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子的人陆续都来到了红富贵家里满满坐了一屋子有来看望三宝的有来打听齐翠花下落的也有人打问张百旺一家人消息的。大伙儿这一向演出忙惯了突然一下闲着无事干就觉得很是心慌凑到一起拉拉闲解一解心慌。天气渐渐黑了下来大伙儿要起身回家陈红氏拦住了他们说:“今晚夕是正月二十三大伙儿先不要走在一搭里燎燎疳把你们身上的倒霉气让火烧燎一下看能缓过阳气吗?”r
红清贵说:“各回各家燎吧这么多人得烧多少柴禾?”r
红富贵说:“这些人好不容易凑到一搭一起燎个疳也好。真是倒霉透顶了。”r
陈润年、陈红氏抱来了柴禾又把正月里积攒的鸡毛蒜皮葱胡子用背篼装了来倒在一起红富贵擦着火柴点燃柴禾就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红富贵接过姐姐怀里抱的丑旦第一个跳过火堆接着红清贵、红立昌、张学仁、陈润年、大宝、双宝、三宝一个接一个跃过火堆。陈红氏拉着三宝母亲的手说:“他妗子咱们也燎个疳把身上的臊气臊病燎一下。”两个人也先后跳了火堆三宝妈差一点儿踩到火堆正中间了被三宝拉了出来。r
大宝对三宝说:“三宝你要多跳几次哩。”r
三宝就跳过来跳过去地跳了几回。r
丑旦看见一堆火焰高兴得拍着小手哇哇直叫。红富贵就抱着他又来回跳了几次。他心里念叨着丑旦你也替你妈妈燎个疳烧一烧她的霉气她的苦难太多了。他抱着丑旦来回跳了两下就把娃娃交给了姐姐陈红氏。丑旦儿叫着伸出小手还要跳陈润年就抱过去跳火堆。r
只见红富贵从房里拿出两件衣裳大家凑近火堆一看一件是齐翠花上场前脱下的小紧身一件是红裙子。大伙儿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取这些东西做啥的时候他已经哗地一声丢在火堆里了。r
陈红氏连忙在火堆里扑打喝问兄弟:“好端端的衣裳烧了做啥呢?人又没有死咋能烧人家的穿戴?”r
其他人也帮助陈红氏扑打溅起一阵子火星和木灰。r
红富贵对大家说:“不要扑不要扑让烧去让烧去我自有烧的道理。”r
陈润年对妻子说:“让烧去。”r
陈润年又加了一把柴禾抛在将要熄灭的火堆上。红富贵找了一根树枝拨了拨火柴禾立即又忽忽地燃烧起来火越烧越旺发出刺鼻的毛臊味。r
红富贵从姐姐怀里又接过丑旦从燃烧的衣服上跳了过去。又对大家说:“快跳快跳从这衣服上跳过去。”r
这时候大家似乎明白了红富贵的意思就都一个接一个从火堆上跨了过去又跨了过来。r
衣服和柴禾渐渐烧尽了火也灭了。红富贵又取了半瓶子酒奠在了火堆上。r
红清贵还是不明白红富贵燎疳为啥要烧好端端的衣裳就问:“他叔我燎了几十年的疳还没有见有人烧衣裳的你这是啥讲究?”r
红富贵说:“老哥啥讲究?穷讲究。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翠花这么难大戏班子才办起来多长时间才演了几场戏就接二连三地出事情。老哥你没看见吗?如今村里的人见了我们戏班子的人像见了瘟疫一样躲着走我们这戏班还有啥办头。再办下去说不定又要发生啥瞎瞎事情说不定谁又要招祸吃亏不如把这锤子戏箱一火葬了算了。今晚夕借燎疳先烧上两件衣裳应个日子行个规程。我宣布:戏箱算是烧了富贵戏班子算是解散了赶明儿个该算的账给大伙儿算清。从今往后大伙好好务庄家我开我的药铺再不要胡跌绊了。”r
三宝一听就“哇”地一声哭出来。他拉着红富贵的手说:“富贵叔你不能这样绝情我还要唱戏我还没唱够我刚把戏唱得有一点门道了你就解散戏班你咋这么绝情啊?”r
