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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执念


  凌乱的逆风中,宫舒裴仿佛看到,在一片长满油菜花的田地里,有一个女人,笑面如花。

  “等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以后,我们就把这一块地,改成花田,好不好?”农夫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画了一个大圈,好像在向自己的妻子,展示自己未来的想法。妻子挺着个大肚子,坐在田埂上,看着自己的丈夫兴奋地在田里跑来跑去。自己,已经怀孕九个多月了,再有不久,就要临盆。两个人一天一天算着日子,希望那个幸福的时刻快点降临。

  女人是隔壁村子里樵夫的女儿,有一天,樵夫上山砍柴,正巧遇见了在山里迷路的农夫,出于好心,便将这个农夫带回了自己的家,也正因如此,女人才与农夫结缘,最后走在了一起。成了亲以后,女人就告别了自己的村庄,随农夫来到这片长满油菜花的土地上。虽然两个人的日子过得不是特别富裕,但每月也有结余,等到农闲的时候,农夫就会带着妻子去城里看一些新鲜的玩意儿。可自打怀孕以后,为了妻子的安全,农夫就再没有带妻子去过集市。女人算着日子,等到孩子出世以后,一定要好好和丈夫去城里逛逛。

  有的时候,时间总会在不经意间从指缝间溜走,一转眼,已经到了临盆的日子。妻子抓着产婆的手,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来不知道,生孩子,竟是这样一件痛苦的事情。女人死死抠住床上的垫被。伴随着“哇”地一声啼哭,女人的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了。农夫欣喜不已,给孩子取名“萱草”。

  不过半年后,女人再一次怀上了孩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一次,生下的是一个男孩。可是,她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在断气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丈夫抱着自己,哭成了泪人。“夫君,不要哭,等到来生,我们再一起去逛集市……”女人这般想着,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女人的葬礼办得仓促又简单。丈夫找来自己祖上留下来的棺材,便将妻子葬在了农田边上的樱花树下。说来奇怪,本来,这株樱花树在春天的时候从不开花,人们都觉得,它或将走到生命的尽头。可是,在第二年的春天,它却破天荒地开出了繁盛的花朵。第三年、第四年,也一样如此,甚至,樱花开得越来越茂盛,越来越美丽。村里的人都说,是农夫的妻子使得这株樱花树重新获得了生机。

  农夫家的日子,一天一天热闹起来。小儿子已经会走路,姐姐也懂事听话,农夫时不时,就会走到樱花树下,对着这株参天大树讲自己和孩子们的生活。女人躺在树下,静静听着丈夫的叙述,安逸又开心。

  然而,好景不长。农夫的儿子不知什么原因得了不治之症,虽然请了大夫来治,也不过七八天就丢了性命,村民们帮忙将他的儿子与妻子同样葬在樱花树下,农夫受到沉重的打击,每天仿佛丢了魂一般。从那以后,农夫就很少再来樱花树下与妻子聊天了,就算来,每次能讲的话也是少之又少。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呆呆地坐在樱花树下发呆,一发呆就是一个下午,女人想要宽慰丈夫不要自责,可是无奈自己早已不是阳间的人,就算灵魂还停留在这个世界上,却无法向丈夫传达自己的想法。

  每天早上,女人都会躺在棺材里,透过泥土,看着丈夫扛着锄头,从家里走到田里,又从田里走回家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有一天,当她目送着丈夫回家时,猛然感觉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人,没想到,竟是自己那个早年夭折的儿子。

  “那个人,就是父亲吗?”男孩巴巴地望着农夫,眼神有些呆滞,用稚嫩的声音询问女人。女人的心一惊,缓缓点了点头。从那以后,儿子每天都会和自己一起,躺在棺材里,看着地面上忙忙碌碌的丈夫。

  也不知,是过了多长的时间,某一天,女人忽然听到儿子的口中发出了一声感叹:“父亲,从来就没有来看过我们呢!”

  饶是已经习惯了这样,只远远凝望丈夫的女人,对这声感慨,也不能不有所悸动。她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犹疑之色,不过只瞬间,又恢复了常态。是啊!正如儿子所说的,已经有多久,丈夫没有来到这株樱花树下了呢?一个月?还是一年?女人已经记不清了。每每看到丈夫面露疲色地从田间回来,她的恻隐之心不觉又再次升起。丈夫还要照顾自己的女儿,田里的农活又那么忙,怎么还能奢望他来看望自己呢?每每想到此,女人心中淡淡的寂寞之感就会缓解一些。

  然而,她的小儿子却并不这么认为。一天,农夫照例扛着锄头,从樱花树下经过时,儿子又发出了一声感慨:“也不知道被父亲疼爱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女人的心再次紧绷了起来。自己的儿子,竟没有感受过父爱。看着儿子一天天失落的面庞,女人的心里,谋生了一个念想:如果丈夫也能躺在樱花树下的话,儿子的愿望,不就能够实现了吗?如此想着,女人的心里,萌生出了一股邪念来。

