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点水,她措手不及,在那一瞬失去了思考能力,那些她努力压抑的悸动破土而出,放纵它长成缠绵藤蔓,直到牢牢困住她整颗心。
医院走廊上人很多,有人冷不丁喊她一声。
“童悦?”女人的声音很刺耳,童悦隔着好几个人才看见程前扶着未婚妻韩琳朝她走过来。
歌里唱得好,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程前脸色发白,还知道羞愧,不算太无药可救。韩琳本来不大的肚子最大限度地挺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真巧啊,医院也能碰上,来看病?失恋抑郁症?”
童悦笑笑:“是啊,我真的是抑郁得……想放鞭炮庆祝,要是稀里糊涂被埋进婚姻坟墓,真是哭都来不及。说来我还没祝福你们,那就祝你们新婚快乐,七年之痒,百头到老,独守空房。”
“你……”韩琳要发作被程前拉住,“别闹了,医生说你现在不能激动,小心孩子。”
“程前,你到底是紧张我还是紧张这个孩子?她这样咒我,你都不吭声,是不是还对她念念不忘?”韩琳撒泼,童悦是见识过的,当时,韩琳还堵过她家门口,王宝仪因为这事有一个月走路不敢抬起头。
程前看着童悦:“对不起你的人是我,她现在是孕妇,你真的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来刺激她。”
童悦像是被人踹了心窝,笑着点头:“是,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说那些话来刺激她,那你教教我,对劈腿的男友和抢我男人的小三,我应该怎么说出祝福的话?”
程前被她问得语塞:“总之都是我的错,我们以后碰到都绕道走。”童悦被这对绝配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希望程先生再出现在我太太视线里,脏眼睛。”宋立琛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握了握童悦攥紧的拳,“手好冷。”说着,宋立琛把人拉入自己怀里暖着,“爱漂亮也要注意保暖。”他真要宠一个人,能宠得你心都化了,即使你明知这是假的。
一向稳重又线条硬质的男人温柔起来是很吸引人的,尤其是宋立琛这种放在钻石堆里依旧耀眼的男人。
程前往宋立琛面前一站还真应了王宝仪的话,自惭形秽。连一向高傲的韩琳也忍不住多看宋立琛几眼,随之而来的是女人的攀比嫉妒心。
“还以为你们俩之间的感情有多深,程前,今天你也算是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了吧。”
童悦已经不想跟他们辩驳什么,这种人的脑回路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然后全世界都欠他们的。
童悦很配合地将身子依进宋立琛怀里:“你怎么出来了?我给你熬了粥,扶你回房喂你喝。”
“好。”
两人刚走出两步,秦淑兰就怒气冲冲从走廊尽头逼近,童悦知道她今天要跌得很惨了。
“阿琛,你在这儿太好了,这个女人假孕骗婚,事情瞒不住就装成意外流产,你不要被她骗了。”秦淑兰在很远就开始喊,声音大得整个走廊的人都能听到。
韩琳落井下石:“虚荣心太强的女人真可怜,给你个建议,花钱租个‘有钱有势’的未婚夫肯定会比假孕骗婚保险。”她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
搅得让人心里难受。
走廊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童悦身上,她像是站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无所遁形。
程前赶紧拉走韩琳,回头看了童悦一眼,面露担心。
童悦揪紧宋立琛衣襟,仰脸睁大眼睛望他,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他说出来,所有的污蔑就会不攻自破。
“妈,这件事我稍后再跟你解释,你可以先回病房等我吗?”宋立琛不看童悦,童悦知道他不准备说出事情的真相。或许他一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才会有之前对她的维护,他真正要保护的是那个女孩,因为她是许惠欣的妹妹,所以爱屋及乌?
