得意变得有些惊慌,他抬起头,举目四望,这才发现,屋子的八个方向上,都被贴上了符咒,所以,农夫才走不出这个房间!男孩子的眼神因愤怒而变得狰狞,他再次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一个人。“谁?是谁?是谁在阻拦我?!”伴随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夏彦的身形,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是你,又是你!”男孩子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他当然不会忘记,三天前的晚上,就是这个男人,让他不得不暂时消失。

  “不错,是我。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夏彦的声音里好像带着笑。宫舒裴惊讶的望着他,这种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拦我!”男孩子气得跺脚,背上的棺材因为他的动作一次次砸在地上,发出“哐”“哐”的撞击声,这声音一下一下,撞进宫舒裴和萱草的心里,叫人不寒而栗。

  看着暴怒的男孩子,夏彦的声音变得有些凝重:“这不是你该来的世界,他也不是你该带走的人。如果你肯回头,我会放你一马。”

  “不可能!不可能!”男孩子听着夏彦的话,脚下的力道更重,夏彦集中精神,左手捏诀,右手紧了紧那支骨笛,随时准备出手。

  男孩子气恼着,猛地抬起脸,忽然他的眼中,泛出了青光。他抬起脚,突然向着夏彦冲过去,背上的棺次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此时的夏彦迅速抬起右手挡在前面,同时捏诀的左手抵住骨笛的尾部,只见一道金光从笛管中射出来,犹如闪电一般,迅速的将男孩子镇住。男孩子的脸因为禁锢变得更加狰狞,他剧烈晃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摆脱这金光的束缚。

  “宫舒裴,快!劈裂他背上的棺材!”夏彦一边控制着男孩子的动作,一边冲着空气大喊了一声。

  在一旁看呆的宫舒裴听到这一声命令,恍惚间站起来,一下子打了个机灵,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双手握住刀柄,毫不犹豫地向着男孩子背上的棺材看过去。“卡擦”一声,棺材被劈成了两半,“哐哐”两声,从男孩子的背上掉落下来。背上没了棺材的男孩子就好像被抽干了精气一般,整个身子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夏彦收回骨笛散发出来的光芒,他看着地上的裂成两半的棺材,好像有什么东西,仍在里面蠕动,就在那一瞬间,那个蠕动的东西好像要跳出来,夏彦反手夺下宫舒裴手上的佩刀,急急砍了下去,“呲溜”一声,那东西化成了一滩白色的液体,从棺材的裂缝中流了出来。就在这时,只听到“咚”地一声,农夫的身体直直倒在了门板上,接着就滑落下来。

  “父亲!”萱草担心地叫了一声,顾不得心中的恐惧,一下子跨过棺材,奔向了倒在门口的父亲。

  月亮,已经开始倾斜,地上的棺材开始慢慢变淡,甚至变得透明,最后,终于消失不见了。

  躺在萱草怀里的农夫,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夏彦和宫舒裴就随着萱草一起,再次来到了那株樱花树下。这次,还有几个健壮的汉子,扛着铁锹锄头和一具新棺材,一起跟了过来。

  “把土挖开,把棺材撬开来!”夏彦站在一旁,指了指自己脚下的土地。几个汉子听到这样的话,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样的话从一个面容俊秀的男人口中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有些阴冷。

  宫舒裴看着他们的面容,不由笑了笑,从袖中拿出几吊钱,交到他们手上,说道:“没关系,你们就放心做吧!”

  几个汉子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分说地开始挖起来。

  夏彦从鼻子里面冷哼了一声:“惟利是图。”

  “你闭嘴!”宫舒裴毫不犹豫地瞪了他一眼。

  不一会儿,就挖到了地底埋着的棺材,按照夏彦的意思,几个汉子将棺材的盖子打开,看到里面的情景,每个人都吓得条件反射似的扔掉手中的铁锹锄头。明明是先后下葬的两具尸体,竟然躺到了一副棺材里。

  夏彦神色淡然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又吩咐着几个人将另一具棺材挖开,几个汉子又收了宫舒裴的一吊钱,壮着胆子将另一具棺材翻出了地面。这具棺材,竟然裂成了两半!而棺材里,什么也没有。

  在夏彦的命令下,几个汉子将小男孩的尸体装进新的棺材里重新埋葬,又将裂成两半的棺材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之后,夏彦又给萱草开了几服药,都是些补气补血的药材,吩咐她,先给她父亲喝着,十五天后,如果发生了什么,再来兼六书馆找他。说着,又交给她一个锦囊,并再三嘱咐,锦囊里的内容,只有在出事了以后才可以打开,否则,就会有灾难降临。萱草郑重地接过锦囊,再三道谢,又将二人送到了城下路口,目送他们离开。

  坐在回城里的马车上,宫舒裴好奇地凑近了夏彦,问他那个锦囊里,装的是什么。夏彦神秘地眨眨眼睛,告诉了他那天晚上没有说完的故事。

  原来,寿木精并不是无端出现,只有在家中有人快要过世的时候才会现行。农夫虽然是受到了怨念的侵蚀,但他本身的阳寿,也已经走到了尽头,这才让寿木精有机可乘。农夫与萱草相依为命十几年,突然辞世,萱草必定无依无靠。锦囊里写明了农夫去世的原因,还写着,如果萱草愿意,兼六书馆可以成为她今后的容身之所。

  宫舒裴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可是这样的结果,又让他感到了几分凄凉。本以为可以继续相互扶持,没想到父亲却要不久于人世,想到萱草姑娘的身世,宫舒裴一下子伤感起来。

  看到好友失落的神情,夏彦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我们不能帮她降除精怪,恐怕萱草和他的父亲,连最后的幸福都无法享受到。”正如山之国那户人家的父亲一样,一切,不过都是命中注定。

  十五日后,夏彦和宫舒裴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廊下喝酒。忽然,书馆的门口,传来了占风铎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夏彦和宫舒裴同时站起身,有客人来了。

  来人是一个五官清秀的女子,肤色有些偏黑,像是常年在地里劳作风吹日晒的结果。最引人注意的,是她那双像是含着水波的眼睛。女子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下意识地弯了弯身子:“夏子,宫侯,萱草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