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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九章彩衣少女


  冷青收拾好行李等了半天也不见爹爹买酒菜回来,又饿又怕,找了点残羹剩饭胡乱吃了一口,偎在床角,望也不敢望慕容独一眼,渐渐倦意侵袭,隐隐约约听着巷子里的吵闹声中蜷曲着睡了。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只见慕容独仍旧盘膝坐在床头,但头顶不知为何现出一团淡淡的水气,却是慕容独运功疗伤了一夜,耗神甚巨,汗湿重衣,内力所至都化作了蒸汽。冷青暗暗咋舌,庆幸自己昨天乖乖听话,看来这丑陋老人真是神仙,不仅坐着睡觉,头上还仙气缭绕,不由俯身拜倒,虔诚祈祷起来。

  慕容独缓缓收功,吸一口气,略运内息,只觉通体舒泰,内伤已痊愈七八,睁开眼,奇怪问道:“你干什么?”

  冷青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在祈求老神仙保佑呀!”

  慕容独性格虽然阴冷,但见他当真视己如神,也不禁觉得好笑,手捋灰须,道:“保佑什么?”

  冷青叩了一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保佑我每天都能卖好多好多的栗子,那样的话爹爹就不会骂我啦。”

  慕容独道:“以后你不用卖好多好多的栗子,你爹爹也不会骂你了。”

  冷青不信,摇头道:“你骗人。”

  慕容独冷笑一声,那戚家距离本就不远,昨夜一言一行岂能逃过了他的耳目?只听得几句,以他的阅历便已明白大概,冷冷道:“你爹爹贪财好利,恐怕再也回不来啦。”

  冷青奇道:“为什么?”

  慕容独不愿和他啰嗦,心想:“此地发生命案,不宜久留。眼下伤势已无大碍,余伤却是难以驱尽,需另觅地方疗养,挨过两三日去当可痊愈。”起身便向外走去,看到冷清一脸虔诚依旧跪在地上,想到若非这孩童恰好闯进药铺,自己此时已然毙命逍遥子棒下。虽说偶然,毕竟是救了自己一命。如今冷老丈落入狼虎公人之手,怕是性命难保。想到这停下脚步,自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到他手里,身形闪动,出屋而去。

  冷青莫名其妙,见这丑恶老人突然离去,不仅不感欢喜,心底深处竟隐隐有些不舍,把银子往怀中一揣追出去。慕容独身形一晃,隐没在巷口。追到巷口,大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慕容独身影?

  冷青便走到巷口一个弓腰曲背的老汉身前,问道:“张爷爷,你看到我爹爹了么?”

  那张老汉是巷里多年的老邻居,伸手抚摸冷清的头顶,半响,却叹息着说道:“唉,苦命的孩子。”蹒跚转回家里,紧紧闭上板门。

  冷青大是纳闷,惦记怀里的银两,转身回家准备放进老爹储钱的泥罐里。路过戚四叔家门前,但见板门大开,几个做公的正在收拾什么,忍不住伸头瞧去。

  就这么一探头,已给一个做公的看见,喝道:“兀那孩童,看什么?”

  冷青一惊,拔腿就跑,胳膊一紧,给一个做公的抢步抓住,叫道:“这小崽子就是那谋财害命的冷老儿的儿子。”

  冷青叫道:“抓我干嘛,松开,松开,快松开。”

  那做公的笑道:“你爹爹杀人啦,在牢里已经畏罪自尽了,小子,一会儿去衙门收尸罢。”

  冷青“呸”地怒道:“你爹爹才杀人了呐。”张嘴一口咬在那做公的手上,做公的“哎呦”一声松手。内室几个做公的也涌将出屋,见了都哈哈笑了起来。

  那做公的恼羞成怒,骂道:“妈的,小崽子还挺横!”一巴掌打在冷青脸上,冷青一个趔趄,头正撞在巷子墙壁上,登时昏晕,怀里的银子掉在地上。

  那做公的一把捡起,骂道:“奶奶地,这冷老儿还在家里窝藏了账银,兄弟们搜搜去。”一伙人到了冷老丈家,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把泥罐里一些零碎散银都揣进怀里,见实在没什么可拿的了,便把卧室砸个稀里哗啦的,到戚老四家里收殓了尸首,打道回府。

  冷青晕晕乎乎的醒转,众做公的早去了。小巷内只居住了六七户人家,其中两户的板门半开,有人探头观看,见冷青站起,慌忙关了。冷青踉跄着来到戚家隔壁,拍打板门,叫道:“王三叔,开门,开门,你能告诉我是怎么了吗?我爹爹怎么了?”

  拍打良久,隐约听得屋内王三叔不停的叹气声音,却无人应声。又去拍打另一家板门,巷子里几家住户都晓得昨夜的事情,但人人碍于白眼狼的淫威势力,躲避唯恐不及,哪里还敢出头仗义直言?