秦淑兰看了眼围观的人群,尽量保持仪态:“我去病房等你,但我不想看见她。”说完,狠狠指向童悦。
宋立琛将童悦带离人群到楼道:“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会解决。”
童悦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却笑了:“好。”她怕自己再多待一秒眼泪会掉下来,她已经花费所有的力气压制委屈。
包里手机闹钟响了,提醒她今天要去墓园。从她领证那天王宝仪就一直催她去墓园看爸爸,女儿出嫁应该要带新婚丈夫去墓园拜祭。
风过林梢,通往墓园的台阶一直往山上延伸,山地曲径通幽,墓地规整肃穆。绵延山脉在阴沉沉的苍穹下寂静孤独。
童悦抱着满满一购物袋的东西,很沉,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女儿来看父亲一般会带雏菊或是橘色扶郎,童悦带的是啤酒花生。
“嘿,老头,你好吗?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啤酒和花生。”童悦将啤酒一罐一罐摆在父亲墓碑前,席地而坐,“其实我更想买啤酒配炸鸡,那样会显得比较 fashion(时尚)。老头你觉得呢?”她剥开花生放一颗在墓前,另一颗捏在手里晃晃,“老规矩,你一颗我一颗。”
她喝了口啤酒。她一直都觉得那味道很难喝,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
“从哪里说起呢,我们该有几个月没谈过心了。”童悦这辈子唯一觉得幸运的是她有一个亦师亦友的父亲,她可以跟父亲聊任何事,包括初中时暗恋校草,高中时暗恋数学老师。不幸的是,那两个男人都不是父亲喜欢的类型,所以父亲建议她等她稍微大一点,多历练下看人的眼光再选男人。其实父亲不知道她选男人的眼光一直很差,虽然父亲对宋立琛非常满意。
“对不起,老头,我骗了你。”她靠着墓碑,像是靠在父亲肩头,“他不爱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娶我,是我求他冒充我未婚夫。”手一松,空了的啤酒罐骨碌碌滚下台阶,她又开了新一罐,伸手碰了碰父亲墓前那瓶,
“爸,你说得对,骗人的人总会受到惩罚。我现在就受到惩罚了,我真的爱上他了。”她胡乱擦一把眼泪,“爸,如果我用他的秘密逼他跟我结婚会不会很讨人厌?”她自己都忍不住哭得笑出来,“好吧,我是开玩笑的。也许,我应该洒脱一点,珍惜生命,远离宋立琛。”为了这个决定,她觉得应该好好庆祝一下,不醉不归。
阴沉的天越发昏暗,北风肆无忌惮地摇晃树梢,呜呜的响声像是伤心的哭泣。童悦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她听到沉且稳的脚步声靠近,是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存期待,一听到就会心跳加快的脚步声。
脚步停在她面前,她仰头,天太暗,她怎么使劲也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他在笑,很温柔地看着她笑——好陌生的宋立琛。
她扔了手里的啤酒罐,摇摇晃晃撑起身子,整个人倚在他身上:“宋立琛……是你吗?”
他脱下外套裹紧她:“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知不知道我会担心?”童悦努力睁大眼睛,理智提醒她这个人不可能是宋立琛。宋立琛不会这样温柔地看她笑,不会这样温柔地说担心她。可眼前这张脸,她怎么会认错。
“宋立琛,是你吗?”她一再想要确认这不是梦。他弯腰抱起她下山:“你觉得呢?”以问作答。她安静待在他怀里,怕一动这个梦就碎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心里想着一个人,不管她在哪里都能找到她。”
震撼再一次冲击童悦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的笑容很陌生:“当然,我还知道你心里想的人是谁。”
童悦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看样子有人比我还醉得厉害。”
他挑眉:“不相信?玩过十八问的游戏吗?”童悦不理他。
他继续自顾自说:“你现在心里正想着一个人,我用十八个问题就能猜出来,你只能回答是或不是。”
童悦的好奇心蠢蠢欲动:“试试看。”
他笑了:“第一个问题,是男的?”
童悦抿唇:“是。”
“第二个问题:比你大?”
“是。”
“名字是三个字?”
“是。”童悦心跳一点一点加速,开始有点后悔玩这个莫名其妙的游戏。
他抱她的手紧了紧,将她压向自己心口:“你爱他。”
“不是……”童悦的声音突然拔高。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出了墓园,他将童悦塞进车里,一手扶门一手撑着车顶身子下探,几乎要抵着童悦额头,暧昧在两人之间晕开:“第四个问题比前面迟疑了三秒才回答,你在刻意逃避。”
童悦的瞳孔映出他的影子,她不懂为什么站在面前的这个宋立琛与之前判若两人,之前的宋立琛不爱她,面前的宋立琛好陌生。
“第五个问题,你心里想的人现在在吻你?”
