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活着再见2:重返金三角全文阅读 > 第32章 你是战士(2)

第32章 你是战士(2)


  我刚辨认出那是洪林的声音,就听又是几声枪响,全部打在我身后那个枪手藏身的地方。我顾不上许多,连滚带爬地越过边境,躲到之前那三个武警战士藏身的巨石边。见那三个战士身上并没有伤口,只是晕了过去。

  洪林手里提着枪,不知用什么办法打晕了那三个战士,树荫下,他的脸愈发狰狞。我刚叫了一声:“洪林。”就听又是一声枪响,只见洪林像是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凌空朝我飞过来,足足飞出两三米,面朝下结结实实地栽倒在我的面前。背后有一个弹孔,鲜血汩汩地涌了出来。

  “不许动。”东边的丛林中蹿出一个武警战士端着枪一边跑一边喊道。

  我举起双手,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个战士和洪林,目瞪口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是该悲伤还是该庆幸。他们不论谁死谁伤,都是我不愿意接受的现实,但现实就把这样一个残忍的场景血淋淋、活生生地摆在我的眼前。

  那个战士探着虚步,一步步朝我移动,枪口快速地在我和地上的洪林两个目标间移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惊恐,嘴唇上的绒毛上糊着一层黏稠的液体,我想大概是来不及擦去的鼻涕。他握枪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他看了眼地上倒着的自己的战友,眼神中立刻喷射出一股骇人的火焰。他瞪圆了眼睛,猛地抬起枪对准我的额头,我看到他扣着扳机的手指开始慢慢地往回扣。

  就在我打算向他挑明身份的瞬间,洪林突然翻过身,一枪打在那战士腿上。那个战士重重地向后仰着倒在地上。洪林挣扎着用枪撑着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枪口对着那战士的头。我顾不上别的,大喊让他住手,洪林将枪调转过来,用枪托在那战士的脸上给了一下,那战士彻底晕了过去。

  他做完这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背后的弹孔又是几股血冒了出来。我伸手探了一下那武警战士的颈动脉,又四下看了看,我必须尽快作个决定。马上就会有边防战士循着声音过来,而我绝不能被边防战士抓走。

  我将洪林扶到石头边靠着,拍拍他的脸,对他说:“洪林,你坚持住,一会儿武警来了你别再还手,保命要紧。”

  洪林慢慢撑开眼皮,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说:“刚才那个武警没死吧?”

  我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说:“应该没事。”

  他舒了一口气,虚弱而急促地喘着气,说:“秦川,我给你个号码,你去找他,他会帮你。”

  我说:“我不需要谁帮忙,你坚持住。”

  “你一定要去找他。”他显得有些激动,挣扎着抬起头,说,“你听我说,他是个警察。”

  我惊呆了,问:“什么意思?”

  他喘了一会儿气,说:“我是他的线人。秦川,别干了,把你知道的告诉他,他会帮你,你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不用再东躲西藏。我们干的,都是损阴德的事,一辈子都不会安宁,死了都不会安宁的。”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在那辆大巴车上,他是怎么摆脱那个警察的了。他只需亮明自己的线人身份,自然就能做到不杀人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所以刚才他不用枪而徒手制伏那三个武警,对后头那战士也没伤其要害。而且,我也明白了在胡经家的时候,胡经对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恶劣——要么胡经已经开始怀疑他,要么胡经已经查到洪林反水当了警方的线人,故意派洪林跟着我们去周亚迪的工厂。那样一来,周亚迪的工厂不用胡经出手,就会被警方摧毁,到时候周亚迪有苦说不出。胡经这招借刀杀人果然厉害。

  还有,当年在边境临别的时候,他给阿来的那个电话号码,想必就是这个警察的,是那个号码帮阿来顺利地到了北京。

  只是,我最惊愕的居然是洪林在劝我弃暗投明。为什么他有胆量做到这些?而我却从来没想过让他弃暗投明?看着他焦急等待我回应的眼神,我突然觉得自己显得那么卑微。

  洪林抓住我的衣服,说:“别再东躲西藏了,黑,你黑不过胡经他们,不要让自己连个立足的地方都没有。我比你入行早,我早看明白了,你听我的,你知道得多,他们一定会给你个好结果的。”

