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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雷公藤


  六月的脚步来得悄无声息,不知不觉中,天就渐渐热了起来。宫舒裴照例拎着两坛酒,坐着马车,来到了春日小路上的兼六书馆。门口的占风铎叮叮作响,书馆里,却没有看到萱草的身影。转过屏风来到内室,难得没有看到廊下那个举杯浅酌的白色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包袱。

  “夏彦,萱草。”放下酒坛,宫舒裴叫唤了两声。萱草听到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宫侯,今天来的这么早?”

  “是啊,今天没事,所以就早来了些。刚巧昨天有人送来几坛好酒,我也一并带来了。夏彦呢?他不在吗?”宫舒裴一边和萱草说着,一边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个嗜酒的家伙,居然听到好酒也不现身。

  萱草端上来一杯花茶,道:“夏子一早去了药局,估计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原来如此,宫舒裴在廊下坐下,看到萱草收拾出来的几个包袱,不禁奇道:“萱草,你收拾这几个包袱是要做什么?难道,你要搬出去吗?”

  萱草笑着,又拿出一些糕点,回道:“当然不是,夏子说要出去一段时间,所以才叫我收拾的。”

  “出去?你们要去哪里?”听到这个消息,宫舒裴不由得一惊。怎么他要出去的消息,一点都没有透露给自己呢?当即抓着萱草的胳膊道:“我也要去!”

  这……萱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替他解了围:“你也要去哪里啊!”说话的,正是从药局回来的夏彦。

  一看到夏彦,宫舒裴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副你要出门为什么不告诉我的表情。夏彦挑挑眉,避开宫舒裴的目光,自顾自地在廊下坐下。

  短暂的沉默以后,宫舒裴终于开了口:“你要去哪里?”

  “楚国。”夏彦淡淡地回答。

  楚国广袤,宫舒裴不禁一愣,不解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去找雷公藤。”夏彦回答的云淡风轻。

  宫舒裴想了想,又问道:“雷公藤?那是什么?”

  “一种草药。”夏彦的嘴角开始上扬。

  宫舒裴向前探了探身子:“那我也要去!”

  “我带上萱草就可以了。”夏彦笑着对好友说。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

  “我拒绝!”

  “我要去!”

  “我拒绝!”

  ……

  短暂的僵持,还是以宫舒裴的失败而告终,他悻悻地坐到夏子的对面,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举到嘴边,却又放了下来,蓦地,从嘴角滑出一声叹息。夏子微微侧着头,狭长的丹凤眼向上挑起,嘴角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他浅酌了一口,放下酒杯缓缓道:“宫舒裴,我和萱草会很快回来的。你就在家多准备几坛酒,等着我们就好了。”

  宫舒裴翻了翻白眼,很快?!谁不知道楚国动辄就要走上一个多月,再加上是去找草药,万一找不到,岂不是又要多花时间,夏彦这一去,估计没个两三个月,自己怕是见不着他了!可眼前这个人,居然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宫舒裴撅撅嘴,不大乐意地喝了一口,怎么看这个男人,都太不够朋友了,亏得自己还整天给他送酒喝。

  见好友真的不高兴了,夏彦又开口道:“要不,这次换我给你搜罗些楚国的美酒来?”

  “切,谁稀罕你的美酒。”宫舒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

  “也是,以你宫家的能力,什么样的美酒找不到呢?何劳我在这里多此一举?”夏彦说着,还故作生气地别过头去,一副受了气的模样。宫舒裴见状,刚想否决他的臆测,忽然转念一想,本是自己生气来着,这个家伙,平白无故地就转成我欺负他了?!一时觉得好笑,却也不说,只愠愠的开口道:“是啊!以你夏彦的能力,什么样的美酒搜罗不到呢?何劳我在这里无事献殷勤,白遭了人家厌恶。”

  “宫侯,夏子哪是厌恶你,若换做是别人送来的美酒,就算是千年佳酿,夏子还不收呢!”早在屋里听到廊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萱草心中就暗自好笑,这两个人,明明互相在意,却还偏要斗嘴皮子,却是哪一方又都不肯让,这才端着下酒菜出来打趣道。不过,她这话一说,宫舒裴是心里舒服了,夏彦却是皱起了眉头:“萱草,你要知道,每次我跟他斗嘴,到最后都是他向我道歉,你这和事老一出来倒好,让他少拉下脸来了!我看啊,你明明就是帮着他!”

