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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秦腔:监门不过三尺高(1)


戏班子的人陆续都来到了红富贵家里೿满满坐了一屋子೿有来看望三宝的೿有来打听齐翠花下落的೿也有人打问张百旺一家人消息的。大伙儿这一向演出忙惯了೿突然一下闲着无事干೿就觉得很是心慌೿凑到一起拉拉闲೿解一解心慌。天气渐渐黑了下来೿大伙儿要起身回家೿陈红氏拦住了他们೿说:“今晚夕是正月二十三೿大伙儿先不要走೿在一搭里燎燎疳೿把你们身上的倒霉气让火烧燎一下೿看能缓过阳气吗?”r

红清贵说:“各回各家燎吧೿这么多人得烧多少柴禾?”r

红富贵说:“这些人好不容易凑到一搭೿一起燎个疳也好。真是倒霉透顶了。”r

陈润年、陈红氏抱来了柴禾೿又把正月里积攒的鸡毛蒜皮葱胡子用背篼装了来倒在一起೿红富贵擦着火柴点燃೿柴禾就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红富贵接过姐姐怀里抱的丑旦೿第一个跳过火堆೿接着红清贵、红立昌、张学仁、陈润年、大宝、双宝、三宝一个接一个跃过火堆。陈红氏拉着三宝母亲的手说:“他妗子೿咱们也燎个疳೿把身上的臊气臊病燎一下。”两个人也先后跳了火堆೿三宝妈差一点儿踩到火堆正中间了೿被三宝拉了出来。r

大宝对三宝说:“三宝೿你要多跳几次哩。”r

三宝就跳过来跳过去地跳了几回。r

丑旦看见一堆火焰೿高兴得拍着小手哇哇直叫。红富贵就抱着他又来回跳了几次。他心里念叨着೿丑旦೿你也替你妈妈燎个疳೿烧一烧她的霉气೿她的苦难太多了。他抱着丑旦来回跳了两下೿就把娃娃交给了姐姐陈红氏。丑旦儿叫着伸出小手还要跳೿陈润年就抱过去跳火堆。r

只见红富贵从房里拿出两件衣裳೿大家凑近火堆一看೿一件是齐翠花上场前脱下的小紧身೿一件是红裙子。大伙儿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取这些东西做啥的时候೿他已经哗地一声丢在火堆里了。r

陈红氏连忙在火堆里扑打೿喝问兄弟:“好端端的衣裳烧了做啥呢?人又没有死೿咋能烧人家的穿戴?”r

其他人也帮助陈红氏扑打೿溅起一阵子火星和木灰。r

红富贵对大家说:“不要扑೿不要扑೿让烧去೿让烧去೿我自有烧的道理。”r

陈润年对妻子说:“让烧去。”r

陈润年又加了一把柴禾೿抛在将要熄灭的火堆上。红富贵找了一根树枝೿拨了拨火೿柴禾立即又忽忽地燃烧起来೿火越烧越旺೿发出刺鼻的毛臊味。r

红富贵从姐姐怀里又接过丑旦೿从燃烧的衣服上跳了过去。又对大家说:“快跳೿快跳೿从这衣服上跳过去。”r

这时候೿大家似乎明白了红富贵的意思೿就都一个接一个从火堆上跨了过去೿又跨了过来。r

衣服和柴禾渐渐烧尽了೿火也灭了。红富贵又取了半瓶子酒奠在了火堆上。r

红清贵还是不明白红富贵燎疳为啥要烧好端端的衣裳೿就问:“他叔೿我燎了几十年的疳೿还没有见有人烧衣裳的೿你这是啥讲究?”r

红富贵说:“老哥೿啥讲究?穷讲究。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翠花这么难大೿戏班子才办起来多长时间೿才演了几场戏೿就接二连三地出事情。老哥你没看见吗?如今村里的人见了我们戏班子的人像见了瘟疫一样躲着走೿我们这戏班还有啥办头。再办下去೿说不定又要发生啥瞎瞎事情೿说不定谁又要招祸吃亏೿不如把这锤子戏箱一火葬了算了。今晚夕借燎疳೿先烧上两件衣裳应个日子೿行个规程。我宣布:戏箱算是烧了೿富贵戏班子算是解散了೿赶明儿个该算的账给大伙儿算清。从今往后೿大伙好好务庄家೿我开我的药铺೿再不要胡跌绊了。”r