  冷青突然想起刘三,昨天眼见他飞上了药铺的屋顶,应该和那个丑恶的老人一样,都是神仙。既然是神仙,一定神通广大,必能知道爹爹发生了什么事情。马上跑到大街上,可是找遍了街头巷尾,不仅没有看到刘三,整个洛阳城里竟是一个乞丐的身影也无。如此奔走大半天,冷清饥累交加,坐在街边越想越是无助,哇地哭将起来。

  猛地,屁股上被踢了一脚,身后有人喝道:“兀你这小孩,家里死人了么?大中午的在老爷店门口穷嚎什么?晦气,晦气。”原来他六神无主地坐在一家酒店的门外,刚才心里惶苦,还不觉怎样。此刻闻着店内飘出的饭菜香气,肚子“咕噜咕噜”鸣响,更加饥渴难耐。

  那店主骂道:“他妈的,原来是个讨饭的小花子,快快给老子滚远了去。”

  这家酒店也不甚大,店堂疏疏摆着几张板桌。虽是正午时分,店中也就两桌客人。店主正喝骂之际,偏里一桌的客人叫道:“店主人家,你叫那小孩子过来。”声音娇柔和媚,是个女孩子。

  冷青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女郎一双灵动幽深的大眼睛正望过来,竟是昨夜在屈公庙外见到的那个彩衣妙龄少女,两条大汉和白衣人却不在身边。

  店主一怔,吃吃道:“客官,这...这...”

  彩衣少女皱眉道:“这什么这的,我说的话你没听清楚么?”店主给她这么一叱,心头一怕。只觉得这少女年纪虽轻,但不知怎地皱眉之际隐隐然渗露出一股威凛之气咄咄逼人,慌忙把冷青拉到桌旁。冷青只道自己昨夜藏身在屈公庙大殿横梁上时被少女看破,脸色大变。

   那彩衣少女轻声道:“小兄弟,你不用害怕,我请你吃饭。你爹爹妈妈呐,你为什么要讨饭呀?”

  店主人松了一口气,暗讨:“原来是个什么也不懂的雏,嘿嘿...看模样衣着倒是个有钱的主,一会儿结账的时候得好好的宰宰这头雏羊。”

  冷青闻言一愣,随即放心,心想自己高高趴在横梁上,她也原本看不到。听到她问“你爹爹妈妈呐”这句话时,眼圈一红,又要哭出来,拭泪道:“爹爹说妈妈早死了,爹爹也不见了,姐姐你看到我爹爹了么?”

  彩衣少女笑道:“原来你不是乞丐,只是找不到爹爹啦。小兄弟你别哭,姐姐请你吃饭,吃完了你赶紧回家,说不定你爹爹正在家里等你哩。”

  冷青看那少女一身彩衣明媚照人,低头看看自己,原本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色短衫,经过一晚的折腾显得脏兮兮地,确实浑如一个讨饭的乞丐,比之刘三一身的百结鹑衣尤为污秽,不禁脸上一红,摇头道:“我不吃,我太脏啦。”伸手抓起桌上两个馒头,向家里跑去,说道:“我回家找爹爹去。”

  彩衣少女“扑哧”一笑,自言自语道:“这小孩挺好玩。”站起身向店外走去。

  刚到店门,店主人连忙拦住,双手一伸,说道:“客官,一共一两银子二钱,小店本薄利微,概不赊欠,请您现银结账。”

  彩衣少女“哈”地一声,奇道:“结账?我从小到大,吃饭从没听说过要花银子啊?你们这里的风俗真是好生奇怪。”

  店主一听,嘿,敢情是个吃白食的,怪不得一个人叫了一大桌子的菜,还慷慨地邀请那个小叫花子同吃。眼见彩衣少女要走出门外,一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手抓住她衣袖,叫道:“你...你不能走。”一手伸到背后摆动,示意店小二过来帮忙。

  彩衣少女秀眉微蹙,衣袖轻拂,玉手隔着衣袖蓦地抓住店主手腕,振臂挥出,呼地一声,那店主滚圆的身躯从店门直飞了出去,跌在街心,直摔得杀猪般惨叫。

  “嗨,姑娘好俊的功夫!”另一桌的客人忍不住大声喝彩。那客人始终闷声喝酒,此时一起身,却是个身长七尺,浓眉大眼的年青汉子。彩衣少女回首一笑致谢,走出门去。

  年青汉子离桌叫道:“姑娘稍等。”

  方待出门,店小二一把扯住他臂膀,道:“客官,你...你还没结账,莫非也要吃白食么?”他见识了那彩衣少女的手段,不敢前去拦阻,可再不能让这个汉子溜走,要不店主怪罪下来,恐怕这个月工钱就得泡汤了。

  年青汉子反臂挣脱,笑道:“小二哥说对了,小爷也是个吃白食的,哈哈...”双手按在店小二胸前一推,喝道:“滚吧!”那店小二身子陡然向后摔出,喀喇喇一阵响声,撞翻了两张桌子,大声呼痛。

  年青汉子哈哈大笑,出门快步撵上彩衣少女,抱拳道:“姑娘,你好!”

