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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战争


  李淳安在年纪很小的时候,也许是四岁,也许是五岁,听他那骨瘦如柴的爷爷摇晃着竹制躺椅,手扇着蒲扇,时不时嘬口滚烫的粗茶,讲给他听铁山镇的过往。

  小孩子哪能听得懂这些,印象里便只有,巨大的剑气,和绵延不绝的天堑。

  巨大的剑气能有多巨大,有南门的城墙那么高吗?绵延不绝的天堑有多长,和北坡那段河流相比,是一样找不到源头,望不见去处吗?

  李淳安不知道,他想去看看,教他念书的陈夫子说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惜南门被驻兵严守了三十多年,不准进不准出,连只老鼠都跑不出去,连只蚂蚱都蹦不进来。

  不然,他还真想偷偷溜出去看看,爷爷口中的天罚、神迹是否同爷爷说的那般雄壮而惊人。

  到时候去了亲眼看见的也就那样,还可以清明的时候上柱香,烧些纸钱,拖那些扶摇直上的青烟给爷爷捎句话:您说的神迹也不过如此嘛。

  想着想着,李淳安绕过蜿蜒曲折的小巷,沿途和邻家大爷大妈寒暄着,来到了自家府门前。说是说府门,挂着的牌匾也写着“李府”,但是看上去却经久失修,红漆一块块剥落露出里面风吹雨打的木头,一点没有大户人家的样子。

  只有两个高高挂着的红灯笼,与本年贴了不久的喜庆对联显得它毕竟是座府邸,和旁边的土屋草房是不一样的。

  说来也有意思,四五十年前李淳安的爷爷是个年纪轻轻,普普通通的铁匠,平日就以帮师傅打下手制作各种农具过活,因为前线战事吃紧需要大量的箭矢来突破齐军的防地,爷爷就被应召入伍专门为秦军制作箭镞。

  李淳安爷爷虽然从来没有打造过箭镞,做出来的箭镞远远不如那些专门做箭镞的老匠人,但是他年轻力壮也好学,不到一年他便偷师学到了精髓,改良了制作工艺。

  打出来的箭镞既锋利,残次品又少,效率也是一等一的快。渐渐地,李淳安爷爷打造的箭矢名气在军中传开,拥有李淳安爷爷打造的箭矢才让那些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士兵们有了少许安全感。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淳安爷爷打造箭矢的名气传到军中某位惜才的将领耳中,一纸令下,他便从一个普普通通的铁匠成为了军勤处管理各种手艺人的头头。

  将领赐了婚,还奖赏了一座崭新的府邸,这便是李府的由来。

  随着时间一年年过去,崭新的府邸慢慢陈旧,大门偏门早已年久失修嘎吱作响,李淳安的父亲年纪稍长便建议修缮府邸,却总是惹得李淳安爷爷冷漠地不与其交流。

  哪怕李淳安的奶奶在这件事上也不敢过多插嘴。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当年在军中有名的李铁匠慢慢得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枯瘦老人。

  某一天,才七八岁的小淳安委屈巴巴的跑到正在院子晒着太阳的爷爷诉苦:“爷爷,爷爷,为什么我们家这么破旧,我的伙伴们都说我们家什么落了,我们家是没有银两了吗?”

  “是家道中落,你看你虎头虎脑的,都和陈夫子念书几年了怎么一点学识都不长。”爷爷看小淳安更委屈了,眼泪都聚集在眼眶里垂垂欲滴了,满是皱纹的脸露出了一些笑意温柔地道,“我们家不是没钱了,也不是家道中落了,只是…”

  “只是什么呀,爷爷,你倒是快些说呀,我好去和我那些小伙伴们解释一下。”

  “爷爷只是想赎罪…”

  “赎罪?爷爷你做错了什么事啊?难道你打碎了家里的花瓶?还是你睡觉的时候尿了床?”

  “爷爷可和你这个小淘气鬼不一样,爷爷犯下的是滔天大罪…这辈子也还不清,也许去见了阎王问一下他会告诉我我要在畜生道轮回多少辈子才能还清…”

  “爷爷,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你长大以后就懂了,爷爷用多少人的性命换来了你和奶奶的因缘,你说的这座破旧的府邸,爷爷用了多少家破人亡换来了我们祖孙三代的阖家欢乐共享天伦,爷爷也算不清,也许这座府邸塌了,爷爷身上的罪孽也能少一些吧……”

  “爷爷,你说的话真奇怪,不管了,我出去玩啦…”

  “慢点慢点,我的小祖宗哎,早点回来吃饭,别玩疯了…不然我让林管家去抓你回家了!”

  “爷爷,我知道啦!”

  ……………………

  后来,李淳安年纪稍长了两岁,想起和爷爷的对话,跑去学堂问了陈夫子,爷爷当时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夫子想了想,对着李淳安说道:“你的爷爷他在经历着战争。”

  李淳安不解的问道:“战争不是早就已经结束了吗?”

  夫子望了望天上的云朵,笑了笑,道:“那是属于他的战争,战争一但发生过,那便永远不会结束,在正史里,野史里,很多人心里,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战争那么不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要打仗呢?”

  “大部分人看不清楚战争的本质,所以成了棋子。少部分人看得清楚战争本质,这少部分人成了棋手,棋子吃与被吃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棋手毫发无伤地换取利益。”

  “夫子,我好像听懂了,可是为什么棋手要那么多利益呢?爷爷说,只要一亩薄田,一间屋子,一位爱人,一条老狗,一杆老烟,一碗粗茶,一口淡饭,一世平安,日子也就美满鲜活了。”

  “有些人内心不懂满足,有些人看不透,有些人更可怜…”

  “什么人呢?”

  “身不由己的人,譬如,你爷爷。”夫子轻微地摇了摇头,对着才十一的李淳安说道。

  “可是,夫子,爷爷算是棋手吗?我觉得他并不想要您说的利益。”

  “是啊,他可能的确不想要,但是他已经拥有了,所以他身不由己,所以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所以他心里一直在战争,从未停止。”夫子凝望了李淳安稚嫩的脸半响,接着说道:“你又怎么可能知道,下棋的棋手背后是否有人操控他落子呢?也许这个棋手其实也是颗棋子呢?”

  “战争,真的有这么恐怖吗?”

  “远远比你想象的恐怖,血腥,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