三宝一听就“哇”地一声哭出来。他拉着红富贵的手说:“富贵叔೿你不能这样绝情೿我还要唱戏೿我还没唱够೿我刚把戏唱得有一点门道了೿你就解散戏班೿你咋这么绝情啊?”r

大宝睁圆了眼睛೿大声嚷道:“富贵叔೿不是侄儿说你೿你这是胡闹。事有事在么೿你宣布把个戏班子解散೿烧上两件衣裳就把问题解决了?翠花婶子೿百旺叔他们迟早就回来了೿你解散戏班做啥呢?我看你是不相信我们弟兄三个。我当着我父母和大伙儿的面也宣布:我们弟兄三个人的工钱一文也不要了೿支持你寻找翠花婶子೿支持百旺叔打官司。大、妈、双宝、三宝你们同意吗?”红清贵说:“你们的事你们自个儿看着办。”r

三宝说:“只要不解散戏班有戏唱೿咋么办我都能成。”r

双宝说:“戏班子办到这个分儿上不容易哩。我们熬了多少夜೿少睡了多少觉೿挨饿受冻的೿好不容易能上台演出了೿能出庄混饭吃了೿你突然宣布解散೿不要说我们兄弟三个还有我父母不同意೿恐怕不同意的人多哩?立昌叔你说是不是?”r

红立昌说:“咱们到张镇堡和八里镇演出多风光?听见人议论红城子的戏如何如何好೿咱心里头就像喝了蜜一样甜。我也不要工钱了೿支持富贵哥度难关。”r

红富贵急忙摆手೿说:“你们想错了೿我有我的想法。办这个戏班真让我伤了脑筋೿我也是实在不想再惹麻烦了。戏箱是已经烧了೿我的话也说了。大伙儿要是实在觉得不能解散೿就等到腊月八再重起锅灶。这几个月时间该做啥就做啥೿要是别处的戏班缺人೿请你们搭班子೿你们就去೿反正我是没有心思再操持它了。”r

大伙儿都回了家೿红富贵觉得孤独极了。上一次妻子走失后೿还有张百旺两口子隔三间五来家照顾೿帮助自己干家务活儿೿出主意想办法೿哄孩子೿可如今他两口连同他父母四个人೿两双吉凶难料೿妻子又没有音信。妻子是自己的一半೿不能不管೿但结拜兄弟又是自己的臂膀೿他们一家有难೿理应解救。自己一个人೿是先救朋友呢?还是先寻找妻子呢?想来想去೿还是先解救朋友。朋友有性命之忧೿而且受罪的是一家四口೿还有两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迟一天就多受一天的罪೿别人如果抢先打点了衙门೿他们一家人就多一份危险೿多吃一份暗亏。把他们解救出来还能帮助自己办事哩。从卜卦求神的预兆来说೿妻子是中上卦೿而张百旺是凶卦。妻子上一回出门半年时间才回来೿尽管受了折磨೿却是有惊无险೿遇到了好人田大勇。这一回如何೿那就听天由命。r

他决定去县城探望张百旺一家。r

西原县城距离红城子将近八十里路೿沿着葫芦河畔的简易公路一直向北走。鸡叫三遍时分೿红富贵带上姐姐烙的馍馍和两场演出剩余的钱上路了。傍晚时分才到了县城。一条狭长的公路由东向西延伸೿一直到了西山脚下。街道两边一并摆盖着几排箍窑೿箍窑顶上一律砌着烟囱೿像一个个小钢炮೿朝天张着大口೿大口里冒着青烟。两旁的铺面正在“哐哩哐当”地关门打烊೿街道上人很稀少೿显得冷冷清清的。红富贵几经打问೿才在一条背街上找到了警察局。看门的老汉说೿局里已经下班೿让他明早再来。他问了局子里关的一个女犯人王兰香他晓得吗?老头儿说:“她可是个人物哩೿差不多全县人都知道。她的胆比鸡蛋都大೿竟敢把保长的鸡巴剪了。她是你的啥人?”r

红富贵就说:“她是我兄弟媳妇。我从家里来看她来了。不晓得能不能看上?”r

老头说:“不成೿不成。她是杀人犯೿要判死刑。死刑犯一般不让亲人探望೿除非是临刑前才能让家人看。年轻轻的೿怪可惜的。”r

红富贵说:“事情不怪我那弟媳妇೿怪那个保长。不知道能不能留她一条活路?”r

老头说:“这不关我们看门人的事೿法院咋判就咋执行。”r

红富贵看着窗外没有人೿就掏出两张千元票子೿塞到老头手里೿说:“老爸೿这是一点小意思೿你称几两茶叶喝去。”r

老头儿推辞了一番就收下了。他说:“无功不受禄೿你老侄要我老汉做些啥呢?”r

红富贵说:“小侄不懂衙门里的规矩೿求你老人家指点指点೿设法子开活我那兄弟媳妇死罪。她真个是被欺负得没路走了೿才冒了这个险。再说೿她一个做事一人当೿结果连累了她丈夫和公婆೿一家子四口人坐牢。她的公公婆婆都七十岁的人了೿冷月寒天的೿咋受得了那些罪呢?”r