  我看了眼他的伤口和满脸的虚汗,以及愈发灰白的脸色和嘴唇,知道现在就算有神仙在,也无法阻止死神的脚步了。我点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他挤出一丝笑容,突然又抓紧我的手腕说:“他是个好人,你就算不打算给他做事,也不能害他,我最后求你的就是这事了。”

  “你放心。”我使劲儿点头,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滴到他的脸上。

  他努力憋着一股劲儿,说了一串号码,并来回不停絮絮叨叨地重复着。我急忙点头说:“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我只想堂堂正正地过一天人过的日子……秦川,这次逃出去一定好好活着,别走我的老路,下辈子我还和你……”洪林的声音越来越弱,脑袋慢慢地歪到一边,再无声息。

  “下辈子我们做兄弟!”我看着他瞳孔已经放大的眼睛,将他没有说完的话一字一顿地说完,伸手合上他的双眼。

  我以为我的泪水只会为我的战友和亲人而流,或者为自己而流,从没想过我会为一个毒枭的手下而流。对他,我只觉得亏欠,那种亏欠超越了国籍和立场,信仰和信念。面对他,我只是一个人。我战友的牺牲,让我痛恨,让我充满勇气和力量去与敌人战斗,因为我知道仇人在哪里,他们是谁。洪林死了,我却连一个痛恨的人都找不到,甚至连掩埋他遗体的时间都没有,连放声哭泣都不能。只能这么呆呆地坐着,看着他。

  他的脸,因我而变得狰狞可怖,这一次,他连生命都因我而失去。至死,他却连我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我连一句实话都不曾和他说过。

  悲伤第一次变得如此绵长,随着眼泪缓缓流出。

  密林远处又传来一阵响动。我擦干眼泪最后看了一眼洪林,藏到不远处一片相对平缓的草丛中,默默地盯着洪林的遗体。不多时,一队武警战士提着枪寻了过来。他们发现受伤的战友和洪林的遗体后,迅速四散拉出一个警戒线。两个战士上前确认了洪林已经死亡,分出几个战士背起受伤的战友和洪林的遗体往回走,其余人按照他们判断的路线继续追去。

  我在草丛中慢慢地举起右手,对着洪林的遗体,敬了一个军礼,心如刀割。

  等那些战士都走远了,我慢慢爬起来,就听身后有人喝道:“不许动。”

  我心头一惊,暗暗连叹了几声大意,自以为选择了一个看似最不可能藏人的地方,以为会骗过巡逻战士的眼睛,结果连自己身后几时多了人都不知道。

  我趴在原地,脸贴在地上一动不动。最先走进我视线的是一双军绿色胶鞋,再往上是橄榄绿的裤脚。他利索地把我身上摸了一遍,缴了我的械,随后往后退了两步说:“自己转过来。”

  我翻过身,见一个二十出头的战士端着枪瞄准着我的脸,锥子一样的目光透过准星恶狠狠地看着我。我下意识地侧过脸避开黑洞洞的枪口,发现不远处还站着另外一个战士,枪口对着我的胸口,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你们一共几个人?”远处的那个战士问道。

  “两个。”我余光扫了眼从我身上搜出的那堆东西,那张软盘被压在最底下。

  这是我最担心的事。如果被胡经的人抓住,我大可放手一搏,不用顾及对手是生是死,是伤是残。可眼下我面对的是战士,尽管大家岗位不同,职责不同,但依然拥有共同的使命。只是此时此刻,我们背负着不同的任务,我不能向他们解释,也没有时间等他们去判别真伪。层层上报,难免哪个节点出现纰漏,那么我们损失的可是一次将金三角毒枭在内地制贩毒品网络打击掉的最佳机会。这个机会有太多人的期许和牺牲,我根本负担不起。

  我用余光观察了下四周的地形,盘算着逃跑的可能。用不了多久,就算他们不带我走,也会有更多的战士赶到。如果此时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一,到那时,就是零。

  这两个战士不再发问,只是一远一近地死守着我,看得出他们是在等其他人。

  他们两人站的角度和位置非常刁,就算我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在他们开枪击中我之前挟持住另外一人。我以为过了境,一切就会变得简单,却忘了边境这边到处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我贸然闯来,就是他们的敌人。我无法再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这一声长叹让我注意到靠近我的那个战士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他明显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地重新调整了一下握枪的姿势。并回头看另外一个战士,像是在询问什么。

  我的那声长叹有些突然,换作是我看到一个刚被制伏的人这样,心里也难免会嘀咕。我心生一计,不论管不管用,只能先试试。

  我张大嘴巴,拼命地往后仰头,做出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嗓子里故意发出气管被堵塞的窒息声音,浑身开始没有规律地抽搐着。

  这一招果然让那两个战士开始含糊,脸上失去了之前的淡定,他们一边观察我,一边频繁地对视。我假装在和已经失控的肌肉对抗着,一边费力地伸着脖子,用伸出的舌头去够那堆我身上被搜出的东西,同时翻起眼珠看看那个战士,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药……药……”

  “心脏病?”离我远些的那个战士开口问道,“那堆东西里有药吗?”