童悦迷惑望着他,蜻蜓点水,她措手不及,在那一瞬失去了思考能力,那些她努力压抑的悸动破土而出,放纵它长成缠绵藤蔓直到牢牢困住她整颗心。
病房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宋立琛已经给童悦打了三个电话,无人接听。傍晚的天,乌云悄悄聚积,翻滚着低低压下来。他站在窗前,冷风夹着很重的湿气,胸口越发沉闷,第四次执起手机拨打童悦的电话号码。终于有人接了:“喂。”耳边是熟悉的男声,宋立琛瞳孔一紧:“你要干什么?”
宋立宇笑起来:“你不是应该问问她好不好吗?”
宋立琛平复了下情绪:“你费那么大劲把她安排在我身边,当然会让她好好的。”
“知道是我的安排还愿意让她留在身边,因为她像惠欣对不对?”宋立宇在一点一点触及他的底线。
宋立琛一拳打在墙壁上,沉闷声响里夹杂的是无法宣泄的愤怒,他极少有这样激烈的情绪,因为宋立宇提到了许惠欣。
“她不是惠欣。”
“她却和惠欣一样爱上你。”宋立宇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他发现了一件让他很兴奋的事情。
“从你嘴里说出惠欣的名字都是对她的侮辱。”
宋立宇的声音也激动起来,几乎是大吼:“惠欣是因为你才死的,是你,你才是凶手!所以你活该活在痛苦里,童悦就是那个让你牢记痛苦的绳锁。”咚一声巨响,应该是手机砸在地上,之后就是忙音。
宋立琛立刻要打电话给向南,转念,向南去是接不到人的。他利落按下一个快捷键:“左劲,要麻烦你帮我去接个人。”
雨终于落下来,铺天盖地,昏黄路灯下,路面聚起的水洼越发深。火红的 DUCATI 张扬地在宋立琛身边停下,俯身骑在摩托车上的男
人戴着厚重的头盔,雨太大看不清他的脸,身形挺拔修长,背上绑了个人,男人修长的腿撑着地面:“人我给你带回来了。”解开腰间布条。
宋立琛打着伞还穿着病号服,微微握拳咳嗽:“谢了。”接过童悦。
左劲摆手:“走吧,雨大。”
“骑车小心。”宋立琛转身。
“二哥。”左劲皱着眉喊他。
宋立琛停下回身:“怎么?”
左劲扫了童悦一眼:“前车之鉴。”只说了这四个字,车闪电般消失在雨幕里。
宋立琛没有带童悦回家,而是在酒店开了间房。她是真的醉得不轻,这样折腾都只是嘟哝着翻了几个身又睡踏实了。他给她换上干爽衣服,床头只留一盏壁灯,暖黄的光线映照在她的脸上,她这样安静的时候竟真的有几分像许惠欣。
他遵循自己的心意,抚上她的眉眼,指腹掠过浓密的睫毛,好像看到那双爱笑的眼睛。回忆的利箭从来例无虚发,直刺入心尖最柔软的位置,很疼。
前车之鉴,同一个错误他不会犯第二次。
童悦是被饿醒的,撑起手肘想要起身,一阵迅猛头痛袭来,呜——她捂着额头直抽气。
“你怎么样?”姚娜的声音。
童悦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坐好:“你怎么在这儿?”
姚娜挨着床边坐下:“你先别问我怎么来的,你先告诉我你这是怎么弄的?”
童悦记起昨晚好像是喝多了,宋立琛抱她上车,还吻了她。她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唇,那个吻很冰凉很陌生。
姚娜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嘿嘿,姑娘醒醒,别做梦了,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童悦拍掉她的手,环顾一周:“这是哪里?”
“酒店。”姚娜将蜂蜜水和白粥往她面前一推。
童悦头疼得厉害:“我怎么会……在酒店?”
“姑娘,这该我问你吧。一大早我就被人从被窝里敲起来,然后姑娘
你的行李就全扔进了我家里,搬家公司的人告诉我你住酒店没带钱,让我赶紧带钱来赎人。”
童悦的表情像是完全听不懂姚娜在说什么。
姚娜敲敲床头柜,两本结婚证平铺在上面:“一本盖了章,一本没盖,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童悦也很想去问问宋立琛,他不爱她,她不强求,可昨晚的那些话,那个吻算什么?
