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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八章贪夫殉利


  原来几日前,白眼狼率人来此作恶,恰被冷老丈碰巧窥见。这冷老丈一生穷困,无妻无子,冷清也是他晚年捡拾而来的孤儿。他得了那日偷窥的便宜,又看见几人停住在戚老四家门外,知晓白眼狼定是又来逞凶行淫,禁不住龌龊心理作怪,悄悄地尾随三人进了屋子。

  本拟可以像上次一样大饱眼福,不料接二连三目睹白眼狼行凶杀人的狠毒手段,早吓得身如筛糠,欲待逃走,却浑身打颤,无力动弹。见白眼狼出来,再也支撑不住,骇的跌倒地上,连那视如性命的银子滚了出去,都不敢捡起。

  白眼狼初见有人,惊了一跳,待见是冷老丈时,心下松了一口气,心想:“这老儿见了此事,难保不泄露出去,图增麻烦,留之不得。”灭口恶念甫生,脸上马上显出一股凶狠神色。

  冷老丈再笨,也看出不妙,急急道:“白大爷饶命,小...小老儿什么都没有看见。”

  白眼狼方欲要结果了他性命,突地想道:“这般杀人放火,毕竟不是小事,恐有后患,何不诬赖在这老儿身上?”扶起冷老丈,一改凶容,笑道:“老人家,我怎么会要你命呢?这小贱人不识抬举,大爷势必要教训于他。但大爷我看老丈却是识得大体,谅不是如这戚老四一般不识趣之人。只要你听从大爷吩咐,不但性命无忧,大爷还重重赏赐你一些金银,到时你也不必偷偷看人家云雨行欢,自己尽可买个娇娘,天天搂着抱着,岂不美哉?”

  冷老丈点头不迭,连道:“大爷说的是,说的是...”心想:“遮莫真是因祸得福?想来这恶霸也无非是叫自己做个伪证之类的事来诬陷戚家,他奶奶地戚老四这么多年可没给老子什么好处,若是因这事能得一笔金银,可真是意外之财,嗯...老子今天时来运转,回家既得银子,出门又逢好事,真是双喜临门。”

  这市侩老人愈想愈觉如此,身体竟生出偌大力量来,俯身捡起掉落的银子,眉开眼笑,道:“大爷有事尽管吩咐,小老儿一定照办,若是言口不一,管叫小人爷爷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我。”一夜之间,冷老丈两次抬出棺材里的爷爷来誓愿,不知道他爷爷地下有灵,会不会真的爬出来掐死这无良老儿。

  白眼狼喝止住正要纵火的两个闲汉,招手叫麻脸闲汉过来,取出五十两大银两锭给他,附耳吩咐一番,那闲汉领命而去,临走时看着冷老丈的表情极为古怪。

  白眼狼又叫剩下的闲汉拾起屋内散落的碎银,赏给冷老丈,说道:“这些银两只是前期给你的酬劳,以后还会给你更多,你要明白,大爷就是仅仅拿出这点碎银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给大爷办事呢!”

  “那是.....那是......”冷老丈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一生中居然会有这么多银两,生怕白眼狼反悔,紧紧捂住口袋,急道:“大爷叫小老儿做什么事,请尽管交代,小老儿死而无憾。”

  白眼狼眼里掠过一丝阴毒,低头寻思,许久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一会公人来时,你什么也莫要说,只需乖乖地和他们去府衙一趟。但你无需害怕,大爷明个一早把一切安排妥当,保管你毫发无伤地大摇大摆出来。到时候你就可以拿着一大把的银子,过那种有钱人神仙也似的逍遥生活,怎么样?嘿嘿...”

  冷老丈两眼发光,脸色涨的通红,不禁心驰神往,心底竟暗暗感激戚老四一家来,若不是戚家一门三口死于非命,哪来他富贵后半生的甜美滋润?