  被问到的战士愣了一下,张了张嘴,说:“不……不知道,啥样啊?”

  “你退后。”远一些的那个战士舔了舔嘴唇,一步一步试探着朝我走近。在距离我还有一米的地方,用枪管开始翻弄我那堆东西。我扫了眼另外一个战士,发现他的注意力已不像刚才那么集中,眼球不住地在我和那堆东西之间快速地移动,瞄准我的枪口也渐渐偏离了我的要害。

  我将装出来的动作慢慢平复,将脸憋得通红,快速地,一下一下地吸着气,显得好像就要咽气的样子。

  我由强变弱的反应反倒使那两个战士开始慌乱,同时我也注意到我身边这个战士的手指已经离开了扳机。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揪住翻我东西的那支枪管往自己的怀里一拽,那个战士就势被我拽得一个趔趄朝我栽来。我另一只手攥住他握枪的手腕一扭,一边起身,一边从他腰间的枪套中摸出他的手枪,快速打开保险拉上枪栓,在将他挡在我前面的同时,枪口也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稍远些那个战士大概还没有从我由一个看似垂死的俘虏,突然变成一个威胁他们的人这种反转中回过神来,张大了嘴巴,足足愣了两秒钟才大喊道:“你别动!”

  我腾出一只手,将食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示意他安静:“把枪放下,趴在地上,不然我打死他。”

  我反手掐紧被我制住的这个小战士的喉咙,不让他发出一点儿声音。

  “快点儿,我没什么耐心。”我说着搬开击锤,用枪口用力顶了顶那个战士的太阳穴,“我不想杀人,就想给自己争条活路,我不是坏人。”

  我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朝那个战士靠近,再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数三声,大不了一起死。”

  “一!”我刚喊完一,双手撑住被我制住的这个战士的肩膀,腾空飞起,一脚背踢到了那个战士的后脑。那一下不重,不会要人性命,也不会留下什么重伤,但足够让他昏睡半个小时。

  那个战士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抱着枪一头栽倒在地上。接着扭头一拳打在这个战士的胃上,他“嗯”了一声蜷了起来,我就势在他后脑给了一胳膊肘,他也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我只留了一支手枪在身上,将地上其他的枪整理在一起丢到旁边的草丛中,捡拾起自己的东西,一头扎进丛林中。我像是一只搁浅的鱼儿挣扎着钻回了水中,又像是小时候做了什么坏事后逃脱的感觉,一边狂奔,一边只听得到擂鼓般的心跳和耳边掠过的风声,好像脚下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我必须得先到有人的地方,第一时间联系上级,把我掌握的所有情报如实上报。程建邦还在狼窝一般的丛林中等候着我的消息。

  一路上,我避开了两支边防巡逻队,在天快黑的时候才看到一条公路,可我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样子,被枝叶撕扯过的衣服几乎是一缕一缕地挂在我的身上,裸露的胳膊和腿上,除了污泥,就是树叶划过时留下的绿色的汁液。一只鞋已经张开了嘴,鞋里塞满了早已混在一起的黑色淤泥和各种草根树叶。如果这个样子出现在任何地方,都难免会引起人注意,而我现在最怕的就是被人注意。在这种毒品走私泛滥的边境地区,一旦遇到警察一定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我沿着公路在灌木和杂草中摸索着前进,突然想起了阿来。当我自己走到这一步时不禁开始吃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从这里一路辗转到北京的。我正想着,就觉得肩膀上一凉,不等我抬头看天,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砸在身上麻酥酥的疼。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我心中一喜,接起雨水搓起身上的污迹。

  衣服破点儿没关系,只要干净点儿就不会太让人嫌弃。可是我花了两个小时,来回洗了四五次,身上的皮肤都开始疼了,这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