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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对不起,我信不过你(2)


  胡经背着手,围着躺在地上还没清醒过来的洪林转了一圈,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才走到周亚迪身边,说:“我在帮你清理门户,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他?”

  周亚迪紧闭着双唇,静静地看着洪林,没有吭声。

  胡经笑了笑,扭头对我和程建邦说:“我最恨吃里爬外的人了。”他又对周亚迪说:“迪哥,人我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胡经背着手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来闭上眼养神。

  胡经想在这里演一出当着主人的面打狗的戏——的确没有什么比这么做更能践踏一个曾经与他抗衡了那么多年的家族的颜面了。我不了解周亚迪父亲与胡经之间的恩怨,但我知道,周亚迪父亲的死跟胡经有着直接的关系。当年周亚迪背负家族遗命重返金三角时,的确让胡经头疼不已,尽管他当时豪情万丈,但短短的几年下来,竟落得这般田地。我永远忘不了他站在监狱的破床上,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一般说出“我是这里的国王”时的样子。

  我眼见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咬的后槽牙让他的脸颊一跳一跳的。我心中一软,毕竟是我在他倾尽全力翻身的那一仗中让他损失惨重的,他走到这一步,我“功不可没”。与此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开始像一股铁流,从我的心脏里流出,充满了我浑身每一条血管。

  我有些急于想要分享这些得意,不由自主地扭头看一旁的程建邦。他正好面对着我,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朝下看。我低头见他藏在扶手后的手,对我竖了下大拇指。接着他又看了眼地上的洪林,轻轻对我点了点头。我想他是希望能够得到洪林的支持的,周亚迪此时不论对洪林做什么,都是更损面子的事,所以这个时候我站出来,也的确是最合适的。

  “操!”我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洪林身边,对周亚迪说,“迪哥,他做了什么让你不能原谅的事吗?”

  周亚迪呆呆地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我正想给洪林松绑,就听胡经说:“秦川,我觉得还是让迪哥定夺吧。”

  洪林此时清醒了过来,他咳嗽了几下,抬起头看了眼四周,最后苦笑地看着我,眼中满是绝望,一句话也不说。我知道他已经对此麻木,麻木到都懒得去思考为什么,就像他之前所说,他已经厌倦了这种日子。或许继续这样无休止地活下去,生命对他而言就是纯粹的折磨。

  见洪林费力地用肩膀够着去擦嘴角的口水,我再一次觉得阵阵的酸楚。他的今天也是我造成的。但这一次,我却没了刚才的成就感,反倒是觉得愧疚。我固然明白我对他的愧疚就是对自己使命的玷污,不论怎么说,他从事过十恶不赦的犯罪活动,就像他的哥哥洪古一样。谁知道有多少一线的警察死于他手?谁又知道有多少无知百姓毁于他经手的毒品之中?正是他这样的人活跃在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我才会远离亲人、远离朋友,来到这里忍受最痛苦的折磨,甚至迷失自己,失去战友。

  可现在,这样的人就在我的面前,可能随时会被处死,我不仅一点儿都快乐不起来,反而为他难过。

  每当有这样的想法出现时,我都会觉得惶恐。生怕自己有一天分不清善恶,分不清是非对错。因为这一切都取决于我站在哪里,显然一次次这样的经历总是让我为自己所站的方向迟疑。我不由得看了一眼程建邦,他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心,可惜这次他没有给我任何眼色,而是硬生生地避开了我的眼神。

  我走到周亚迪面前,说:“迪哥,他们两兄弟跟了你那么多年,死的死、伤的伤,就算犯了什么错,也不至于这样,你们不信任他,我信,让他帮我的忙吧。”

  周亚迪沉默不语,好半天才慢慢地抬起眼皮看着我,许久才又笑了一下,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念出一个名字:“洪、古。”

  周亚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言不发。他的眼神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我根本看不出他的丝毫情绪。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提起洪古这个名字是故意的,所以他才会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这里没有法制,也没有法庭,并不是什么事都要讲证据,此刻如果我有丝毫的迟疑、胆怯或是异样被他察觉,他一定会认准我有问题。况且在洪古死的事情上,看得出胡经一直对我存疑,只不过过去碍于周亚迪,他没有明目张胆地因为这件事过多为难我。

  周亚迪也同样考虑到我的利用价值,所以一直避讳这个问题。现在不同了,周亚迪已经落魄,完全失去了对我的控制,就算我现在有什么价值,对他也没用。如果他此时指出我有问题,公开和我翻脸,那么胡经宁可相信他,也不会相信我。如此一来我和程建邦只有死路一条。

  我一直都在盘算着如何能利用那张配方搞清他们的工厂分布和最新的销售网,唯独对这件事考虑得太少,也许我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件事。我根本没有勇气去回忆洪古死时的那些细节,甚至每次想起洪古这个名字,宁志临死前的样子都会像一根挥舞的狼牙棒狠狠地砸在我的心房上。就像现在,我竟然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在周亚迪那双准备判决我生死的眼睛的注视下,流出了眼泪。