  宫舒裴看着这团黑色的邪念在女人的心中越长越大,最后,终于吞噬了她那颗纯净的心。女人张开双臂的手凌空环抱住,夏彦的掌风好像被她圈在怀里,只见她五指锋芒,掌风在她的怀中好像凝结成了一个有形的物体,瞬间被她捏碎。宫舒裴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强风从女人的怀里四散开来,强势逼人,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随风袭来的樱花花瓣,再睁开眼睛时,就看到女人已经挪步到了夏彦的面前。

  面对女人厉辣阴狠的手法,夏彦的脸上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眼神,却是凌厉如刀锋。只见他挑了挑眉,双掌大开,不知何时,那柄骨笛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面对这泛着幽火磷光的器物,女人手里的动作明显滞了滞,宫舒裴觉得,她好像惧怕这支骨笛。

  可是,这也是短暂的,短暂的停滞之后,女人再次主动发出了攻击。夏彦用宽大的袖子一挡,顺势身子掠出了半丈。口中默念:“东青龙。”

  女人见夏彦逃出自己的掌式,一咬牙,左掌上翻,右掌发力,怒喝一声,凝神发力,再次向着夏彦奔过去。宫舒裴看到这样的危机时刻,夏彦的唇边仍旧挂着一抹微笑,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眼中是没有微笑的。只见他伸出右臂,骨笛在眼前划出一道蓝色的光芒,女人的手碰到骨笛上,发出“嘶嘶”的声响,女人不禁发出一声娇叱,翻身收手,低头看着自己左手上的伤,触及骨笛的地方,竟失了形状,化出袅袅白烟,升腾而起。就在这时,夏彦的口中再次默念:“西白虎。”

  女人放下受伤的左手,目光中阴气森森,她娇喝了一声,足尖点地,竟凌空飞起了一丈之高,她试图从上空控制住夏彦的命门。宫舒裴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只见他右手捏诀,白色的身形迅速蹲下,在地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南朱雀。”

  女人的杀气自上空垂直而下,夏彦却仍蹲在地上画着什么,宫舒裴刚想提醒他小心,女人的阴爪已经触到了夏彦的后背,只见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喜悦的神色,当下手掌发力,想要抓住夏彦的脊骨,可不知怎的,就连宫舒裴也没有看清楚,只见夏彦身形一闪,就迅速掠到了一边,女人扑了个空,一掌插进泥土里。

  她愤愤地拔出手掌,看着夏彦从自己的掌中如此诡谲的逃开,不禁心下一沉,胸中大怒,眨眼间,就将自己的怨气在手中幻化出了一把剑,她右手执剑,对着夏彦一剑劈下,凌厉的剑风使得夏彦衣袂飘动,破空之声更烈。

  女人不容夏彦喘息,举着剑就向夏彦刺来。只见夏彦的足尖在地上一擦,口中喃喃:“北玄武。”这一剑,女人精准地刺进了夏彦的胸口里。

  “夏……彦……”宫舒裴的声音还没有发出,就被自己扼杀在了嗓子里。鲜红的血迹,从夏彦雪白的衣襟上流出来。染红了怨念幻化出来的剑。宫舒裴看着这一幕,双腿没来由的一软,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这个男人,这个白衣胜雪的男人,就要死了吗?

  女人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阻碍她!她在风中笑着,浑身颤动,看着夏彦的身子颓然倒地。

  不会的,夏彦不会这么轻易输掉的。宫舒裴的抗议在胸中激荡。从认识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个完美的男人,就在刚才,他的嘴角边还洋溢着一抹自信的微笑,这一刻,怎么能死在妖孽的剑下。宫舒裴的手缓缓挪上腰间的佩刀。如果夏彦死在这里,自己一定会向这个妖孽复仇,就算打不过她,也会拼劲抵抗。

  女人看着夏彦败在自己的剑下,轻轻舒了一口气,想要拔剑,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剑深深地插在夏彦的心口,却怎么也拔不出来。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可剑就是丝毫未动。这时,她看到夏彦脸上的表情变了,刚才的痛苦和震惊被一抹淡淡的微笑所代替。宫舒裴远远看着两个人脸上神色的变化,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女人定定看着夏彦,明明是一个人类,被刺中了心脏,怎么还能活着?除非……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女人的心上油然升起:除非,这个男人,不是人类!刚想到此,她就听到,从四面八方,响起了轻微的咒语声: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伴随着这如泣如诉的咒语声,宫舒裴看到,女人黑色的剑正慢慢变红,而女人狰狞的面孔也在慢慢变得柔和。夏彦口中念念有词,咒语声环绕天地,生生不息。

  最后,这柄剑终于从黑色变成了通透的红色,一如夏彦心口流出的鲜血。女人的手,颓然从剑柄上放下,她瘫倒在地上,掩面哭泣:“天哪!我究竟做了什么?竟造出这样的罪孽来……”

  夏彦拔出自己胸口的剑,缓缓来到女人的身边,右手,抚上了她的脖颈:“这一切,并不怪你!”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女人哭着,跪在夏彦的面前,将头手深深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就在女人失声痛哭的时刻,宫舒裴看到,那个男孩子的身影居然越来越淡,最后,竟消失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