大宝睁圆了眼睛大声嚷道:“富贵叔不是侄儿说你你这是胡闹。事有事在么你宣布把个戏班子解散烧上两件衣裳就把问题解决了?翠花婶子百旺叔他们迟早就回来了你解散戏班做啥呢?我看你是不相信我们弟兄三个。我当着我父母和大伙儿的面也宣布:我们弟兄三个人的工钱一文也不要了支持你寻找翠花婶子支持百旺叔打官司。大、妈、双宝、三宝你们同意吗?”红清贵说:“你们的事你们自个儿看着办。”r
三宝说:“只要不解散戏班有戏唱咋么办我都能成。”r
双宝说:“戏班子办到这个分儿上不容易哩。我们熬了多少夜少睡了多少觉挨饿受冻的好不容易能上台演出了能出庄混饭吃了你突然宣布解散不要说我们兄弟三个还有我父母不同意恐怕不同意的人多哩?立昌叔你说是不是?”r
红立昌说:“咱们到张镇堡和八里镇演出多风光?听见人议论红城子的戏如何如何好咱心里头就像喝了蜜一样甜。我也不要工钱了支持富贵哥度难关。”r
红富贵急忙摆手说:“你们想错了我有我的想法。办这个戏班真让我伤了脑筋我也是实在不想再惹麻烦了。戏箱是已经烧了我的话也说了。大伙儿要是实在觉得不能解散就等到腊月八再重起锅灶。这几个月时间该做啥就做啥要是别处的戏班缺人请你们搭班子你们就去反正我是没有心思再操持它了。”r
大伙儿都回了家红富贵觉得孤独极了。上一次妻子走失后还有张百旺两口子隔三间五来家照顾帮助自己干家务活儿出主意想办法哄孩子可如今他两口连同他父母四个人两双吉凶难料妻子又没有音信。妻子是自己的一半不能不管但结拜兄弟又是自己的臂膀他们一家有难理应解救。自己一个人是先救朋友呢?还是先寻找妻子呢?想来想去还是先解救朋友。朋友有性命之忧而且受罪的是一家四口还有两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迟一天就多受一天的罪别人如果抢先打点了衙门他们一家人就多一份危险多吃一份暗亏。把他们解救出来还能帮助自己办事哩。从卜卦求神的预兆来说妻子是中上卦而张百旺是凶卦。妻子上一回出门半年时间才回来尽管受了折磨却是有惊无险遇到了好人田大勇。这一回如何那就听天由命。r
他决定去县城探望张百旺一家。r
西原县城距离红城子将近八十里路沿着葫芦河畔的简易公路一直向北走。鸡叫三遍时分红富贵带上姐姐烙的馍馍和两场演出剩余的钱上路了。傍晚时分才到了县城。一条狭长的公路由东向西延伸一直到了西山脚下。街道两边一并摆盖着几排箍窑箍窑顶上一律砌着烟囱像一个个小钢炮朝天张着大口大口里冒着青烟。两旁的铺面正在“哐哩哐当”地关门打烊街道上人很稀少显得冷冷清清的。红富贵几经打问才在一条背街上找到了警察局。看门的老汉说局里已经下班让他明早再来。他问了局子里关的一个女犯人王兰香他晓得吗?老头儿说:“她可是个人物哩差不多全县人都知道。她的胆比鸡蛋都大竟敢把保长的鸡巴剪了。她是你的啥人?”r
红富贵就说:“她是我兄弟媳妇。我从家里来看她来了。不晓得能不能看上?”r
老头说:“不成不成。她是杀人犯要判死刑。死刑犯一般不让亲人探望除非是临刑前才能让家人看。年轻轻的怪可惜的。”r
红富贵说:“事情不怪我那弟媳妇怪那个保长。不知道能不能留她一条活路?”r
老头说:“这不关我们看门人的事法院咋判就咋执行。”r
红富贵看着窗外没有人就掏出两张千元票子塞到老头手里说:“老爸这是一点小意思你称几两茶叶喝去。”r
老头儿推辞了一番就收下了。他说:“无功不受禄你老侄要我老汉做些啥呢?”r
红富贵说:“小侄不懂衙门里的规矩求你老人家指点指点设法子开活我那兄弟媳妇死罪。她真个是被欺负得没路走了才冒了这个险。再说她一个做事一人当结果连累了她丈夫和公婆一家子四口人坐牢。她的公公婆婆都七十岁的人了冷月寒天的咋受得了那些罪呢?”r
老头说:“这世道的事情瞎碴着哩。你晓得我是个看大门的起不了啥作用。我问你个实话你是看望他们来的还是打点来的?”r
