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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秦腔:五更三点月昏黄(2)


淘气儿就骂道:“咋的话?你被儿烂了?你的被儿烂了೿你不叫你妈缝新的೿跑到我家柜里盖我妹子的花被来了?狗日的想得倒美೿招打ǿ”r

院子里的人又一阵大笑೿红乾仁也笑起来。红立贵、红立昌都是红乾仁的侄子辈೿唱戏没大小೿大伙儿都没有顾忌೿按剧情做戏。r

李映南挨了打以后解释说:“大哥你是昕错了೿不是被儿烂了೿我是遇难之人೿来你家里避难来了。”r

淘气儿说:“说得好听೿避难来了。隔壁邻家有个八十岁的没牙老太婆೿你咋不到她家避难೿偏偏跑到我妹子的屋里来了೿难道我妹子的柜里有香味呢吗?”r

李映南说:“我೿我是急处无路了……”r

淘气儿又打他:“你听你听೿你是急着没路了。难道我妹子的柜里给你修下阳关大道让你走呢吗?”r

《柜中缘》在大伙儿的嘻笑声中结束了。第三折是《调寇》。这是一出吉祥戏೿戏班演出多排在首场。剧情本来是೿宋王赵光义面对潘仁美陷害杨家的案情纠葛无从下手೿就听了八贤王的建议೿调来在基层当县令的清官寇准进京审案。寇准因审案有功೿德才兼备೿就被朝廷留用೿加官进禄。所以人们习惯上把这出戏看作升官加爵的吉祥戏。r

寇准一角本来由红双宝扮演೿但他后面还有戏೿柳毅要给乡亲们亮个相೿就让他演了。他上场后不像是在彩排演出೿一会儿说鼓没敲到点子上೿一会儿又说胡琴没跟上೿这也不对೿那也不到位೿把几个站角的喝得晕头转向೿连配戏演八贤王的红立贵也被喝得不知所措。山里人都老实೿只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但大伙儿还是硬着头皮往下看。r

《藏舟》和《断桥》是三宝的重头戏೿给他配戏的分别是叔叔辈红立贵೿还有红喜子。五折戏演结束后೿已经交过夜了೿大伙儿情绪很好೿都觉得经历了一件大事。张百旺提高嗓门喊:“各位戏班长೿大伙都不要走೿集中到药铺里೿保长老人家要给大伙儿训话。卸装擦脸的抓紧时间೿收拾东西的先缓一缓೿训完话再收拾。”r

药铺地方小೿炕上、柜台上也挤满了人೿有人挤不进来೿只好拉了板凳坐在门外的台子上。r

红乾仁被请上了炕೿红富贵立即摆上了炕桌೿炕桌上放上了水烟锅和水烟盒೿张百旺装好了水烟೿双手递到红乾仁手中೿又连忙点燃水烟。红乾仁“呼噜噜೿呼噜噜”地吸了几气೿就有两股白烟从两个鼻孔喷出来೿然后用气“噗”地一吹೿一丸烧焦的烟灰便突地一下喷了出来೿落在了张百旺早已张开的双手手心里。如此抽了三锅水烟后೿红乾仁开口说话了:“真格没想到೿真格没想到೿我红城子人还有这两把刷子೿我红乾仁的地盘上还能唱起大戏?要不是在这土院里刨地窝子೿拿到大戏台子上೿跟他们的大戏班子差不了多少。尤其如此೿三宝的旦娃子差啥呢?我看快能赶上富贵媳妇了。”r