  白眼狼嘿嘿笑声中,只听得巷子口一阵喊声,麻脸闲汉引着十二三个做公的抢将进来。为首的正是府衙高都头,当下指着冷老丈一挥手,早有做公的上来绑了,拽扯出去。冷老丈虽得白眼狼事先嘱咐,也不禁吓得呆了。

  那高都头站在外屋瞥到内室惨状,吃了一惊。白眼狼连忙上前,施了一礼,道:“见过都头,请里屋说话。”高都头慌忙答礼,白眼狼借着他抬身之际,顺手塞了他手里两锭大银。

  进了内室,白眼狼低声道:“一切事宜还需都头周旋。”

  高都头忙道:“这哪里使得?方才白掌柜差人报案已经赏赐了兄弟们,再说这老儿偷了贵府银子,兄弟职责所在岂敢怠慢,即刻召集人手赶来...”看着屋内,说道:“可是....这....这怎么出了命案?叫兄弟如何回禀?还请白掌柜见告。”说话间,已收起两锭银子。

  白眼狼成竹在胸,指着戚老四尸身,说道:“那老儿和这戚家穷鬼偷窃了本府银两,想是分均不公,起了争端,失手打死了戚老四和这小孩童,唉...”叹了口气,接道:“我领着人赶来做捉贼时,正碰上这老儿欲待非礼这妇人的兽行。我当即出声喝止,谁知他穷凶极恶,便用木棍来敲打我的头...”说着摘下头巾给高都头看,头顶被戚老四银包掷打处血迹隐然可见,又说道:“多亏我手下两个及时制住他,不然恐怕在下亦遭这老儿毒手。唉...可惜那妇人羞愤难当,竟然咬舌自尽了。.”

  高都头明知其中有诈,想那老儿偌大年纪怎能偷得了仆役闲汉众多的白府银两?杀得了戚老四这般壮年汉子?又怎敢木棍敲打洛阳一霸之头?但熟知白眼狼和通判大人的关系,岂能为此等贱民得罪通判大人?况几年来委实没有少受白眼狼的贿赂,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怕他少给了银两不成?

  果然,白眼狼俯身低声道:“明早在下亲至贵府,略表酬谢,还请都头尽力!”

  高都头道:“白掌柜客气,戚家刁民如此胆大妄为,敢于偷盗尊府,合该当有此厄报。那老儿恁地凶残,谋财害命自当严惩,明早还烦请白掌柜辛苦一趟,需亲自向大人禀告,届时兄弟全力周全。”

  当下率人押着冷老丈一路奔府衙来,命人取一面枷来钉了,直接押去死囚牢里监禁,待明日大人升厅问罪。

  却说冷老丈下到死囚牢里,寻思:“白大爷只说乖乖地跟了来府衙,怎地还枷了单独押在死囚牢?”正隐隐生惧,只见一个牢子打开牢门走进来,身后跟着那麻脸闲汉。

  冷老丈大喜,忧惧之心立去,叫道:“大爷可是来放小老儿出去?”那麻脸闲汉取出一锭小银给了牢子,道谢通融之便。

  牢子早得都头吩咐,笑道:“奉都头之命,将这老儿来此单独关押,原是方便兄弟们便宜行事,白爷恁地客气。”称谢去了。

  麻脸闲汉自怀里摸出一锭大银,足足有五十两去。看得冷老丈眼也直了,只见那麻脸闲汉伸过手来,竟是把这锭大银放进了自己怀里,惊喜道:“这...这是做什么?”

  麻脸闲汉道:“这是白大爷赏给你的,记得明早到得堂上无论大人怎样喝问,都要一口咬定是你和戚老四偷盗了白府的银两,咱们先抓住了你,一起去拿戚老四见官,可等咱们到了他家里时,戚家三口就已经死了,剩下的事情白大爷早已安排妥当,你自无需害怕。”

  冷老丈一听和自己猜测一样,果然是叫自己诬陷戚家,忙道:“记下了,记下了,小老儿明白...”此刻只觉怀里的那锭大银仿佛一块火烙,滚烫的浑身直欲将喷出火来,又唯恐麻脸闲汉改变主意,苦于双手枷了,不能亲手捂着,巴不得他立马离开,赶紧接着说道:“请快快回去禀告白大爷,小老儿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绝不敢误了他老人家交代的事。”

  麻脸闲汉冷笑一声,道:“误了白爷的事,你就是想要性命,也是不能。”转身出门而去。

  这一夜,冷老丈辗转不寐。忽而遐想日后富贵生活,左妻右妾;忽而担忧牢子见银起意,前来抢夺。这般反复思想,渐渐天边泛亮,才安下心来。想到只要在大堂上诬陷了戚老四一家之后,一切美梦即可成真时,不仅毫无倦意,反而精神抖擞。