  周亚迪眯起眼睛,站了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的确是个重情义的人,在你面前我觉得惭愧。”他搓搓脸,对洪林说:“人各有志,我不怪你。”他又转过身对胡经说:“胡老板,算了。”

  胡经哈哈一笑,站起身说:“你真是大人有大量。”冲那几个手下摆摆手,那几个人随即散开。

  我走过去解开了洪林身上的绳索,拉他起来。他起身揉了揉被绳子勒出血痕的手腕对我点点头,说:“又捡了一条命。”

  程建邦这时也站了起来,说:“既然没事了,是不是说说正事?”

  胡经看了我一眼说:“给我们展示一下你配方的风采吧。”

  “好。”我丝毫没有迟疑地答应了。

  “既然是合作就要有合作的样子。”胡经笑了笑,搭着周亚迪的肩膀说,“样品我验过了,没问题,最近我正好接了一个大单,可是我内地的那几个工厂最近不太方便,所以正好放在你的工厂里做。”

  周亚迪微微一皱眉,说:“我在内地的工厂太偏了,可以放在这里做。”

  “再偏也比在这里做好,现在运一批货到内地成本太高,在这里做不划算。”胡经把手从周亚迪肩膀上拿开,指了指面前那座建筑,说,“大家每年发的货卖的价也都差不多,可是我却住在这儿,你看看那个老包,还是那个破院子,你猜是为什么?”

  周亚迪脸色微微一变,显然胡经表面上是在说包总,实际上是在挤对他自己。只好点点头,扭头看看我,又看看程建邦,不知盘算着什么。胡经上前说:“放心吧,你还不相信你自己的兄弟吗?”

  这时程建邦走过来,问胡经:“答应我们的钱什么时候兑现?”

  胡经说:“到了工厂,成功做出第一批货,然后把配方交给我,我实验成功就给你们钱。”

  我一听心头一紧,说:“随便找个地方实验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做一批?”

  胡经说:“有什么好试验的?样品我已经验过了,再说在这里做实验,你不怕实验成功了我得到配方后和你们翻脸吗?你知道五百万在这里能产生多大能量吗?”他没等我回答,一步跨上身边的躺椅,站在上面对我们张开双臂说,“能发动一场战争!”他说话的神情和动作像极了当年周亚迪在监狱里和我说自己是这里的国王时的样子。我不禁看了眼周亚迪,发觉他正好扭头看我,脸上写满了尴尬。

  胡经从椅子上跳下来,说:“说好了合作,当然要让合作方吃第一口,这也是我的诚意。”

  我不禁佩服胡经的狡猾,狡猾到我根本不能准确猜测出他这么做的真实目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根本谁都不信。从我进来到现在,他没有问我要配方,甚至好像根本不关心配方。这让我来之前做的所有准备都白费了。现在他突然提出让我去周亚迪在内地的工厂用配方制造第一批毒品,这本是我应该庆幸的事,至少我马上就要接触到周亚迪在内地的制毒网了,可胡经的呢?

  我突然发觉他根本是在用在场的所有人的资源做实验。现在揣测他的实验目的还为时过早,但有一点我必须搞清楚,他的自信到底来源于哪里?

  在金三角,他有怎样的背景,发挥出怎样的能量我都不奇怪,可现在谈的是要去内地的事,难道他不知道在那里只要打个110都可能将他一举拿下吗?

  看得出周亚迪也在疑虑些什么。他低着头,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一声不吭。

  胡经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忙活一天了,正好我这儿新来了两个厨子,今天大家帮忙验验成色。”然后转身对身边的一个手下说:“摆在外面,今天天气不错。”

  夜幕降临的时候,屋前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几张桌子,桌上堆满美酒佳肴。胡经的手下们围坐在几张桌前已经开始吃喝。我们被胡经安排到正中的一张桌前坐下,胡经像一个好客的主人一样,一再劝我们千万别客气多吃东西。

  “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想客气也难。”程建邦直接站了起来,餐具也不用,上手抓了食物坐下来就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好吃好吃。”并一个劲儿地示意我赶紧吃。

  这时洪林举了三杯酒走过来,说:“我们喝两杯?”

  我接过酒杯,环视了下四周,没有发现周亚迪,问:“迪哥呢?”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扭动着腰肢朝我们走来。其中一人走到程建邦身边,不等程建邦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我还没来得及笑出来,就见他脸色骤然一变,眼睛圆圆地瞪着,好像钻进他怀里的不是女人而是榴莲。他松手将半只鸡丢在地上,腾出油腻腻的手一把揪住那女人的头发,站起身将嘴里的食物吐了,大喝了一声:“滚你妈的!”抬脚照着那女人的屁股就要踹。我急忙一把拉住他说:“算了。”

  他看了我一眼,悻悻地收回已经抬起的腿,对着那女人逃去的方向啐了一下,拍拍自己的大腿说:“这地方是她坐的?操!”

