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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对不起,我信不过你(4)


  我和程建邦两个人重新回到各自的床上躺下,却再也无法入眠,不停地翻着身,一直到天亮,他突然问道:“要是有一天你听说我遇到像老徐那样的麻烦,你会觉得我犯了什么错?”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纠缠自己之前险些酿成大错的那些行为上,尽管此时我背对着他,但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愧疚与悔恨。我该怎么回答他呢?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在他和我之间建立一个屏障,更不想高高在上地俯视他。每天面临着这样的环境,又有谁能没想过退缩呢?我们不怕流血、不怕疼,也不怕死,怕的只是生死相隔。

  求生的技能可以让我们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的生命,可却总是看着战友牺牲在自己的面前而无能为力。那种无助的绝望总是有意无意地掠过我的思绪,像一根坚韧纤细的钢丝,看似微小却总能轻易地割伤你以为已经愈合的伤口。那伤口小得难以觉察,那疼痛却如此真切,让人无法忍受,只能在深夜独自一人缩在被子里用泪水冲洗。

  过去,我在程建邦的单身宿舍做客时,发现他卫生间里没有镜子,问他,他只是笑。后来终于有一天,我再也无法忍受每次洗澡时看到自己身上那些伤痕,结果我也把镜子拆了。第二天抱着那面镜子往垃圾桶丢的时候,遇见了程建邦,他还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是的,那些伤痕就像一本抹不去毁不掉的记事本,记录着你想要忘记的一切噩梦般的经历。

  如今,刘亚男离去了,她却把痕迹留在了程建邦的心里。看不到,只能感受,而且只有疼。

  我很想告诉他,他永远是我的兄弟,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他而去。可我知道,他想听的不是这个,他宁可我告诉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获得原谅。这种事一旦发生就没有回头路,不论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都不会原谅自己。

  想了想,我说:“八成是作风问题。”话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本想插科打诨地混过去,可偏偏弄巧成拙。身后的程建邦沉默了,整个房间的空气凝固了,我甚至希望自己的心脏暂时停止跳动,以免发出声音来。

  “我呢?如果是我你觉得会是什么麻烦?”我赶紧转移话题。

  “不知道。”他叹了口气,说,“我以前真的小看你了,你比我想象中更强大。”他说得很严肃,我就知道他一定以为我刚才是故意挖苦和讽刺他。可我不能反驳他,这种事越描越黑。

  他又说:“你他妈转过来行吗?没脸面对人的是我,不是你。”

  我叹了口气,装作不耐烦地转过身,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满脸泪水。我说:“你现在的样子要是再咬个枕巾角就好像刚被人强X似的。”

  他忍了忍,没忍住,破涕而笑,骂了句:“操!”然后他躺平面对着天花板,叹道,“**妈的!”

  我补了句:“他妈死了没人埋。”

  我们两个都开始哧哧地笑,笑着笑着不约而同地将毛毯拉起来挡住了脸。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已经麻木,或者说已经学会了面对这些难以忍受的悲伤,可事实证明我可能永远都学不会。

  上午胡经派人来叫我们三人吃过早餐,顺便丢给我们一个笔记本,上面记录着周亚迪在内地设立的四个工厂的详情。看着地图上的那些标注,我和程建邦目瞪口呆。在此以前,我们以为这些工厂会设立在人烟稀少的偏僻地点,现在看来我们把周亚迪想得过于简单。那些工厂分布在二、三线城市的郊区,挂着化工厂或制药厂的牌子,明面上在生产化工和药品原料,实际上都在偷偷加工毒品。这对我们而言,不仅是触目惊心的毒品制售,更是对我们赤裸裸的侮辱。

  “还是迪哥有诚意,说是合作,就把实底都摊出来了,剩下的事就看你们了。”胡经叼着牙签说,“记下了吗?记下了我得把这个收走。”他指指那个笔记本。

  我点点头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胡经抓抓头,说:“现在。”他看看程建邦和洪林,一抱拳,“这次就拜托三位了,以前我有冒犯的地方,咱们彼此也都有不少误会,希望这次合作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我笑了笑,说:“我们只在乎那笔钱。”

  “我只在乎那张配方能造出什么。”胡经破天荒地向我伸出手。

  我看看他的手,说:“希望合作愉快。”说完我站起身,握住了他的手。

  胡经说:“我给你个向导,保证你们安全到过境,为防不测,再派几个人跟着你们……当然,纯粹是为了你们安全,你要是觉得碍手碍脚就提出来。”

  我说:“如果向导带的路没问题,就不要带那么多人了。”

  胡经笑了笑,说:“好,车停在外面,武器和向导都在车里。”

  我顺着他的眼神朝外看了眼,说:“就刚才那几个工厂吗?”

