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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你是战士(1)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漫天的星空,空气虽然依然潮闷,但比起白天显得沁凉。我扭过头看到胡经被自己的衣服绑得一动也不能动,连嘴都被堵得严严实实,此时正坐在离我两米开外的地方看着我。

  我猛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见程建邦正背着两支枪坐在另一边一个粗壮的树杈上眺望着暮色笼罩的丛林。他见我起来,从那个树杈上跳了下来,从包里摸出一瓶水给我,说:“含一会儿再咽。”

  我接过水含着喝了几口,问:“你没事吧?”他看看自己已经包扎好但还是有些许鲜血渗出来的肩膀摇摇头说:“有那一车榴莲垫底,这点儿伤不算什么。”我避开他的眼睛,四下看了看岔开话题说:“他们没追来?”

  程建邦指着东南方说:“他们从那边过去了。”他看了眼胡经,从腰间摸出匕首,又说,“你醒了就好,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是不是把他的舌头割了?那些人靠近的时候,要不是我反应快掐住他的脖子他就喊出来了。”

  我见胡经好像并不在乎我们正在商量割他的舌头的事,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中的水,喉结不停地动。料定程建邦一直没给他喝水,于是我拿着水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说:“看来你也不怎么懂合作。”我说着故意将瓶子举过他的头顶,慢慢地将一股清水从瓶中倒了出来,水流贴着他的脸流到地上。他的反应好像我糟蹋的不是水,而是黄金,眼里几乎喷出火来,被堵着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将剩余的水一股脑浇在头上,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水珠雨点般溅到胡经的脸上,看着他懊恼的样子,我顿觉神清气爽,于是拍拍他受伤的肩膀说:“还疼吗?”他嗯了两声,翻着白眼差点儿晕了过去。我将沾到手掌的血抹回他的衣服,问道,“来救你的是什么人?”他呜呜了两声。我说:“你确实嘴硬。”说着用指头在他伤口上捅了两下,又问,“你到底说不说?”他接着呜呜,疼得眼泪一个劲儿地往外淌。程建邦这时走过来说:“你没见嘴堵着吗?怎么和你说话?你还没完没了地这么捅人家的伤口。”他一边说一边学着我的样子在胡经的伤口上捅了两下。

  胡经这次彻底撑不住了,身子往前一倾,跪在我们面前,头像捣蒜似的给我们磕头,嗓子里带着绝望的哭腔。

  我站起身把程建邦拽到一边说:“怎么办?这么耗下去不是事。”

  程建邦叹了口气,说:“没办法,来的人挺多,我们两个人倒好办,可带着这么个累赘……”他下巴指了指还在那里头捣蒜的胡经。

  我说:“明天天一亮目标更大。”

  程建邦看了我一会儿,又把我往远拽了一点儿,压低声音说:“我刚才仔细想了一遍,只有一个办法。”他摸出根烟叼在嘴上,摸出打火机看了看,还是怕点火会暴露,又把打火机装回口袋,说:“在这里把他嘴撬开,得到我们需要的信息就把他干掉。”

  我想了想,说:“不行,万一他骗我们呢?”

  程建邦有些不耐烦,说:“那你说怎么办?”

  我看了眼胡经,有些烦躁,手不由自主地也伸到口袋里去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接着习惯性地去摸打火机时,手指触到了口袋里胡经的手机,忽然眼前一亮,说:“我有个想法,有点儿冒险。”

  程建邦眼睛一亮说:“咱们冒险也叫事儿?”

  我仔细将刚才临时想到的计划在脑子里大概过了一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将那个计划说给他。程建邦听完瞪着眼睛足足看了我一分钟,说:“那先撬开他的嘴。”

  程建邦一把将我推开,大步跨到胡经面前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愿意答我就让你舒服点儿,不愿意答我让你生不如死。”

  胡经抬起头看着他,点点头。

  程建邦又说:“我松开你的嘴,你敢发出一点儿我不愿意听的声音,我不杀你,我让你下半生都生不如死。”

  胡经继续拼命地点头。

  程建邦说:“你在大陆有几个工厂?都在哪儿?”