老头说:“这世道的事情瞎碴着哩。你晓得೿我是个看大门的೿起不了啥作用。我问你个实话೿你是看望他们来的೿还是打点来的?”r

红富贵说:“我主要是看望一下他们೿如果有机会೿我想为他们申冤。”r

老头问:“我问你拿的钱多不多?”r

红富贵说:“我们穷庄户人೿哪里有许多钱?我是把家里的牛卖了೿再到亲戚跟前倒腾着借了些钱೿差不多有个十来万元。”r

老头说:“我实话告诉你೿听说这个女的死罪都定了೿你要真心解救她೿你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到警察局长家里去一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r

红富贵点了点头。r

老头唉了一声说:“带的钱是少了些。”r

红富贵问:“得多少钱?”r

老头说:“看你这小伙子೿钱么೿当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你带了那么一点钱೿就照钱送礼么。”r

红富贵问好了警察局长家的方位೿告别了看门老头儿೿就找了一家客店住下。r

天擦黑的时分೿红富贵按照看门老头的指点೿找到了坐落在半山坡高台上的黑漆大门。他敲了敲门೿觉得心快要跳出嗓门了。一会儿೿门吱一声开了一道缝೿露出半个脑袋朝外望了望೿问:“你找谁?”r

红富贵说:“我找杨局长。”r

开门的人说:“杨局长没在家里೿你有啥事?”r

红富贵连忙说:“我有一件重大案情要向杨局长禀报೿请你告诉我他啥时间能回来。”r

红富贵说着೿连忙把手里捏的一万元塞到开门人的手里。这是看门老头给他点的窍。r

开门者是一位长相英俊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他上下打量了红富贵一眼问:“你从哪里来的?”r

红富贵说:“我是从红城子来的。”r

开门的人就说:“你是远路上来的೿那就到屋里先等一阵子。”说着把富贵让进了门。r

院子用青砖铺着೿迎面是一座椭圆形花园೿花园里其他的几棵树木都落了叶子೿光秃秃的೿只有园子正中一棵柏树长出墨绿色的颜色。院子坐东朝西೿正东砌着石板台阶೿盖着两层楼房೿两层房里都亮着灯。南北各盖了一排瓦房。南边做厨房೿北边住人。开门者把他领进北边的一间照样亮着灯的小房里೿房里摆着一排木制沙发೿一张方桌೿一张茶几೿像是专门接待人的。r

年轻人把红富贵领进小房೿端过旱烟盒子೿让他卷烟抽೿等待局长归来。r

红富贵说:“我不抽烟。”r

青年人就说:“那你就坐着等。”说完就出去了。r

红富贵正在揣摸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跟杨局长的关系的时候೿那青年人推门进来了೿他劈头就问:“你找杨局长到底有啥事?”r

红富贵犹豫了一下说:“是我兄弟媳妇案子的事……”r

青年人又问:“是不是红城子女犯人杀死保长的案子?”r

红富贵说:“就是的。”r

年轻人一听马上眉头皱起来೿就说:“那个案子重大೿已经移交县法院了೿无法开脱೿你回去吧ǿ”r

红富贵一听傻了眼。如果是杨局长的话೿他会跪在当面哭诉冤情೿并把这十五万元捧给他೿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杨局长的什么人೿他口气这么大೿说的话能算数吗?但他也算在在平凉城里混过的人೿知道进一回局长家不容易೿就正了正胆子问:“敢问先生是杨局长的什么人?”r

那青年生硬地说:“这个与你无关೿你不要问೿反正案情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走吧ǿ”r

这时红富贵意识到೿这个年轻人非同一般೿他不是杨局长的儿子就是局里的重要人物。他同时意识到೿杨局长就在家里。他想೿不能就这么样被他打发走೿就扑通一下跪在地下೿磕头作揖೿恳求见杨局长一面。r

也许是青年人此类情况见得多了೿并没有因来人这样而改变主意೿仍是“去去去”地挥着手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