  胡经说:“不急,慢慢来。”

  我似乎明白胡经为什么突然这么痛快了:那些工厂都是周亚迪的,在内地设立一个工厂需要多少钱我不知道,但要花费多少精力,冒多大风险谁都知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周亚迪很可能把全部身家都押到了那几个工厂上。如今却被胡经拿来作为赌注去博——如果配方是真的,他是庄家拿走配方,我们拿走钱,周亚迪分一杯羹,算是皆大欢喜;如果配方有问题,或者我们人有问题,周亚迪将倾家荡产人财两空,而胡经借此铲除了周亚迪,自己不会有任何损失。

  胡经从头到尾就不信任我们,这很正常,问题是他的那些工厂又隐藏在哪里?如果连周亚迪这样落魄的毒枭都可以在内地开四家毒品加工厂,那么胡经手里掌握的这样的工厂的数量恐怕足以令人胆寒。

  可是现在我没有别的办法来获取更多的情报,我找不到任何借口继续留下来拖延,而且就算留下来,恐怕也根本没有办法获取他的信任。那份配方对他很重要,但他并不是觊觎那张配方所能带给他多少财富,只要不落到别人手上就一切都好。他算准了我们冒着生命危险跑来这里,就足以证明只有和这里的人交易才有价值。现在他主动放我们走,如果出任何差池,就证明我们以及我们的配方根本不可靠,同时也将周亚迪最后的本钱付之一炬,他还没有一点儿责任。因为整个金三角都知道,我是周亚迪的人。

  “走吧。”程建邦可能看出了我的心事,催了我一下。我活动了一下脖子,说:“走。”说着大步朝外走去。这时听到胡经在身后说:“对了,你的卫星电话哪里买的?我怎么没见过这个牌子?”

  我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说:“是大姐送我们的,怎么?你找到了?”

  胡经故意迟疑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脸色说:“没有,不过早就没电了。”

  我“哦”了一声,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照顾我的朋友。”

  胡经歪着脖子邪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看着他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此次我如果离开,恐怕就再也无法有机会得知他的那些工厂的下落。这就意味着他的工厂即便曝光,极有可能是已经造成了极大危害之后的事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我脑中浮现,只是那么短短的几秒,那个计划就已经呈现出了一个轮廓,尽管还模糊不清,但已经让我心跳不止。时间太紧迫,根本容不得我去作详细的风险分析和评估,如果要实施,必须就在下一个五秒之内动手。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抱憾终生,要么完成任务。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神暴露了我内心的兴奋,胡经看我的表情渐渐变得僵硬了。在他意识到可能会发生什么的瞬间,我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张开虎口在他咽喉上猛地一探,他立刻翻着白眼朝后仰起脖子。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我一步绕到他身后,一手卡着他的脖子一边朝身后墙根儿的射击死角退,另一只手迅速摸出他腰间的手枪,单手扳开保险,在枪口对准他下颌的同时,用掐着他脖子的手拉好了枪栓。

  这一系列动作很顺利,几乎一气呵成,其中没有遇到任何羁绊。与此同时我喊道:“都别动。”我咬着牙对胡经说,“对不起,我信不过你,只能麻烦你送我们过境了。”

  “秦川,你这是干什么?”

  我说:“让你的人放下枪,我不想要你的命,只要你送我过境。”

  胡经果然是经过事的人,枪口抵在他的下颌,也没有使他慌乱,他下意识地朝屋顶几个伏击点看去,我跟着他的眼神很快找到了三个伏击点,于是对程建邦使着眼色说:小心。

  程建邦顺着我的眼神朝屋顶望了一圈,没敢动。我看了眼胡经说:“我再说一次,让你的人放下枪,包括屋顶那几个,我给你三秒钟。”

  胡经很显然还将希望寄托在他安排的那几个狙击手那里,看来那几个狙击手给了他不少自信。我默默数到三,枪口朝下向左一偏,对着他的肩膀开了一枪。胡经的身体随着枪声一震,接着啊一声惨叫。我说:“再给你三秒。”看得出这一次并不是他不听话,而是他疼得说不出话。我默数到三,对着他肩膀中枪的地方又开了一枪。

  “秦川,我***,啊……”胡经惨叫着喊道,“枪放下,放下,***你没听见吗?”

  我说:“不,是让你的人把枪放下,不是我把枪放下,三、二、一。”我数完照着他连中两枪的伤口又开了一枪。

  “啊……”胡经惨叫着,带着哭腔说,“都他妈把枪放下……听见没有,秦川,谁他妈不放你替我打他的头,啊……我操……”

  我眼看着胡经的手下都将枪放在了地上,给程建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检查安全状态。他先朝屋顶看了一眼,指着那几个狙击点说:“都下来,跳下来,不然我数到三,你们老大还得挨枪!”

