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了众人，古渣才像游鱼一般舒展开来，这也是阿婆告诫过的，有些手段不必在人前展露出来。丛林里生活的这几年，他有着自己的一套身法，名为“拟兽”，这套身法特别适合在丛林里穿行，也是需要配合古渣现在的修炼阶段才能完全展露出来。一时在林木间借力弹射，一时手足并用在低矮的灌木丛中穿过，或是横冲直撞，这些都需要足够的身体强度。
不得不说，古渣在修炼这方面，确实属于一个奇才。不单单是另辟蹊径总结出来一套丛林里适合自己急速奔行的身法，就连同阿婆教他的修炼方法也都被他改得面目全非。
不提那奇葩的执念，就说凝血吧。所谓凝血本身也属于比较妖异的功法，凝聚百兽心头热血，归为己用，为以后拓脉期奠定基础的。凝血时血纹会慢慢浮现出来，用血珠拭擦周身血纹，然后运行功法吸收。古渣虽说之前照正常流程走了几次，但总觉得太慢不爽快，血洗周身费时间，再者自己也懒。他觉得内服总要比外敷来的效果要好，便试着直接吞噬血珠，倘若是换作别人这么直接吞噬早就爆体而亡了，只不过蛰伏在体内的黑色焰火与他分摊了一部分，分流出来的一部分刚好够古渣吸收罢了。
强行压制血纹这一点，虽说血脉会逆行，就像堵住的河流不让其流淌，经脉肿胀得厉害，也等同于拓脉了，一旦难受得坚持不下去便放弃，古渣也不明白这套功法他修到什么境地了，凝血大概是中后期的样子，而拓脉期中的冲脉、带脉竟也被他破开了，修炼讲究的那种循序渐进，他都没照着做，所以也就没办法确定。至于黑色焰火，其实古渣心里也很清楚，体内养着这么一只怪物，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慢慢想通，暂目前对他有利就行了，他不想问由来也不计较过往。
在灰暗的云层下，在茂密的丛林里，黑夜不知不觉地来临。古渣对于这些早已熟悉，也再也不会有新奇感，只是随着黑暗的层层推进，逐渐兴奋起来，仿佛这整块密林，仿佛眼光能触及到的地方，仿佛黑夜笼罩过的所有地方，都是他的猎场。
一座低矮的山岗上，野牛群经过漫长的奔跑，松懈下来，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休憩。一道身影高高跃起，双手倒攥石矛，双手、躯干，以及双腿绷成月牙一般优美的弧度，蕴含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张力。矛尖急促地在漆黑的夜空里划出一道亮线，结束在一头野牛厚实的脊背里。
……
祭山后，围绕着火堆跳着舞一起狂欢，这些都是部落里的孩童一直迷恋着的节日。看着那些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火光中明灭着，古渣却感觉到了一丝落寞，越长大越懂事也就越能不露悲喜，越不会无忧无虑地哭或笑了。扛着一大块肉回家，家里没人，把门轻轻带上。
“阿婆。”吱呀一声，时光一晃仿佛又回溯到五年前，那个男孩缠着阿婆问这问那的，自作聪明地从阿婆这里骗烤肉吃。年复一年，瘦小的身影慢慢变得高大魁梧，青涩的面容也渐露棱角，当记忆中的自己与此时此地的自己重合在一起时，阿婆却老了，老到连粥都喝不下了。古渣跪倒在石床前，摩挲着阿婆那老树皮般干枯的手背。古丽在旁早就抽泣得说不出话来，这时，阿婆睁开了那浑浊的双眼。
“是小古渣吗？”古渣点了点头，阿婆茫然看向小木屋角落里的黑暗处，“古渣？”
古丽不禁哽咽出声来：“阿婆瞎了，阿婆她，她看不到你。”
古渣想说点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是咬着牙低着头，轻轻抚摸着阿婆手背上皱纹，反复抚摸，好像抚平了皱纹就能还他一个完好的阿婆。有着说不出来的心酸。
阿婆却笑了，笑得很释然，很温暖，有着回光返照般的灿烂。
“老叶的枯萎伴着新叶的成长，又有什么好哭的。”
就这轻轻一句，彻底破开了古渣的心里防线。鼻子一酸，眼泪无声地滑落，此刻，他在阿婆面前依然是那个倔强而任性的孩子。
阿婆艰难地抬抬手，示意古渣古丽搀扶她起来。
“时日无多了，阿婆还想为部族卜一卦。”搀扶着阿婆到火堆前坐定，阿婆深呼了一口气，仿若陷入深思，“很早之前，卦象里就透露着不祥。看不太明晰，却不敢再卜。”
古渣也感觉到了阿婆的话里透露出来的慎重，默默取来石盘。
咒语过后，圆形石片旋转着，气旋裹着一缕黑烟与点点火星升腾起来，在流光溢彩中幻化成各种景象。阿婆的眼窝愈发深陷了进去，皱纹也随之蔓延开来，这一次占卜，抽走了她所有的气力与最后的生机。站在阿婆身后的古丽，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瘫坐于地。古渣扶着阿婆，依然沉默不语。
圆形石片越转越快，这一次有些反常，连同石盘都跟着微微颤动起来。听得一声脆响，旋转着的石片撞在中间竖立的石片上，把中间那块撞碎，而自身也碎成两半弹射开来，紧接着又是几声脆响，石盘八角上石片悉数被撞碎。十道黑色流光从碎裂的石片中，骤然升起四散开来，穿透房顶的茅草，消失在茫茫夜空里。
阿婆靠在古渣怀里，颤抖着，瞪大眼睛望向无尽的虚空，一手死死抓住古渣。嘴里却不住念叨：“残卦，凶相啊。”
“古渣，最后要求你做一件事，”指甲深深嵌进古渣手臂的皮肤里，“杀了我！”
“阿婆。”
“傻孩子，死避免不了，死是另一种自由。”阿婆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起慈祥的微笑，“占卜这么些年，总觉得有一只手操控着这芸芸众生，杀了阿婆，让阿婆游离在黑山外，让阿婆看一眼那只拨乱命运的手。”
古渣缓缓放平阿婆的身子，从腰间抽出石刀，古丽从那一幕凄凉的景象中回过神来，正欲阻拦，却一眼撞上古渣伤心欲绝的眼神。只是把头别过去，深深别过去，不忍再看。
青灰色的石刀在手腕、颈脖处轻轻带过，这种死法是部族里最崇高的礼节，尔后，死神如这冬夜里寒风席卷了最后一丝温存，只是那慈祥的笑容从此定格。
古渣跌跌撞撞推开门，朝向部落狂欢着的人们，双膝跪地，举起石刀，声嘶力竭呐喊着：“阿婆已走。”
声音回荡在天地间，久久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