  突然间又觉得那麻脸闲汉教自己所说的证词,未免有些过于简单,既然自己白白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应该琢磨一番生动形象的说辞来取悦白眼狼,说不定白眼狼一高兴还能多赏些银两。也说不定因为这次自己表现良好,下次再有这样的美事,白大爷还会想着找自己做证人呢!于是,凭着混迹市井几十年的无赖积累,开始搜肠刮肚的冥想。

  蓦听开门之声,几个公人涌进。冷老丈揉揉眼睛,只见日光晒进牢房,原来他潜心琢磨,不知不觉间天光早已大亮。几个公人前后押着他直奔公堂而来,路上听几个公人说话,留守大人去了东京多日,主审乃是推官大人。

  那大人正坐公厅,左右两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二十几个,把冷老丈拿到当面跪了,白眼狼和昨夜那两个闲汉也站在侧边。厅上推官大人喝道:“你这厮本是当地百姓良民,如何却去做下这等邪恶之事?”

  冷老丈看麻脸闲汉向自己点头示意,想起昨夜他的一番叮嘱,顿时安下心来,说道:“回禀老爷,小人一时愚蠢,被那戚老四煽惑良心,见财起意,偷盗了白大爷府上的银子....”

  他本拟好了一番细致精微的说辞,正待竭力表现,陡听那大人打断他话语,喝道:“偷盗之罪先且不论,如今连害三命,手段恁地凶残!今被擒来,有何理说?”

  冷老丈胸中有底气,并不慌忙,只是打断了自己苦想的一番生动说辞不能邀宠,未免可惜了。但大人喝问,不敢不答:“小人被白大爷领人拿住,只好招出戚老四来,白大爷便押着小人去戚家,等咱们到了那里,戚家三口早已经死去多时,却是和白大爷无关,望大人明鉴。”

  说完眼望白眼狼,只等他出来证明自己所说属实,那便大功告成。无非判罚自己一个偷盗的罪名,以白眼狼的势力,还不轻而易举的就打通关节,获得无罪释放?荣华富贵指时可待,想着想着,不由微微而笑。

  却听那麻脸闲汉冷笑一声,突然过来扯开他衣襟,便从怀里滚出大大小小的十来锭银子,日光斜照,甚是显眼。这时,堂外站着十几个围观的百姓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阵惊呼声。其中有些识得冷老丈,本不相信他有胆量会做出这等大恶事来,料定是被白府栽诬,均感义愤,却无人敢言。

  高都头走出排列,捡起最大一锭银子,问道:“这些银两哪里来的?是白掌柜给你的么?”

  银两滚了一地,冷老丈的确吃了一惊,但见白眼狼满面微笑,心中想道:“莫非此举也是白老爷暗中安排的一步?可不能承认受了白大爷银子一事。”想到这,忙道:“这些银两都是小老儿自己的,官爷如若不信请问白大爷便知。”

  高都头拿着银两,先是走到厅门让众人看个清楚,又转回白眼狼身边,道:“白掌柜,这是贵府银两么?”

  白眼狼躬身答话:“回都头,正是本号失窃银两。凡本典当商号的银两,三十两以上的都会在下角处烙印个小小的‘当’字,以示和其它商铺的区别。”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老儿和那戚老四偷窃了本商号银两,想是分均不公,起了争端,失手打死了戚老四和那个小孩童,唉...”

  当下把昨夜在戚家内室对高都头所编造的那一番话原原本本地在大厅上复述一遍,过程中也摘下头巾给众人看,只不过被戚老四用银包打破的地方已经包扎裹好,未了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要是能早到一步,怎容得这老儿如此作恶?只可怜了戚家那个孩童,小小年纪竟......唉......”似乎哽咽难言,连连哀叹。

  高都头不再问话,把银两呈上,退回排列。他方才在厅门展示,人人的确看得清楚,那锭足足有五十两的银子下角处,果真有个小小的‘当’字,众穷苦百姓能见一次这么大的银两已是难得,看冷老丈怀里藏了如此巨银,登时大哄。方才又听了冷老丈并不是在酷刑之下所言的一番话,先前生疑之人,不由信了几分。

  那推官大人拍案而起,喝道:“这下如何说得过!你分明在盗得银两之后,因分赃不均而谋财害命,现下人赃俱获,怎地是虚?”