三宝还在洗脸೿他冒了一句:“保长爷೿娃我还差得码子大哩ǿ”r

红乾仁笑着说:“你个龟儿子要是差得码子不大೿早就上天了。表扬归表扬೿戏还要下工夫往好学哩೿不但而且要下工夫学好戏೿不但而且还要向富贵媳妇讨教哩೿人家在大城市唱了多少年೿你个龟儿子才唱了几天?昌子的淘气儿也不错哩೿这龟儿子就是唱耍戏的料子೿性子里带着哩。大宝、双宝也是个好苗苗೿一个戏班子就那么几个主角儿೿只要你们几个将来能立住脚跟೿我红城子的戏就能唱大。我可是今晚夕把话说在前头了೿只要你们好好学好好唱೿我这个保长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不但而且不亏待೿不但而且有好处。靠外人靠不住೿外人那都是羝羊脬子——是另一疙瘩肉。噢೿富贵媳妇儿可不是外人೿是咱自家人。说到这达೿我就有气了忍不住೿你们请的那个姓柳的教师೿一点儿都不识大体೿就说你才是个唱戏的教师么೿你还能大过我当保长的吗?你看他在我的面前咋咋呼呼的೿像个啥?不但而且咋呼೿不但而且训人。把我们红城子人几乎训了个瞎女子揣墙根。好像我们红城子人都是洋芋蛋填大的笨蛋೿就他一个人聪明೿就他一个人灵活。打狗还要看主人哩么೿我在当面哩೿你就训这个骂那个的。这事儿还怪百旺೿我要早晓得他是这么个样子೿我还不来呢。我来是给大伙儿撑体面来了೿不是看他的脸势来的。我看归根到底还是怪富贵೿咱们有的是教师೿富贵你媳妇儿把啥不能教?万一要请就物色个年龄大一些的೿人老实一些的。我看他不是个老实人೿不信富贵你等着瞧೿我看你是引狼入室哩。”r

柳毅原本想着得到这位保长大人的表扬恭维೿不料却当着他的学生面吃了这一顿奚落。老早卸了妆的他೿把偏分头梳得明光闪亮的೿脸上还擦了当时叫不上名字的润脸油೿嘴里叼着香烟೿在观众群里出出进进೿特别爱往女人身旁走೿这一切都被红乾仁看在眼里。使他特别生气的是೿见他面对出出进进忙里忙外的齐翠花始终嬉皮笑脸的೿却对其他演戏的板着一副脸೿还动不动训他们೿就连演出中也是这样。除了他柳毅೿谁还敢在土皇上保长面前逞能?r

柳毅想发作ࣿ如果在别处೿他早就发作了৿೿但看到红乾仁有来头೿他以前也曾听说过他的厉害。再说೿他的一帮子学徒೿大都是红乾仁的侄子、孙子辈೿闹不好他会吃亏的。r

他只得溜到人群后面抽闷烟。r

机灵的张百旺一听干爹指责起教师柳毅来了೿生怕柳毅不知高低顶撞起来೿那事就大了。他就连忙溜到柳毅旁边೿悄悄从下面伸出手抓住了柳毅的手೿紧捏了几下೿又悄声说:“您不要在意೿老爷子是刀子嘴豆腐心。”柳毅总算没有发作。r

齐翠花本来是要提一些看法的೿可红乾仁发了一通高见之后೿她却什么也不想说了。为了圆个场೿红富贵倒是说了些皆大欢喜的话:保长老人家如何重视೿如何在冷月寒天亲临寒舍赏脸了;柳教师是如何地费心指导教戏೿大伙儿是如何用功೿富贵戏班是如何的有前途等等。末了೿他说:“今日交过夜都腊月二十八了೿过完三天年就要在村子里公开演出೿这几折戏只怕是拿不出手೿明日个大伙儿来೿再定几个折戏೿定一个本戏೿抓紧时间背词儿೿今晚夕就都回家歇息。”r

大伙儿走后೿张百旺邀红富贵来到柳毅住的上房。只见昏暗的灯光下೿柳毅正在收拾东西೿他见二人进来೿头也没抬೿动作更麻利了。r

张百旺明知柳毅的动向೿但却假装不知地问道:“柳老师半夜了还收拾啥呢?”r

柳毅说:“收拾行李೿不干了೿干不成了ǿ”r

张百旺笑了一声说:“您跟他计较个啥?他是保长೿是我们这达的土皇上೿他谁不敢训?平时训我和富贵哥就像训自己的孙子……”r

柳毅说:“他给你们当保长೿又没有给我当保长。我是个教戏的೿就有我的教法;我是你们写帖子请来的೿又不是低三下四求到你们门上的。到你们这干山枯岭来೿苦没少吃೿罪没少受೿夜没少熬೿半个月教会了五折戏೿平均三天一折戏೿演员都是没有上过一次台的睁眼瞎子೿恐怕省城的大戏院里也没有这么快的速度。戏排成了೿我却落了满世界的抱怨೿还挨了一顿臭骂೿真是背着媳妇儿朝华山里೿把冷力出了೿还落下个倒主的瞎名声೿何必呢?红老板你把工钱算清೿我赶明早一麻亮就走人哩ǿ”r