  胡经听到这儿突然愣住,眼睛里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消失不见,紧紧地盯着程建邦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又侧过脸看看我,像是在我们脸上搜索什么答案,很快,他突然像是释然一般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程建邦和我对视了一下,又问:“你说还是不说?”他从后腰将匕首拿了出来,锋利的匕首尖,在夜色中闪过一道暗暗的冷光。他将匕首尖弹到胡经的裤裆处,轻轻一挑,便将胡经的裤裆划开一个三寸长的口子。

  胡经浑身一颤,忙点头。

  程建邦将他嘴上的布条拉开一个缝隙。胡经立刻像一条被丢到岸上的鲶鱼,张着嘴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好一会儿才说:“给我口水喝。”

  程建邦正要把水给他,我上前一把拦住,恶狠狠地对胡经说:“这瓶水是你的,你先说,问题的答案只要我满意,我就往你嘴里倒一口,我要不满意就往地上倒一口。”

  “我早看出来了,你们根本不在乎钱,好像更在乎我的工厂在哪儿,我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胡经垂头丧气地苦笑着说道。

  此时最担心我们身份暴露出来的恐怕不是我们自己,而是胡经,谁都清楚我们的身份是个秘密,尤其在这种地方,知道的人必须得死。现在我们也不需要再掩饰什么,因为我们想要得到的情报根本不是两个毒贩在这种情况下迫切知道的,如果需要的话,很快我会向他表明身份,而他必死无疑。

  “我还没问,你的话有点儿多。”我说着瓶子一斜倒了些水在地上。胡经看着那股水舔舔嘴唇,费力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你在内地有几个工厂?”我晃了晃瓶子,说,“这个问题值一口水,应该到这儿。”我用手指在瓶子上比画了一个刻度给他看。

  “你们是缉毒警。”胡经抬起头看着我说。

  “答案错误。”我将瓶子一斜咕嘟咕嘟往外开始倒水。胡经挣扎地张开嘴,将舌头伸出老长向水流凑去。在他舌尖刚刚触到水流的瞬间,我把瓶子收了回去,“回答我。”

  “就算我告诉你们又有什么用?你们跑不掉的,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得不到,不如你们放我一马,我可以给你们一笔钱,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我冷笑了一下,举起瓶子还没倒水,胡经就低声喝道:“别倒了!”他呵斥完我,嘴一咧带着哭腔说,“别倒了,求你了。”

  我没有理他,又往外倒了一些水,说:“回答我,你有几个工厂?”

  “秦川……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叫秦川,还有程建邦,我就算说了,你们也跑不了,就算把我杀了然后跑了又怎样?你们以为扫了我几个工厂天下就太平了?你们以后还来吗?跟谁来?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有人死在了我们这里,而且不止一个吧?难道你们打算以后自己来?”

  我再次举起瓶子,这次没等我倒,胡经忙说:“别倒了,我说!”他突然又笑了,说,“我知道了,那个宁志,是你们的人。”

  我突然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一种莫名的屈辱和愤怒猛然从心底蹿起直冲我的大脑。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推倒按在地上,从后腰摸出手枪将枪管塞进他的嘴里一直抵到嗓子眼儿,咬着牙说:“我他妈再听见那个名字从你嘴里念出来一次,我有本事让你求我杀了你。”

  胡经躺在地上张着嘴,嗓子里一阵阵地干呕着,不知是口水还是胃里翻出的酸水一个劲儿地从他嘴里冒了出来。若不是程建邦站在一旁咳嗽了一下提醒我,我宁可放弃一切看着胡经这么慢慢地死去。

  “六个!”躺在地上的胡经咳嗽了一会儿说道。

  “什么?”我追问道。

  “我在大陆有六个工厂。”胡经静静地躺在那里望着夜空。

  “在什么地方?我要详细的地址!”我说。

  “水。”

  我拧开水瓶对着他的嘴泼了一点儿。他赶忙伸出舌头贪婪地将嘴边的每一滴水都舔尽,然后陶醉地咂巴着嘴,将他六个工厂的全部位置说了出来。我闭上眼将他工厂的位置和他所描述的信息一一刻在脑中,又再泼了一点儿水在他脸上。等他舔完,我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那工厂多长时间了?制造了多少?卖了多少?卖给了谁?还有,你派了多少人在内地?警察里有多少是你的人?名单、地址、电话我都要。”