姚娜去办退房,童悦去找宋立琛,他居然出院了。
童悦直奔宋氏大厦,在楼下大厅就被前台给拦下:“不好意思,没有预约不能进去。”知道童悦和宋立琛关系的人没几个。
童悦随便扯了个谎:“事情是这样的,你们宋总网购了一套化妆品,不知是什么原因给卖家打了差评,我是卖家委托来了解情况的职业改评师。我在旺旺上跟你们宋总聊过,不然我也不会找到这儿来不是?”
前台的眼镜都快跌到地上:“我们宋总怎么可能会网购化妆品?”
童悦非常负责任地开口:“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前些日子你们宋总不是还在朋友圈里晒过BB霜?”
前台想起来,那次还以为是 BOSS 手滑,万万没想到总裁还有这爱好:“你乘那边的专用电梯就可以直接到总裁办公室。”童悦暗暗松一口气:“谢谢。”
电梯门开,她做好了十分的心理建设才踏出去,和在家里一样,她进他的地盘没有敲门的习惯。
宋立琛低头批阅文件听到开门声响,微微皱眉:“进办公室先敲门,员工手册没学吗?”
童悦怔在原地,僵硬地在门板上敲了两下。
宋立琛抬头。童悦会来倒是他意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淡淡一眼又垂下头,无视比冷漠更伤人。他继续手头工作:“你的东西我已经让搬家公司送到姚娜那里,还有东西落下?”
童悦心一紧,反手关门上前:“你病还没好,怎么能出院?”
宋立琛唇色苍白,带了一点讥诮:“你是我什么人,以什么立场跟我说这句话?”
她有些发蒙,难堪和受伤都迟钝了,从包里拿出结婚证递到他面前:
“我也想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宋立琛眼皮都没抬。
“到此为止是指假孕的事还是我们俩的关系?”童悦有时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孤勇。
宋立琛挑眉:“有区别吗?”
“那昨晚的吻算什么?”她心上像被一万只蚂蚁爬过,努力保持平静。
宋立琛可能自己都没察觉他眼底已经卷起风暴:“现在就是睡了都不用负责任,你觉得一个吻能代表什么?何况是你情我愿的事。”
童悦的睫毛不停地扇动:“你说得对,确实是你情我愿的事。”她握紧拳,指甲都抠进掌心,撑着笑出来,“大家说清楚了最好,放心,我不会赖上你。”
“以后没什么事,不要随便来公司找我。”他已经下了逐客令。
童悦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挺贱的,送上门找难堪还自以为勇敢。
“我记住了。”她努力让自己离开得潇洒。
宋立琛手上的笔戳破了合同,浪费了一整份合同,得销毁重新来过。女人最好的发泄方式是购物,就算不能治愈伤痛也可以暂时忘记。童悦拎着大包小包在门口冲姚娜喊:“娜娜,快,出来搭把手。”
姚娜一开防盗门,童悦塞了满满一袋子过来,她没接稳,巧克力、面包、软糖撒了一地。
“什么情况?”
童悦索性将手里的购物袋扔地上,蹬掉高跟鞋,整个人像被抽了骨架趴在沙发上:“好累。”
“女人用化悲愤为食量的方法发泄最是愚蠢。”姚娜将地上的巧克力一个一个捡起来,“等你胖成猪的时候,男人会说,看,我甩了她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童悦翻了个白眼:“你是嫌我不够惨吗?”
姚娜拍拍她的屁股,她挪了挪地儿,姚娜在边上坐下:“你先跟我讲讲,我才能知道你有多惨。”
童悦把事情从头到尾跟她讲了一遍。
“太过分了,”姚娜是暴脾气,拍案而起,“他这是逗你玩呢!”