  冷老丈猛地懵住,吃吃道:“白大爷,你...你...”

  白眼狼昨晚一夜之间早上下都使了钱,高都头叫道:“你这无赖老儿,不打如何肯招?”

  那推官大人所得银两最丰,闻言即道:“说的是!”喝叫一声:“打!”左右公人把冷老丈掀翻在地,哪里由他分说?几棒下去,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昏晕过去。

  高都头叫人用冷水泼醒了,喝问:“你这厮可是招了?”

  到了此时,冷老丈始才明白受了白眼狼糊弄,但如若不认,怎打熬得过?一时间愧悔难当,惊惧交加,颤声道:“小老儿招...招了!”

  当案孔目当下取了招状过来画押,当众宣读一遍,大意和冷老丈与白眼狼二人说所无二,只不过白眼狼所言的那一番话换成了冷老丈自己招认的供词,之后由高都头拿了招状叫围观众人都画了押做见证。

  众人以前围看府衙审案从未经过此举,不明何意,均是惶遽。但见高都头面色铁青,目光逐个瞪视,再说招状句句供词也的确无有不实之处,便各个战战兢兢画了押。

  冷老丈自被押去死囚牢里,十几个牢子分左右而立,高都头坐在长凳上,把手指道:“老儿,认得我么?”

  冷老丈不敢应声,高都头道:“老儿,记得到了阴间可别赖本都头害你,只怪你自己贪财方遭此横祸,哈哈哈...”

  众牢子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冷老丈刚觉不妙,两个牢子擎起他矮瘦的身子,同时用力抛出。冷老丈便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惨叫声中,一头撞在牢墙石壁上,头骨尽碎。

  一个牢子上前用脚踢了踢冷老丈,见他动也不动,确定气绝,嘻嘻笑道:“昨晚就该弄死了这老儿,倒是省了今日许多麻烦。”

  高都头道:“这事的奥妙,岂是尔等能明白得了?留守大人钱史相那是什么身份,乃吴越王族,自归顺我朝后皇恩圣宠,焉能用金钱买通?是以必须乘着史相在东京这当儿公开审讯,如今这死老儿招状已成铁证,便万万留之不得了。万一史相回来,这老儿叫起屈来,岂不糟糕。咱们做了他,这叫死无对证,一会儿禀告上去就说犯人畏罪撞墙自尽,史相就算回来后闻之纵有疑窦也不会为了一个贱民而开罪通判大人不是?”

  众牢子拜服,齐声赞道:“都头高明!”

  高都头道:“嘿嘿...你们这次还少得了银两么?这叫闷声发大财......咦.....”突见到地上亮闪闪一块东西,却是冷老丈藏在怀里的一块碎银,想是藏在里怀深处,方才在厅堂上没有掉下,被两个公人擎起时才滚出来。

  一牢子捡起,呈给高都头,笑道:“死人东西,恐不吉利。”

  高都头道:“放在他这贱民手里当然不吉利,在大爷手里就遇凶呈祥了......”揣进怀里,正色接着说道:“咱们当差的要时刻记得孝敬上头,方得坐的安稳。但钱从哪里来?就凭俸禄?笑话!还不够大人们塞牙缝的,但身为公人不能明目张胆的去抢夺百姓吧?这时候,白掌柜这样的恶人就出现了,去由他搜刮鱼肉百姓,咱们再顺手......”说到这眨眨眼,举手做个牵扯的动作,道:“还不明白?”

  众牢子恍然大悟,为首一个更加乖巧,从怀里摸出一锭小银,献媚道:“这是小的们孝敬都头的。”

  高都头伸手接过,一脸得色道:“当差不为钱,当差干嘛?哈哈,兄弟们喝酒去,‘翠莺楼’那小桃红的唱曲可勾魂的很呐!就是不知道这小婊子的肚皮是否也这般勾魂?哈哈哈......”

  众人嘻嘻哈哈地出了牢房,一缕日光透过铁窗映照在冷老丈血肉模糊的脑袋上,映衬得整个牢房都阴森森地透着一股瘆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