  我恨不得砸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信息。从他能在内地建起六个工厂来看,他的触角可能已经伸到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地方。这是一个物质的世界,只要有钱就能制造出你无法想象的光怪陆离的诱惑,胡经这样的人恰恰最不缺的就是这点儿小钱。他以及听命于他的人,还有他所掌控的网络只要多存在一天,就会有多一些人和家庭陷入毒品的旋涡灰飞烟灭,多一些战士流血牺牲。眼前的胡经对我以及整个缉毒战线就像一个绝佳的机会,但机会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偏偏在这种地方被我逮住,注定会有遗憾。

  正常的预审需要详细的准备,你得为你想知道的内容根据嫌犯的个体情况设计问题圈套,一步一步引着他走进你的陷阱,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供出你想知道的答案。对于胡经这样的人物,更像是开发一个矿藏,没有几个月的准备工作根本不可能成功。但我的时间只有一夜甚至更短,就连说话都得注意音量,最重要的是,这不是我的长项,我也没有机会重审。

  胡经长叹了一声,说:“看来我得死在这里了。”

  我说:“要怪就怪那些来找你的人吧,不然我们可能已经到边境了,你还能留条命回来。”

  胡经笑笑,说:“我又不傻,你根本就没打算放我,他们来,我死在这里;他们不来,我会死在你们大陆的监狱里,或者被你们枪毙。”

  一直在一旁放哨的程建邦此时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对我打了个手势,提醒我山下有异常。我赶忙将胡经的嘴重新堵上,并按倒在地,死死盯着程建邦的脸色,同时倾听着山下的动静。

  几分钟后,程建邦对我打了个响指,重新回到他藏身的树杈上。我说:“什么情况?”

  程建邦说:“应该是来找他的其中一小队人,离我们有些距离,没事,你继续。”

  我刚把胡经放开,就感觉他浑身一颤,喉咙里发出一阵呻吟。不等我问什么,他拼命地冲我眨眼。我将堵在他嘴里的布挪开,他说:“我的手被蛇咬了。”

程建邦一听,从树杈上跳下来蹿过来,二话不说将胡经翻过去,低头看了看胡经被反绑的双手,骂了句娘,将胡经的鞋带解下来低着头忙乎起来。我问道:“严重吗?”程建邦没吭声,埋头用鞋带将胡经的无名指指根紧紧地勒紧,随后又解下另一只鞋的鞋带将胡经的手腕勒紧,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问胡经:“你看清是什么蛇了吗?”

  胡经摇摇头。

  程建邦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对我一笑说:“一会儿他该求着你割他手指头了。”他俯下身子在附近的草丛中不知在找寻些什么。

  我看了眼胡经的那只手,除了被程建邦绑得像个粽子外,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碍于时间紧迫,我也不想细问。我揪起胡经说:“回答我的问题。”

  胡经此时已经被手指上的伤吓住了,瞪着眼睛扭头对草丛里的程建邦说:“你会治这伤的是吧?”

  程建邦头也没回地说:“什么时候轮到你提问了?”他又在草丛中翻腾了一会儿,手里多了几株不知名的植物。他把那几株植物在胡经面前晃了晃,随后塞进衣服,说:“这下你的奖品丰富了,不仅有水,还有药。”

  程建邦对我挤挤眼,返回了他的那个树杈上。胡经哭丧着脸看着我,我微微一笑说:“听见了吗?现在你只能自救了,你的命在你手里,你瞧着办。”

  他呆呆地望着远处夜幕下的森林,许久叹了口气说:“还不都是一死……给我口水喝吧。”

  “那不一样,自杀有吞枪的,有跳楼的,还有割手腕的,我没听过谁把自己活活渴死或是被毒蛇咬死的。”我说完这话,拿起水瓶在他面前晃晃,“你说得对,就算你告诉我一切,我们也可能根本走不出去,既然这样不如我们交交心,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胡经笑笑说:“我可没有奖品给你。”

  “你已经给了,我觉得能让你生不如死,最后再亲手杀了你就是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事。”我对他展露了一个天真的笑容,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心情来跟我生气了,只是呵呵地笑。接着慢慢地为我讲述他是如何在内地铺下那张从生产、销售,再到把钱洗干净的毒网的。或许是人之将死,他的口气从未有过的平缓,像极了一个在讲述自己年轻时做过的那些英勇事迹的老人。

  如果之前我对他被我用水骗来的情报的真实性还有所怀疑的话,那么现在我完全相信他的每一句话。说到紧张的地方,就连树杈上放哨的程建邦都忘了自己的职责,伸着脖子听。听到那些毒品黑幕下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我忍不住背后一阵阵地渗出冷汗,好几次竟然打了冷战。胡经突然间好像一个坐在主席台上作报告的英雄,我和程建邦的这些反应就如同台下热烈的掌声一样,激励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和胡经就像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一样,又或者我们站在这个世界的黑白两极。看似我们头顶着一个太阳,所做的、所想的、所看的、所感受的却像水与火之间的关系那样决绝。很多次,他说到与毒品完全无关的事上,我和程建邦却都没去打断他。

  直到他停了下来,整个世界跟着安静了。静得我和程建邦都不忍打破这种宁静,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他说:“能给我口水喝吗?”