“是我心甘情愿送上门,最多算是自作自受。”童悦的声音恹恹的,心像裂了个口子的购物袋,她拼命捂住不让悲伤漏出来。她不想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姚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别想了,你就安心住我这儿,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绝对不会让你饿着。”
童悦笑比哭还难看:“心意我领了,女人当自强。”她从沙发上起来,
“征用你的电脑。”抱起笔记本进房间,又拎了一大袋零食进去。
虽然她这样说,姚娜还是很担心,十年闺蜜,姚娜不要太了解她。从前,再大的事,童悦痛痛快快哭一场,睡醒就过去了。这次怕是不行,她是真的爱上宋立琛了。
半夜,姚娜睡得迷迷糊糊,被细细啜泣声惊醒,开始她还以为童悦磨牙,开了桌头灯才发现童悦满脸是泪,两手紧紧揪着被子。
“小悦,小悦。”姚娜赶紧推醒她。
眼泪太多,童悦很费力才睁开眼睛,坐起抓住姚娜的手臂:“娜娜……
有没有胶布,给我找卷胶布来。”姚娜疑惑地去摸她的额头:“大半夜哭就是为了找胶布?”
童悦揪紧心口衣服:“用胶布粘上裂口,难过就不会跑出来,眼泪也不会跑出来。”
姚娜心里不是滋味,抱抱她:“就让它们跑出来,把它们都放出去,你就好了。”
童悦哭着摇头:“不会好,好不了了……”
姚娜从没见过这样绝望无助的童悦,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最后只能跟着她一起哭。
第二天早晨,核桃眼对核桃眼,两人都忍不住嘲笑对方,好似昨晚的抱头痛哭只是做了一个奇葩的梦。
姚娜换好衣服去上班,临走前还是忍不住问了童悦一句:“真的没事了吗?”
童悦正背对着她玩电脑,手在空中比了个OK手势:“我今天会很忙,没时间‘有事’。”
姚娜还想说点什么,终究是轻轻叹口气出门。
童悦听到门带上的声音,背垮下去。她在旺旺里群发消息,不管什么疑难杂症单统统都接,没有一个人回消息。
那之后的整整一个星期,她没有接到一个差评单,连一个中评都没有,生计问题已经亮起红色警报。
人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她的命格大概是在五行之外,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无奈只能暂时找个日结兼职,临近圣诞,各大商场都要做活动,需要大量促销人员。
童悦最后接了个童装促销,在商场门口扮圣诞老人送印着童装品牌的气球。
圣诞老人套装又大又厚,幸亏是冬天,要是夏天一定会焐出痱子。
“Merry Christmas,圣诞快乐!”她要对每一个路过的小朋友说圣诞快乐,然后送上气球。孩子们都抢着与她合影,她被孩子们的笑声感染,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是圣诞老人,”女孩的声音甜到发腻,兴奋大喊,“立琛哥,快过来,
我要和圣诞老人合影。”童悦捏气球的手一下收紧,循着声音望过去,是那天在医院见过的红衣美女。她已经近身,朝人群中的宋立琛招手:“快点,立琛哥。”宋立琛皱着眉头看表:“不早了,我送你回去。”许惠珊噘起嘴:“不要,今天是我生日,你答应陪我的。”
“我已经陪你很久了。”宋立琛有些不耐烦。
许惠珊过去就挽住他手臂:“最后一下嘛,我和圣诞老人合完影就回去。”
宋立琛皱着眉抽出手臂:“给你五分钟。”
“立琛哥最好了。”
童悦套着厚重的圣诞老人装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男人都吃这一套,不然怎么说撒娇女人最好命。
她可不想跟许惠珊合影,旧账还没算,她才不是吃撒娇那一套的愚蠢男人。
许惠珊歪头靠在她身上摆出剪刀手,童悦悄悄解下头套上的别针。
“嘭”的一声巨响,最大的那个气球就炸在许惠珊耳边,吓得她当场摔了个脚仰天,形象全无。
宋立琛没有上前扶许惠珊,看着恶作剧的‘圣诞老人’,一秒钟的对视他就认出她了。
童悦还在假装镇定,耸耸肩,对这场“意外”表示无奈,转身就进去商场。没有做满规定的时间一分钱也拿不到,童悦也无心计较,刚才那一秒钟的对视宋立琛应该是认出她了。她不怕宋立琛找她算账,她只是不想见
他。
宋立琛一个人坐在停车场抽烟,一手握着手机,手指滑动触屏全部都是“圣诞老人”的照片。看到最后一张“圣诞老人”扎破气球,许惠珊吓得摔倒,他笑起来,还笑出声。点下退出键,长按文件,出现YES or NO删除选项——NO。
就在童悦连伙食费都交不出来的时候,旺旺终于响了。
“扫评先锋,在不在?”