  “哎!夏彦,话可不能这么说!萱草姑娘这是好意!你怎么能好心当成驴肝肺呢!快,向萱草姑娘道歉!”说着,就要拉夏彦起来。却又遭到一个飞来白眼,萱草见两人乐此不疲,只摇摇头,便去外面照看书馆去了,只听到屏风后面风生水起,好不热闹。

  就这样,一个晌午的时光,便如此打发了。

  吃过午饭,夏彦和萱草向宫舒裴告了别,驾着马车一路向东驶去。

  坐在马车里,夏彦靠在侧壁上闭目养神,而萱草,正捧着一本医术研读着,忽然,只听她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夏彦睁开眼睛,眼尾轻扫,见她拿着书本皱着眉头,好像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问其原因,原来是医术中正写着:雷公藤,又称芒草,鼠草。此物有毒,食之令人迷罔。这分明是一味害人的毒药,夏子怎可说他是一味救人的草药呢?夏彦挑挑眉,沉色道:“书中所写,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前人的记述,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又是于何时著成,后人无法考究,也无法验证。既无法考究验证,又怎么能尽信其述呢?这个世界,总是在不断地变化,就连书中的记载,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就好比这雷公藤,它的确是一味毒药,可只要用的巧妙,也是一味良药。所谓亦药亦毒,就是这个意思。”

  萱草摇摇头,没明白夏彦的意思。夏彦微微笑了笑,坐直身子,开始讲起这雷公藤亦药亦毒的故事。

  南国有户姓东方的人家。他家有三个儿子——老大东方礼,老二东方易,老三东方训。老大继承了家中的田地,起早贪黑,将家里的农田打理的肥美富饶。老二见哥哥已经能很好的打理父辈留下来的田地,便决定从商,早出晚归,小生意也是做得红红火火。唯有这老三,见两个哥哥都这般能干,自己也不愿服输,可想来想去,自己竟找不到一样拿手的本领。

  一年前他开始学二哥做生意,先是卖家禽,不料却被一个赖头和尚将家禽全骗了去。生意失败之后,他又转而开始卖绢布,也不知他是从哪一个黑心染坊进来的布料,一遇水便会褪色,不仅分文未赚,反而是挨了不少拳头,医药费倒是花掉了些许银子。等养好伤以后,他捉摸着活人的生意不好做,那便做死人的生意。可他并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经常得罪遗属,不仅店里的的棺材一口没卖掉,反倒是招来街坊邻居不少闲言碎语,被逼无奈,他又放弃了这条路。一年下来,不仅没赚钱,还欠了两个哥哥不少银两。虽然两个哥哥不计较,可他自己却越想越灰心,只觉得爹娘没有教好自己,如今连个安生立命的本事都没有,只会遭人嫌弃。

  正当他谋划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上长出了不少红斑,而且开始怕冷,时不时就会发热。两个哥哥找了几位大夫,开了好几种药方,却无一有效。本就心灰意冷的东方训更觉得自己生来无用,思来想去,就有了轻生的念头。

  但他心里想,如果死在村子里,一定还会继续招来数落的闲言碎语,左右邻居定会说自己没有本事还要给两个哥哥添乱。与其这样,还不如远离村子,倒能死得清净些,于是,便告别了两个哥哥,只说自己想要出去散散心,过个三五日就会回来。两个哥哥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有些担心,总觉得这个不爱出远门的弟弟有些反常。刚好那阵子田里不忙,大哥就跟在三弟的后面,也偷偷离开了村子。

  走了两三天之后,东方礼发现,这一路上,东方训既没有欣赏风景,也没有停脚歇息,只向着黄藤岭奔去。黄藤岭上,漫山遍野长着雷公藤。当地的人都知道,只需服下六、七枝雷公藤的嫩芽,就会魂归西天。所以,黄藤岭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夺命岭。东方礼见东方训直奔夺命岭,心下知道弟弟想要轻生,便赶紧出来阻拦。然而为时已晚,早在前一晚,弟弟就已经摘了雷公藤的嫩芽煎服了。可奇怪的是,弟弟服下雷公藤的嫩芽,不仅没有一命归西,反而还神采奕奕,更加奇怪的是,弟弟身上的红斑,好像变淡了,这就使得哥哥心中生出了疑惑。虽然心中不解,但弟弟执意说自己是服了雷公藤的嫩芽才有这样的好转,也壮着胆子,任弟弟又煎服了六七株嫩芽。这一晚,兄弟俩没敢入睡,直挨到第二天一早,发现东方训身上的红斑又淡了些,这才喜出望外。赶紧又去采了些嫩芽来。如此七八天以后,东方训身上的红斑竟完全消退了。

  意识到雷公藤能治病,兄弟俩真是喜出望外,东方训赶紧采了好多雷公藤的嫩芽回去,找到南国一位有名的大夫仔细研究,终于发现,雷公藤,竟是治疗疠风的一味药材。此后,东方训便开始以采撷雷公藤为生,终于找到了自己立命的手段。

  听完这个故事,萱草不禁感慨起来。没想到,一株小小的雷公藤,竟有这么大的功效,不过,要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弟弟轻生,恐怕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变大家对夺命岭的看法呢!不过,让做任何事都以失败告终的东方训发现这个秘密,恐怕也是因缘造化所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