  没等我有什么反应,程建邦反倒一个劲儿地催我:“赶紧给他口水喝。”

  程建邦将怀里的那几株植物放在嘴里嚼起来。我回过神来慌忙给胡经嘴里倒了一些水。他留下一口在嘴里含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咽了下去,惬意地舒了口气,笑着说:“从没觉得水这么好喝过,也从来没这么痛快过。”他皱皱眉头,问道,“你刚说的那个词叫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他,茫然地摇摇头。

  “对,交心。”他仰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妈的,你说这会儿我们躺在躺椅上,抽着雪茄,再来点儿酒多好?”

  我默默地垂下头,让自己有些兴奋的情绪慢慢冷却,然后说:“要不是毒品,咱们可能真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程建邦这时走过来,将嘴里嚼烂的植物,涂抹在胡经被蛇咬到的手指上,包扎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胡经笑了笑,说:“你是不是觉得你比我高尚?我是杀过人,你没杀过吗?凭什么你觉得你杀的那些就该死?我相信一定有几条冤魂每晚都在你梦里晃……呵呵,大家不是一条路,今天我栽了,也认了。”

  胡经低下头,低声啜泣起来。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竟然觉得心疼。我从未对周亚迪有过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比周亚迪活得纯粹。一个纯粹的人不论干什么总会或早或晚地获取成就,所以今天差点儿一统金三角的是胡经,而不是周亚迪。因为周亚迪的野心太大,想要得太多。而胡经只想着将他的毒品帝国做强做大。

  没等我再问什么,胡经又开始给我讲述他自己的故事。他那天真无邪的童年,跟大多数人的童年一样美好,因为有钱有势比大多数人的童年还要单纯的童年。在知道自己的家族做的竟然是万人唾弃的毒品生意时,他也彷徨过。但他的父亲告诉他正是毒品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哪怕是他吃的每一口奶粉,都是用毒品换来的,家族的生意和地位需要有人继承,不然损失的不仅是钱,可能还有全家人的命。

  你的势力一旦达到某种强度,就一定会让很多人怕你、恨你。所以一旦当你的势力显出颓势,那些曾经为你家族势力强大而沦为踏板和垫脚石的人就会来找你算账。那么,这个家族就必须为稳固自己的势力继续打拼。明白了这个道理的他,也成为众多兄弟姐妹中最被父亲看好的人,自此他毅然决然地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他真的做到了,凭借自己过人的头脑和敏锐的直觉以及毒辣的手段,很快他将周亚迪的家族打倒。若不是周亚迪的家族多年经营笼络了一些人脉,周亚迪就算跑去牢里恐怕也逃不过胡经的手掌心。

  说到这儿,他很得意地笑了,笑的时候眼里闪着骄傲的光。他说:“如果你们晚来一个月,我就能把这里彻底掌控,那时候别说是你们,就算是飞过个蚊子不姓胡,我都能把它闻出来,找出来,消灭了。”他顿了顿又说,“一个月,我只需一个月就成功了,真他妈的是天意,天要灭我,秦川,你就是老天派来灭我的。”他低下头哧哧地笑着,笑着笑着又开始哭上了。

  我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他浑身触电般一颤,抬起头时脸色变得狰狞,我赶忙缩回手诧异地看着他。他咬着牙说:“我的肩膀!”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不小心竟然拍到了他受伤的肩膀,赶紧抱歉地笑笑说:“真不好意思,忘了。”

  这时候东边的天空隐隐泛出白光,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但谁都知道那抹白光不久就会将这漆黑的长夜撕得粉碎。

  我将瓶口塞进胡经的嘴里,看着他像个吃奶的婴儿似的吮吸着那瓶水,不觉眼眶有些湿润。我假装打了个哈欠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等他喝完,我说:“天亮了。”