“在在在,专门等你呢。”
掌柜发了个流汗表情:“这次的单我是考虑再三,实在没办法才发给你,没人愿意接。”
“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单我都接。”童悦已经跃跃欲试。
“我先说清楚,这个单搞不好弄出人命。”
童悦愣了一下:“这么严重?”
“我先把差评图发给你看看。”卖家发来截图。
商品名称:高档女装。
差评详情:你们的口号不是说“衣服穿得好,老公回来早!衣服搭得好,老公肾不好”吗?为什么我老公还是出轨了,差评(此处省略一千个“差评”)……我还要打315告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客服解释:张大姐,我们错了……
童悦扶着额头,果真,淘宝的世界里没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
“这位买家也只是在气头上说说吧。”
“NO,网站客服已经找过我了解情况了。”掌柜委屈得不行。
“这个……你们还是改个口号吧。”
掌柜发了个大哭的表情:“已经改了。”
童悦想了想:“这样,你先把地址发给我,我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如果真的是没办法沟通,就算了。到时候你再跟淘宝客服好好说清楚。”
“嗯,你真是好人。”附加一百颗爱心。
童悦抄下地址。她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从这位大姐刷屏打的“差评”就能看出此人已处于疯狂状态。
她准备充足才找上张女士的门,还是吃了闭门羹。要放弃的时候,张女士匆匆出门,童悦赶紧跟上去。
张女士在最繁华的街段下车,徘徊在各个酒店门口,一脸怒火滔天。不得不夸赞童悦的敬业。她说:“张姐,找人吗?”张女士顺势就将一腔怒火撒在她身上:“你是不是有病,说了别烦我!”童悦也不恼,笑着开口:“你这样来捉奸是不行的。”张女士的表情僵在脸上:“你……你怎么知道?”
“都写你脸上了。”
张女士一下就哭出来:“我今天用手机的时候,发现那个混蛋拿错了,把我的手机带走了。我查他微信才知道,他跟那个狐狸精约好了来这儿开房。我不知道是哪个酒店,他们只说老地方。”
童悦看了眼她手里的手机:“如果我帮你找到老公,你是不是能把差评改成好评?”
“只要你帮我找到,我马上改。”
“把你老公手机给我。”
张女士赶紧把手机递给她。
童悦举起手机,每一家酒店她只用进大厅看一眼就知道人不在。
找到万达威斯汀酒店的时候,童悦莫名地生出不祥预感。大概是因为在这儿被宋立琛抓包过,她甩甩头,不想他!
两人刚一进大厅,童悦就喊:“找到了!”
“啊?”张女士迷惑地望着她。
童悦将手机递给她:“你看,Wifi 自动连上,他们说约的是老地方,所以你老公极有可能在这里。”
张女士半信半疑正要去前台询问,电梯口,大腹便便地中海发型的男人搂着个细腰长腿的美女出来。
“成大海!”张女士一声怒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抡起包就朝那小三砸去,“打死你这个狐狸精!”她老公反应过来后居然一把将张女士推倒在地,骂她:“神经病,泼妇!”
童悦怒不打一处来,忘了冲动是魔鬼,上前扶起张女士:“成先生是吧,你从电梯出来到刚才对自己的妻子暴力相向我都拍下来了,上法庭的话,你很有可能净身出户。”她转头望向此时做鹌鹑状的三儿,“你可想清楚了,他若要净身出户,你还跟他吗?”
三儿的脸一阵白:“都是群神经病,我才不跟你们丢人现眼。”说完迅速逃离。
“宝贝儿,宝贝儿,你别听她胡说八道。”男人要追被张女士死死拽住,“你还嫌不够丢脸是不是?”男人恼羞成怒,甩开张女士冲向童悦:“手机给我!你拍了什么?删了!”