  其他几个女人一见这里的阵势,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怯生生地看着我和洪林。我冲她们摆摆手,她们冲我鞠了一躬转身跑了回去。

  我见程建邦是真的生气,估计又是想起了刘亚男,也不好说他什么,只能拍拍他肩膀说:“洪林找我们喝酒呢。”

  他拍拍手,扯过一条餐巾擦擦手上和嘴上的油渍,端起面前的酒杯,清了清嗓子说:“是该喝一杯。”举起杯跟我和洪林一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完,他咂巴咂巴嘴,低声说:“这是茅台啊,这地方还有这酒?”

  洪林凑过来说:“你刚赶跑的女人,可都是胡经花不少钱养在这儿的,而且一周一换。”他一仰脖将酒倒进嘴里,龇着牙咽了下去,说,“不然你赚钱干什么?这里他们所有人的房子都是这边有事的时候才来住,平时谁愿意在这里待?”

  “临时住?”程建邦回头又看了一眼胡经这所一看就造价不菲的房子,说,“我他妈有钱也不这么糟蹋。”

  “那干什么?捐希望工程?”洪林哧哧地笑起来。

  我说:“你还知道这个?”

  洪林说:“我在内地的时间可比在这里长。”

  程建邦四下看看,凑过来说:“他们不在这儿的时候都在哪儿?”

  洪林说:“很多地方,不过我只知道曼谷。”

  “聊什么呢?”胡经从不远处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

  我说:“我们在聊赚多少钱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胡经哈哈一笑举起杯说:“我来和你们碰杯酒,我喝不了酒,但这杯是祝你们明天一路顺风。”

  “明天?”我问道。

  胡经说:“嗯,我急要这批货,你们不急吗?”

  “我的手机能还给我吗?”那只手机在他手里始终是我心里的一个疙瘩。

  “哦?”他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像是……可是,你杀了我的人,又烧了我的货,怎么算?”他不等我回答,哈哈一笑说,“和你开个玩笑,你的手机我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找到的话还给你,要不我送你一个先用?”

  听他这么说,我估计要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我一再追问,恐怕他会更在意那只手机,于是我说:“那就谢谢胡老板了。明天我们去内地迪哥的工厂?”

  胡经“嗯”了一声,说:“你放心,迪哥和那个……苏……苏莉亚我会帮你照顾好的。”他举起酒杯与我们挨个儿碰了一下,把酒干了。

  他知道我已经和周亚迪形同陌路,故意提起苏莉亚无非是让我心里有所顾忌。当然也只是有所顾忌而已,如果有我与他针锋相对的一刻,这一点足够分我的神,在那种情况下,这无疑是会致命的。这招很卑鄙,但很好用。我一仰脖将杯中酒干掉,说:“那有劳胡老板了。”

  胡经哈哈笑着带着他的两个保镖离开了我们的桌子后,程建邦窝在椅子上闷闷地来了一句:“这人活不长了。”

  我不知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又怕人多耳杂,于是四下看看,拉把椅子坐在他旁边说:“你有什么计划吗?”

  程建邦冷笑一声说:“他太狂了,这地方我没见过一个吃素的,在这地方狂,活不长。”他一仰脖又干了一杯,咂咂嘴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吃饱,喝好!”

  我说:“我没什么胃口。”

  他用下巴指指正坐在那儿狼吞虎咽的洪林,说:“学学人家。”我这才注意到,这里除了我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在毫无形象地胡吃猛塞。联想到刚才胡经的那些话,我意识到这顿吃完之后,怕是一场恶仗要开始了。

  我拿起筷子夹了点儿菜肴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边嚼边说:“我还是喜欢家里饭菜的味道,哪怕是咱食堂的都行,我有点儿想咱食堂的肉包子了。”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又说,“对了,等完事了,请你去我家吃饭。”

  程建邦正埋头吃,听到我这番话愣了一下,一伸脖子将嘴里的食物咽进肚里,直起腰,拿过餐巾将嘴和手上的食物残渣和油渍仔细擦干净,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酒,举起来说:“说定了!”

  我和他相视一笑,将杯中酒喝干。他看着空空的酒杯笑着摇摇头,说:“老徐真的没挑错人,你有两下子。”他点了支烟,抽了一口仰起头将烟雾喷向已经暗下来的天空,说,“谢谢你。”

  我说:“咱俩扯平了,以后别再动不动拿我从监狱出来差点儿被那监狱长打死,又被你救了的事说事。”

  程建邦一愣,说:“这他妈是一回事吗?”

  我点点头:“去把洪林叫来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