  胡经打了一个嗝儿,扭头看了眼天际,久久不愿回头,看了许久,说:“这应该是我看到的最后一次日出了吧。”

  我有些不忍面对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却发现不敢正视自己的心。

  这一夜好长,长到足够看完一个人的一生;这一夜又好短,因为一个人过了这一夜,只剩下死亡。我知道等待死亡的滋味,就像是将身体的每一块都切下来均匀地放在煎锅上煎一样残忍。如果要我安慰胡经的话,我只能告诉他,至少在他等待死亡的时候,还有人在他身边陪着他,要知道我曾经等待死亡时,只有孤独。

  程建邦从树杈上跳下来,将我拽到一边说:“我想过了,你走,我留下。”

  “为什么?”我问道。在这之前,我们计划的是得到情报后,我在这里守着胡经,由他回去向上级汇报,并立刻查证这些情报的真伪。如果是假的,我还需要在这里进一步从胡经嘴里榨取信息,如果是真的,我会将胡经解决掉,随后越境回国。在此期间,为了避开胡经手机里GPS的追踪,我会在约定的时间内,拿着胡经的手机找一个地方与总部联系,然后迅速关机返回这个高地。但现在程建邦提出要我回去报信,他留在这里。

  并不是我多么高尚,想把更艰难的任务扛在身上,更不是我不信任程建邦,而是我已经无法再次承受身边的战友离去了。只身一人留在这里,守着一个毒枭,四周不时会有追寻胡经的荷枪实弹的士兵出现,只要相遇必定九死一生。

  “别犹豫了,你的丛林生存技能我早看出来了,菜鸟都算不上,就是个鸟蛋,一看就是密云山里练出来的,这他妈可是东南亚,我估计你连这里的动植物都认不全吧?你待在这里吃什么?喝什么?被毒蛇毒虫咬了知道怎么办吗?何况还带着一个人,到时候我怕人家还没找到你,你自己就先挂了,没准儿还是胡经给你收的尸。”他瞥了眼胡经,又说,“而且,我发现你好像开始同情他了,这会要了你的命。”

  程建邦最后的这句话戳中了我的软肋。仅仅是一夜的长谈,我对胡经的印象已经开始变得复杂不堪,我得承认现在如果让我去解决他,我可能会迟疑,我当然知道这种迟疑是要命的,更要命的是我的这种改变有可能胡经也意识到了,那么他就可以充分地利用我对他的同情。这种同情一旦出现,就像一支对着你的枪口射出了子弹,你明明知道,却防不胜防。

  程建邦庄严地将一支步枪双手递到我的面前,说:“往北走,我相信徐卫东的那些麻烦只有你带回去的消息才能解决。”

  我看着面前那支枪,开始左右为难。他说的句句在理,我如果再反对就是不理智,这个时候决不允许有任何不理智的行为出现。

  第一缕阳光终于迫不及待地从云层中射出,整片丛林仿佛都为这缕阳光而感动得哗哗作响,两旁树叶上的一夜结成的露珠此刻争相滚落,在空中滑过一道七彩的光,落在脚下的土地中消失不见。我点点头,接过枪说:“你比我更需要它,我有支手枪,够用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胡经的手机塞给他说:“我哪怕把脑子里所有的记忆清除,也会记得这个电话的号码和我们约定的时间。我等你回国就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绝对值得你死也要去见的人。”

  “操,你这算哪门子激励法?别啰唆了,赶紧走吧。”他说着冲我摆摆手。

  我走到胡经身边对胡经说:“本来说要和你交交心的,可没时间了,如果有机会,下辈子见。”我没有理会胡经坐在地上诧异地看我的眼神,回过头看着晨曦中的程建邦,挺起胸,与他不约而同地互敬了一个军礼。

  程建邦说:“再见,兄弟!”

  我猛然扭过头,拨开坡上的蔓藤和杂草,朝坡下挪去。程建邦赶上来,站在我头顶,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人?值得我死也要见?”