红富贵说:“柳老师的功劳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唱戏的人都佩服你哩。当教师的就要严哩೿不严学生还能学下真功夫?师傅不高೿徒弟拉腰;师傅不严೿徒弟上天。私塾里的先生还经常打学生的板子哩。保长说您೿我们也觉得您枉亏೿可他是保长೿又是长辈೿我们也拦挡不住。您就看在我跟翠花、百旺೿还有大伙儿的面上೿不要计较。年关也到了೿明儿分配完角儿೿我们就体体面面打发您回家过年೿过完年还要劳您的大驾哩ǿ来೿抽支烟೿消消气。”r

红富贵掏出雪茄送了过去೿张百旺连忙夺下柳毅手中的包裹೿紧接着划着了火柴给他点烟。r

第一回演出೿使许多人陷入兴奋之中೿最突出的要数大宝了。大宝的性格有些像田大勇೿长得结结实实೿行动风风火火。他演了徐彦昭之后೿又在《藏舟》里面演了唐将军。徐彦昭是主角೿他当然不敢轻视೿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没有结住೿没有丢人೿但演得还是有些畏首畏尾。唐将军是配角೿词儿也就那么几句。主要动作是上下场的几下抖马动作೿他放开了手脚೿做得干脆麻利。他觉得很来劲。会散了೿他哼哼吱吱地唱着徐彦昭的戏词儿进了家门:r

转面来叫声杨老将೿r

本公把话说心上;r

你我宫门莫久望೿r

进宫去看一看受苦的娘娘。r

小房里还亮着灯೿媳妇腊月还没有睡。他推开房门೿见腊月还在灯下吭哧吭哧地纳鞋底。就道了一声戏腔:“娘子೿本丈夫我回来了ǿ”r

腊月抬头看了一眼丈夫೿笑了一下说:“看把你喜的。啥事把你高兴成了这样子?”r

大宝说:“本丈夫我演出成功了。”r

腊月听了೿并没有显出多大的兴趣೿脸上反而阴沉下来೿淡淡地说了一句:“成功了好么。”就低下头仍旧纳她的鞋底。r

大宝没有立即脱鞋上炕೿而是在方桌上拿过木升子೿撕下一个纸条೿捏了一撮旱烟末೿卷起旱烟棒子来。r

大宝本来要腊月也抱上娃儿去看彩排೿但腊月说娃娃还小೿冷月寒天的怕娃受凉೿就没去。r

大宝一边吸烟೿一边说:“你没有去看೿我们红家三弟兄这一回可露了脸೿把人赢扎了೿保长老爷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个劲儿地表扬哩。你一看也会高兴的。”r

腊月没说话೿纳鞋底的动作更快了。她此时的心里在回味一个人向她耳边吹的风:要把你家大宝看紧些。她希望这是个闲话。她见丈夫今晚的兴致极好೿心里盼着今晚将会发生她渴望发生而好久没有发生的事。r

大宝似乎没有睡意೿一支旱烟卷吸完೿忘情地在地下走起程式来。他说:“娘子೿你辛苦了?本丈夫的戏你没看上೿这会儿本丈夫演给你看。”说着又唱起来:r

五更的三点月昏黄……r

腊月一看丈夫没有立即要睡觉的意思೿心里的气扑腾一下子涌上来了。就大声说:“谁看你的臭戏?小心把娃娃吵醒了ǿ”r

边说边收拾了鞋底೿三下五除二地脱了外衣೿“噗”地一声吹灭了油灯೿睡下了。r

大宝没想到她会来这一下。她说他的戏臭೿这本身就大大伤害了他的自尊心೿这会儿又这个样子೿心里就冒起火来。要是在平时೿他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一个耳光೿再加上一脚೿可是黑灯瞎火的೿半夜三更惊醒睡熟的宝贝女儿೿这是他不愿干的事೿就在黑地里骂了一句:臭婊子ǿr