童悦吓得连连后退:“你别过来,我喊人了。”
“喊人?老子看今天谁敢出来多管闲事。”说着一巴掌抡过来,童悦只觉耳朵嗡嗡响,身子撞碎了大厅墙边摆的青花瓷大花瓶,膝盖着地火辣辣地疼,一时爬不起来。
“手机给我!”保安根本拦不住处于疯狂状态的男人。
嘈杂大厅响起沉且响的脚步声,来人穿过人群抬手就是一拳,刚才还在叫嚣的男人挨了这一拳直接晕过去。所有人都将惊恐目光投向从天而降的宋立琛,他的侧脸如刀锋,唇抿成一条线,使劲甩手,太久没跟人动过手,都忘了要用巧劲。
然后,他在众人注视下走向童悦,伸手:“能自己站起来吗?”童悦看见他一下就哭出来,委屈翻涌,不是因为挨打。她努力攀着他的手站起来。宋立琛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俯身抱起她往外走。
她听着他心跳,第一次发现他跟她的在一个频率上。她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急,是啊,每次紧张担心时,她就会心跳加快。
两人一路无语,无声角力,无奈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实力悬殊。
童悦看玻璃外灰沉沉的天,阳光透过缝隙漏出一点,将晴未晴的样子就像宋立琛此时的脸。
她挨打,他生气了?
宋立琛没瞧她一眼,车在公寓前停下,童悦跟着他进屋。他从房间出来扔了件衬衫给童悦:“洗干净出来。”
童悦想说她又不脏,看一眼他的脸色,还是乖乖去浴室。
她将衣服脱掉,发现膝盖擦破了皮,背疼得厉害,看镜子里后背一大块瘀青。她这样也没法好好洗澡,随便冲了下套上宽大衬衫,长裤是没法穿了,围上浴巾。
开门出来,宋立琛已经找出急救箱,拍拍身边的位置。她也不作声,赌气似的过去坐下。
宋立琛抬起她受伤的腿搁自己腿上,她都还没准备好,他蘸了碘伏的棉球就按上去。
“啊……疼!”童悦直抽气。
宋立琛按紧她缩回的腿:“忍着。”
童悦痛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很痛!”
“你胆子不是很大吗,这点痛怕什么。”他利落地替她的伤口消毒,涂上抗菌软膏才松手。
童悦抱着膝盖直吹气:“你就不能轻点。”
“背过身去。”宋立琛没好气。
童悦痛得有些恼,身子一侧,眼不见不净。
“脱衣服。”
童悦扭头望他:“什么?”
宋立琛一副正大光明的样子:“你的背不擦药,明天会更疼。”童悦尴尬地扭过去脸,解开扣子滑下衬衫露出后背,一手揪着衣服按在胸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传说中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式,杀伤力无敌。宋立琛清了两声喉咙,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皮肤上,她猛地挺直身子。
“别动。”一本正经的声音,“这药膏用手才能推开。”
童悦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可来自后背肌肤上的手指太有存在感,略带薄茧的指腹随着冰凉软腻的药膏打圈,被他涂抹药膏的那处有点发烫又有点痒,那痒好似渗进了毛孔一直钻到她心里。
“还没好吗?”她忍不住开口问。
“弄疼你了?”他停下动作。
“有点。”她话音刚落,感觉有沁着凉的呼气吹在后背上,宋立琛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在她背上伤口处呼气。
童悦猛地挺胸几乎要从床上跳下来,他的大手将她的肩膀按住:“药还没有上好。”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源源不断的气流像在她体内点了一把火,烧得她噼里啪啦要爆炸。
“好了,”所有感觉戛然而止,宋立琛收拾急救箱,“你休息下,我让姚娜带衣服来接你。”他起身,童悦抓住他的袖子:“我今天不想走。”
宋立琛皱眉刚要开口,童悦起身吻上他的唇,目光坚定,紧紧搂住他的颈脖。
一切发生得意料之外又水到渠成。
迷离的眼神,火花四溅的碰触,停摆的思绪,沉沦的身心,所有一切都交由他掌握。
在她眼前出现一片白光的时候,好像听见他说:“不要忘记我吻你的感觉。”他的声音像蕴含了氤氲的水汽,在那一片白光中飘散,以至于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清楚。
相拥而眠是这世上最温暖的字眼。她还在他怀里,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他睡着蹙起的眉心。她伸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替他抚平。
所有的爱情都是卑微的,在你向他敞开心扉的时候,就已经心甘情愿投降。这本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而你偏偏在尘埃中,内心充满喜悦。
以前在书上看到这句话,她不信,现在,她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