  我想了想,说:“我!我活着就是对你最大的奖励。”

  我没再理会他,继续向下爬去。

  在蔓藤杂草丛生、崎岖不平的丛林中奔跑就感觉遍地都是毒蛇。你无法确定哪一脚踩下去会被什么伤到,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受伤,这种从精神到体力的高度集中使得我的行进速度大受影响。

  一路朝北,哪怕荆棘割破我的皮肉让我鲜血直流,我也不敢放慢脚步,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我早一点儿跨过那道边界,我的战友就早一点儿从狼群中脱险。

  每走三四公里,我就停下来歇十五分钟补充水分,然后继续往北跑,三四轮下来我就发觉自己的体力已经完全跟不上了。心脏剧烈快速的跳动给我一种随时都会爆炸的感觉,任由我大口地呼吸,还是不能让开始胀痛的胸腔得到半点儿舒缓。

  我扶着一棵树,弓着腰大口地喘着气,四周繁茂的枝叶不仅遮住了阳光,也将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空气像是浸湿了一样黏稠。我抓起衣领想擦擦脖子上的汗水,却发现衣服比我身上还要湿。

  这次足足歇了二十分钟,才将呼吸调匀,可双腿却像灌满了铅一般沉重,身体所有的肌肉都泛着难以忍受的酸痛。刚跑了两步,膝盖一软,竟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回想起从前,我的体力好像并没有如此糟糕过,难道这片丛林会是我的坟墓?

  我一边振作精神,一边将袖口又往上挽了挽,胳膊上那个刺眼的针眼瞬时跃入我的视线。那是胡经给我注射毒品的地方,那个针眼此时变成了青紫色,格外扎眼。与此同时我找到了自己体力和身体反应如此剧烈的根本原因,就是毒品。

  想到这儿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急怒之下我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我他妈就算为了自己也得坚持把情报送回去,把那些狗娘养的毒品工厂全部捣毁,让那些个毒枭倾家荡产,成天被人追杀讨债才是。

  我双手撑在地上,慢慢地站起来,闭上眼,往事一幕幕快速闪过,当宁志的样子闪过的一刻我的世界开始定格。我猛然睁开眼,回头望着来时的方向一时间百感交集,欲哭无泪。我试着再次挪动脚步,可眼前这片丛林好像故意和我作对似的,显得格外稠密。在远处看去,仿佛根本没有路可以走,只有走到跟前才能勉强找到容纳一人穿过的空隙。

  我在那些长满青苔和菌类的树藤间向北足足穿行了两公里,眼前豁然开朗。脚下变成了一片草地,其间点缀着白色蓝色的野花,像是风景挂历上的情景,一条蜿蜒的小溪亦如一条丝带落在草地上静静地流淌。我强忍住内心的兴奋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人,这才三步并两步奔向那条小溪,一头扎进水中,任由清凉的溪水拂过我的脸。

  大口地灌了几口河水后,等我刚把头抬起,就听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擦着我鼻尖坠落的水珠飞了过去。我只觉浑身的汗毛一下竖了起来,容不得去寻找那枪手的位置,朝前扑进溪水想先避过这轮点射。谁知那溪水很浅,我趴在溪水中央,居然都没有没过我的身体。

  我急忙撑起身体,朝前一个前滚翻翻到溪水对岸,与此同时又一声枪响想起,这枪依然没打中我,看来枪手并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我没有停下动作,一边连滚带爬地继续朝前快速移动身体,一边寻找可以隐蔽的地方。哪知目光一扫,竟然看到前面赫然立着一个石青色的界碑。与此同时,界碑那边几个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跃入我的眼帘,他们隐蔽在一块巨石后端着枪对我吼道:“这里是中国领土,请立刻停止前进,否则一切后果自负。”他们在对我警示的同时,对着我身后向我开枪的那个枪手的藏身处喊道:“马上停止射击,不然我们将采取行动,一切后果自负。”

  我的身后停止了射击,但我能感觉到对方的枪口还对着我。如果我不动,身后那个枪手就有足够的时间瞄准我,就算是再普通的枪手,只要再开两枪,就算打不中我,也足够调整方向在第三枪击中我。如果我动,国境线那边的战士会鸣枪警示,总之只要我朝着国境线移动,他们一定会在我越境的瞬间将我击毙。

  这种环境下,我背负着太多太大的秘密,绝对不能暴露身份,不然一旦有任何风声传到胡经的人耳中,让他们开始怀疑内地工厂以及贩毒网络可能暴露,他们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撤离,那么一切的一切将全部白费。

  就在我趴在地上一筹莫展的时候,就听边境那边的丛林中一串骚动,抬头一看,那三名武警战士已经全部倒在地上。接着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秦川,我掩护你,你赶紧过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