  彩衣少女停下,白了他一眼,道:“干嘛追我?要银子么?没有。”

  年青汉子哈哈一笑,道:“在下和姑娘一样,也是个吃白食的,分文没有。不过见识姑娘好功夫,在下佩服得紧,敢问姑娘师承何人?”

  彩衣少女道:“你这人大惊小怪,我这算什么功夫?我大哥才叫厉害呐,若果刚才他出手的话,那个死胖子就不会这么惨,大哥曾说过这招‘拂云手’不是把人摔倒,而是要摔得人折三个筋头,落地不倒才算练成。”

  年青汉子悠然神往,喜道:“在下平生最是敬重英雄好汉,不知姑娘能否替在下引见令兄么?若能结识这等高人,狄某此行不虚!”

  彩衣少女凝目看他半响,摇头道:“不能,我大哥不会见你的。再说,我是偷偷溜出来玩,也不会为你引见。如果你想学功夫,乘早收了这份心思,我们家从来不收徒弟。”

  年青汉子脸色一红,寥寥几句话,他已经感到这少女心地单纯,全无世俗阅历,却不料给她窥破私心,讪讪笑道:“在下从小立志拜访天下名师,要学的一身好武艺,方才冒昧,让姑娘见笑了。”

  彩衣少女抿嘴一笑,伸手掠了掠额前秀发,微风轻拂,日光下俏丽嫣然,年青汉子心头怦然一动,只听少女说道:“我不和你说了,出来好长时间啦,待会被大哥发现了,要骂我的。”话未说完快步离开,最后一个“的”字落下,人已经走远。

  年青汉子跟了几步,停下叫道:“在下狄汉臣,不知,不知姑娘...”犹豫了一下想请教那少女芳名,终是没能好意思出口。依稀听着少女“哧”地一笑,仿佛说道:“这人真是奇怪,我又没问他叫什么名字...”

  目送那少女转过街角,青年汉子呆然凝立,一时间心中空落落地怅然若失。原来这汉子名叫狄青,字汉臣,乃汾州(今山西)人士,年方一十六岁,但生的魁梧俊美,便如二十三四岁的壮汉一般。前些日子兄弟二人因于乡人斗殴,失手伤人,被官府缉拿。狄青独揽过失,逃出家门,一路流亡来至河南府。

  这日午间到了洛阳,腹中饥饿在酒店用食,见那彩衣少女身手了得,遂生结纳她父兄师辈之心。但那少女虽不通世俗礼法,人却极为聪慧,出言点破他真正用意,自不好赖着脸皮跟随。呆立半响,摇头叹息一声,漫无目的向前走去。

  逛到傍晚想找家客栈投宿,苦于银钱早已用光,知道客栈大都是先收取一定的银两存放柜台,自不能如中午一般吃白食。正烦躁间,忽见前面几丈外一家当街铺子门板损坏,屋内黑漆漆的,似乎无人居住。当下走到那铺子之旁,模糊得见那屋内高高一个柜台,屋顶塌露,地下满是碎泥裂木,鼻端淡淡闻得一股草药的味道,看来是一家荒废的药铺。

  狄青奇怪,心想:“这铺面在城中心,正是好地段,怎地竟是无人经营?”跨过门栏,也不进入内室,在墙角避风处用破木板铺陈一番躺了,眼睛自屋顶的破洞望将出去,正好看见天边渐渐显现出来的星星。

  幽蓝的天幕下,点点的繁星好似颗颗闪亮的明珠。狄青脑海里突然泛显出彩衣少女的那双明亮灵活的大眼睛,仿佛天上的星星一样,洒下晶莹柔和的光辉,心中想道:“唉,只怕这星星的璀璨也不如那姑娘的眼睛闪亮。”不由脸露微笑,想起那少女掠发浅笑时的俏丽,又不由心中黯然:“我一个亡命之徒,竟瞎想甚么?”忽而微笑,忽而叹息,一时思潮起伏,颠倒难眠。

  好容易闭目睡去,忽听得隐隐有人开窗的声音。狄青一惊而起,以为官府公人发现了自己踪迹,摸进来缉拿,顺手拾起一根断木看去,只见窗边探出一个小脑袋,一人正吃力的往里爬着,定睛细瞧竟是中午在酒店门口哭闹的那个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