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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促膝长谈(上)


  李淳安轻轻扣了三下满是铜绿的门环,便不再敲门,他知道林管家肯定能听到他的敲门声。

  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哪怕敲门的声音再小,林管家依旧能每一次都准确无误地过来拉开大门。

  这件事情让李淳安很是佩服,这个从爷爷搬进李府就一直照顾李家上下,事无巨细的管家,好似有一副顺风耳。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熟悉的一脚重一脚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进了李淳安的耳朵。

  “嘎吱…”一位穿着青衣,满头银丝,面容慈善的老头儿提着昏黄的灯笼,拉开了大门,面向李淳安恭敬地低下头,右手引路,侧着身子温文尔雅地道:“少爷,老爷已经在书房等您了,说是有事和您详谈。”

  李淳安随着老头儿,沿着庭院的小径边走边说道:“林伯,今天铁柱又说我是腐朽文人,一股子酸臭味,您每天这架势要是让铁柱看到了,他可又要忍不住要说您了。”

  老头儿斯文地笑了笑道:“王公子不是寻常人,不像有些小年轻满嘴仁义道德,满肚男盗女娼,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王公子恰恰相反呢。”

  李淳安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林伯,您这话说得倒是有那么点意思,与他言谈就好像开门见山。虽然说的话难听了些,却也不令人厌烦,好像他天生就该是那样子,这世上就该有他这类人一般。”

  老头儿温和地望着李淳安灿若星辰的眼睛道:“少爷慧眼识人,若是老主人在天有灵,看见少爷这番知书识礼必然倍感欣慰。”

  李淳安挠了挠头,憨笑道:“林伯,我有您说的那样好吗,总感觉您捧我了。”

  老头儿认认真真地答复道:“少爷虽不是天资聪颖,但胜在一颗赤子心,假以时日,滴水穿石,必有福禄。”

  一主一仆说着说着,穿过前厅,驻足在书房门前。书房里灯火通明,门口站着两个面容普通的丫鬟,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发簪小声地说着悄悄话。

  李淳安看在眼里,立即掩住嘴巴轻轻咳嗽了声,提醒两个玩忽职守的丫鬟林伯就在旁边。

  两个丫鬟听到咳嗽声,反应了过来,忐忑不安地低头站立在书房门两边行礼,轻声道:“少爷,林管家。老爷已经等候了几个时辰了。”

  李淳安皱了皱眉头,还未发话,身旁的林伯一边将灯笼挂在书房门口的柱子上,一边对着两个丫鬟已经冷冷道:“你们两个去账房一人扣五十文铜钱再去休息,我来服侍老爷少爷。”两个丫鬟舒了口气,行了礼,慢慢退下。

  见林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李淳安用食指蹭了蹭鼻子,无奈地笑了笑道:“林伯,您也不必太过苛责这两个丫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您这一扣可扣了她们五六天的工钱,不如罚她们为娘亲抄经回向二十次好了,给自己定定心,也算给娘亲添点功德。”

  林伯冰冷冷的脸色终于缓解些道:“少爷,能有您这样的主子真是我们下人之幸。不过您平时也太纵容他们了,一个个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她们现在敢在老爷书房门口窃窃私语,日后指不定与外人七嘴八舌府内之事。若不严加管教,必将埋下祸根。”

  见李淳安面露尴尬之色,林伯也是打了个哈哈道:“少爷就依您说的,罚她们去陪夫人抄经念佛,打磨下性子。”

  说罢,走上台阶站在门侧恭敬道:“少爷,您请进,老爷等了许久了想必是有要事详谈。老奴在门外侯着,有吩咐,您喊老奴就成。”

  李淳安笑了笑道:“劳烦林伯了。”便理了理衣领,不重不轻地敲了三下书房的门,双手低垂静静等候在门前。

  “进来吧。”不多时,书房里传出一个中年男子略显低沉的雄厚嗓音。

  李淳安轻轻推开了书房门,站在书桌前一言不发。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烛火都未曾摇曳。

  身形普通,髭须皆白的中年男人在伏案书法,墙角的檀香燃烧出的烟丝笔直而上最后消散在书房内。

  李淳安仔细嗅了嗅,是老山檀香的味道,气味芬芳浓厚而不刺鼻闷人,沁人心脾且提神醒脑。

  不多时,中年男人终于书写好,他放置毛笔于砚台之上,双手撑在书桌,双目有神地欣赏着他书写出了数个时辰的作品,却又一声短叹,微微摇了摇头。

  中年男人抬起眼睛对不解父亲这份神情的李淳安道:“我儿,来看看为父写的这句至理写得如何?”

  李淳安接过宣纸,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爹,您这楷书大家风采,儿子着实不懂您叹气摇头是为何。”

  中年男人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笑骂道:“臭小子,每次问你都把为父往天上夸了去,知子莫若父,我儿肯定有话藏于心不忍说,放宽了心,为父经受得了打击。”

  李淳安头疼地揉了揉脑袋,把宣纸轻抖,仔仔细细地又认真看了遍,出口成章道:“爹,您这幅书法的确是楷书精品,只是就儿子所了解,您写的这句话出自《论语》———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说的意思是我十五岁立志为学习。七十岁时随心所欲,不犯错误。依儿子所见,此句并不适合楷书,楷书形体端正,笔画平直,是为楷模,彰显不出随心所欲的意境,反倒显得小气巴拉的。用上笔势连绵回绕的草书亦或是行书,便显得随心所欲而又在书法的规矩之内,与这句至理相得益彰。儿子愚见,望爹海涵。”

  中年男人摸着胡须的手顿了顿,满眼欣喜地用力揉了揉李淳安的头,惊讶道:“好你个臭小子,书没白读!赶明儿去账房支些银两给你夫子买套上等的纸墨笔砚替为父答谢一番。”

  李淳安理了理头发,讪笑道:“爹,不用了吧,总感觉这样夫子会心生芥蒂的,之前铁柱有几次逃学不知道去干嘛了,他家里人赔罪送上了一箱金银外加一箱孤本古籍,铁柱可被夫子数落坏了。因为这事在学堂传开了,闹得他都不好意思去上学了,生怕那些调皮捣蛋鬼左口一句富家公子花钱为逃学,右口一句,穷酸夫子拒收为气节。”

  中年男人无奈地笑了笑,又把李淳安刚梳理好的头发揉乱,没好气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为父这是感谢夫子悉心教导我儿送上的谢师礼,王公子家是替王公子赔罪。能一样吗?儿啊,你别多想,就按为父说的做,夫子并不是腐朽之人,他会懂我们一番心意的。”

  李淳安撅了噘嘴,不情不愿地道:“好吧,我明儿就和林伯给夫子买上好的笔墨纸砚给他送去,不过要是夫子不收我也没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