  胡经赶紧对他地面上那几个人说:“全部抱着头趴在地上。”接着又对洪林说:“把车开进来。”

  我用力卡着胡经的脖子,控制着他颤抖的身体,并不时将他流在我手腕上的眼泪和鼻涕抹回他的衣服上。

  当胡经在场的所有手下都集中趴在地上时,洪林将车开到我的旁边停下。我在程建邦的掩护下,揪着胡经上了车。程建邦从地上捡起一支枪,将院内所有停着的车的车胎统统打爆,随后跳上车说:“开车。”

  拉上车门的同时,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脸上因强忍笑而憋得有些扭曲。

  “那人是谁?”洪林指着车前几十米外狂奔的一个人说。

  我揪住缩成一团疼得直哼哼的胡经的头发,问道:“那是谁?”

  胡经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淌,他朝前看了一眼,说:“向……向导。”

  我问洪林:“我们需要向导吗?”

  洪林想了想,说:“如果只是越境的话,不需要。”

  这时胡经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我说:“我刚说过了,就是想安全过境。”

  胡经一咬牙,说:“我给你们备了车,备了向导,甚至给你们备好了那五百万,你们就这么对我?”

  我说:“对不起,我不放心你,我也怕你,你上次把我折腾得太惨了。”

  胡经喘了几口气说:“那你就朝我开枪?”

  我说:“你当时快点儿让他们把枪放下不就没事了?你一迟疑,我以为你打算让狙击手打我们。”

  胡经看了眼鲜血直冒的伤口说:“开三枪?”

  我摸摸眼角,说:“因为你慢了三次,三秒一次。”

  胡经终于忍无可忍,含着眼泪喊道:“那你他妈三枪往一个地方打?秦川我***!”

  我一把将他的脸压到车后的地板上,枪口指着他的太阳穴咬着牙说:“胡经,你他妈再骂我一句娘,我三十枪送你上西天,你中三十枪之前死,我是你孙子。”

  胡经终于不再吭声。等我将他松开,他有些虚弱地说:“你想要我的命?”

  我摇摇头说:“我说了,只要你送我们安全过境。”

  胡经说:“如果不要我的命,能不能帮我止血?”

  我扫了眼车内,说:“你不会在给我们准备的车里还准备了急救包吧?”

  胡经狠狠地瞪着我说:“在扶手箱里。”

  程建邦打开扶手箱一看,对我点点头说:“挺齐全的。”

  我装作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干咳了几下,说:“胡老板,不好意思,我可能小人之心了。可已经闹成这样,我就更不能放你了,不然你不得带人抓住我扒了我的皮?”

  胡经说:“能先帮我止血吗?”

  我点点头,在程建邦的帮助下,帮胡经那被我三枪打得稀烂的肩膀消毒止血包扎。其实我们都有点儿故意下重手,胡经明知道如此,但为了保命也不敢说什么,除了惨叫就只能趁我们不注意狠狠地瞪我们几眼。而我和程建邦根本不回避他,时不时对视着哈哈一笑。程建邦自然已经看出我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把胡经活捉回去。但洪林不知情,我们的反应让本来紧张的他有些不知所措,连着看了我们好几眼,但终究忍着什么都没问。

  胡经此时蹲在后座的地板上,紧闭着眼,一言不发,忍受着车厢颠簸触动伤口带来的疼痛。看着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金三角头号毒枭,此刻竟然像只受伤的猫一般蜷缩在自己的脚下,我心中涌出一些难以形容的感慨。只是在还没有过境之前,我们的处境还很危险,所以我也只能独自思量我这个计划的优劣。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只能带个活口回去,从他嘴里撬出他那些工厂的信息了。尽管我依然觉得有些冒失,甚至隐隐觉得不安,但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方法,而刚才也是我最后的机会。一时间我也想不到这么做到底可能带来哪些恶果,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大胆的事了。

  程建邦拍拍我的肩膀,对我微微地点点头,肯定了我的做法。我不知他这是不是在安慰我,于是道:“咱的命不值钱,只能带个护身符了。”

  程建邦说:“说实话,你比我快了几秒钟,你再不动手,我就动手了。”听他这么一说,我一直悬着的心稍微放了放,看来我的做法至少得到了一个人的肯定。

  胡经翻起眼皮看了我们一眼,脸上抽搐了几下。

  洪林说:“怎么?这不是你们商量好的?”

  我和程建邦呵呵一笑,谁都没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多问,左右看看说:“我们准备下公路了。”

  洪林减慢了车速,向右碾过路边的灌木驶下了公路,开始在丛林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