他摸索着上了炕೿顺势躺在孩子身旁೿回忆戏中的词儿。r

腊月满怀热望地等来了他的一个好心情೿就如同三年等来个闰腊月一样。可由于自己心切೿见他并没有要干那事的意思೿一心只在他的臭戏上೿想起别人给她说的那些话೿气就不打一处来。是的೿他以前可不是这么个球势。结婚的头三个月除了来红以外೿每晚夕都没空过。就是怀了娃娃快生养的时间೿肚子大得像鼓一样೿他还不肯放过೿总是想着法儿快活。娃娃刚满月೿还没过四十天೿就动手动脚的不安分。可自从进了戏班子排起戏来೿就再也没有沾过她的身。排戏就真格那么忙吗?忙得连做那事儿也没力气吗?她想起了早年听到的一句话:学堂戏场೿××的地方。他在戏场里跟谁干那事呢?还有谁?就那么一个人೿明摆着的事。她心里骂道:真正儿个狐狸精ǿ难怪村里人烧倒主哩。她想起了保长老婆李桂花的话:腊月儿你可要管好大宝呢。那个狐狸精可骚情呢೿勾引了老的还勾引小的哩。我不信你没听见?富贵人老实೿身子骨禳೿伺候不了她೿她就跑到外边嫁汉子哩。嫁了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后生೿名叫田大勇೿那后生走了೿她就打你家大宝的主意……大宝你是晓得的೿锤把子上有劲哩……r

腊月听到大宝“呼噜噜೿呼噜噜”拉起了鼾声೿越想越气多೿心里骂道:你在那个婊子那里下了雨೿在我的炕上卧云呢?不行೿我得试一试他。他若是不起兴೿就有麻达೿就再也不能让他去唱戏。r

她脱光了衣服೿轻轻把娃娃抱起来放在她刚才睡的地方೿自己紧挨着丈夫躺下了。她慢慢解开了他的裤腰带೿把手伸了进去……r

哟೿他的它是那么坚硬、硕大೿热乎乎胀盈盈的。此时的她完全忘记了半月来他对自己的疏远和漠然೿它分明还是雄壮的、干净的、可爱的。她觉得冤枉了他。哎೿是他把心思全都用在排戏演戏方面了೿怀疑他实在没有来由……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它还在膨胀೿在鼓劲、发烧೿烧得有些烫手。他口里说起喃喃的梦话来:“腊月೿等本丈夫把戏演完了就美美地弄你……”她暗自发笑೿就轻轻地掐了一下他的大腿。他醒了೿似乎愣了片刻೿然后翻身压了过来……r

她搂紧他೿任凭他用力冲撞。r

腊月此时已浑身酥软೿呻吟着೿颤抖着。r

经过了彩排೿大伙儿兴致很高೿好像自己一下子成了唱大戏的角儿。第二天早饭刚过೿就都老早哼哼吱吱哼着秦腔来到富贵药房。大伙儿议论了一下昨晚夕的演出೿就开始分配新的角色。r

柳毅还在睡觉೿没有参加。戏和角色是齐翠花定的。她先指出了彩排中的几处失误೿要求在今后的演出中该改的改೿该注意的注意。然后宣布了要新排的戏೿五个折子戏是《三回头》、《拾玉镯》、《二堂舍子》、《走雪山》和《匡胤送妹》。本戏是《铡美案》和《游龟山》。分完角儿೿齐翠花要大家先抄词儿೿对词儿೿过罢农历年正月初一೿拜罢早年೿后晌开始串戏೿正月初六上台演出。r

柳毅算了工钱೿由张百旺雇了牲口把他送回了陕西老家。r

柳毅带着二十天的工钱二十万元和一些小米、腊肉೿满心欢喜地走了。红富贵和齐翠花一算账೿就觉得花销很大。办戏箱就花去了十几年卖药看病的积蓄೿柳毅又拿去了半年来药铺赚的钱೿加上给齐翠花治病和给丑旦儿买奶羊、过百岁೿几乎把个殷实之家折腾空了。陈润年提醒他们夫妇:得想法子೿这么折腾下去不是个办法。r

戏班子刚刚办起೿还不能到外面演出挣钱೿本村的戏子现在不要工钱೿已经撑了很大面子。如今碌碡拽到半山上了೿只能一鼓作气地上೿等戏排得差不多了೿有台口演出了೿就能挣钱自己养活自己了。他们夫妇二人形成了一个共识೿既然红乾仁不喜欢柳毅೿他若不主动来就不再请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