红富贵说:“我主要是看望一下他们如果有机会我想为他们申冤。”r
老头问:“我问你拿的钱多不多?”r
红富贵说:“我们穷庄户人哪里有许多钱?我是把家里的牛卖了再到亲戚跟前倒腾着借了些钱差不多有个十来万元。”r
老头说:“我实话告诉你听说这个女的死罪都定了你要真心解救她你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到警察局长家里去一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r
红富贵点了点头。r
老头唉了一声说:“带的钱是少了些。”r
红富贵问:“得多少钱?”r
老头说:“看你这小伙子钱么当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你带了那么一点钱就照钱送礼么。”r
红富贵问好了警察局长家的方位告别了看门老头儿就找了一家客店住下。r
天擦黑的时分红富贵按照看门老头的指点找到了坐落在半山坡高台上的黑漆大门。他敲了敲门觉得心快要跳出嗓门了。一会儿门吱一声开了一道缝露出半个脑袋朝外望了望问:“你找谁?”r
红富贵说:“我找杨局长。”r
开门的人说:“杨局长没在家里你有啥事?”r
红富贵连忙说:“我有一件重大案情要向杨局长禀报请你告诉我他啥时间能回来。”r
红富贵说着连忙把手里捏的一万元塞到开门人的手里。这是看门老头给他点的窍。r
开门者是一位长相英俊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他上下打量了红富贵一眼问:“你从哪里来的?”r
红富贵说:“我是从红城子来的。”r
开门的人就说:“你是远路上来的那就到屋里先等一阵子。”说着把富贵让进了门。r
院子用青砖铺着迎面是一座椭圆形花园花园里其他的几棵树木都落了叶子光秃秃的只有园子正中一棵柏树长出墨绿色的颜色。院子坐东朝西正东砌着石板台阶盖着两层楼房两层房里都亮着灯。南北各盖了一排瓦房。南边做厨房北边住人。开门者把他领进北边的一间照样亮着灯的小房里房里摆着一排木制沙发一张方桌一张茶几像是专门接待人的。r
年轻人把红富贵领进小房端过旱烟盒子让他卷烟抽等待局长归来。r
红富贵说:“我不抽烟。”r
青年人就说:“那你就坐着等。”说完就出去了。r
红富贵正在揣摸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跟杨局长的关系的时候那青年人推门进来了他劈头就问:“你找杨局长到底有啥事?”r
红富贵犹豫了一下说:“是我兄弟媳妇案子的事……”r
青年人又问:“是不是红城子女犯人杀死保长的案子?”r
红富贵说:“就是的。”r
年轻人一听马上眉头皱起来就说:“那个案子重大已经移交县法院了无法开脱你回去吧ǿ”r
红富贵一听傻了眼。如果是杨局长的话他会跪在当面哭诉冤情并把这十五万元捧给他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杨局长的什么人他口气这么大说的话能算数吗?但他也算在在平凉城里混过的人知道进一回局长家不容易就正了正胆子问:“敢问先生是杨局长的什么人?”r
那青年生硬地说:“这个与你无关你不要问反正案情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走吧ǿ”r
这时红富贵意识到这个年轻人非同一般他不是杨局长的儿子就是局里的重要人物。他同时意识到杨局长就在家里。他想不能就这么样被他打发走就扑通一下跪在地下磕头作揖恳求见杨局长一面。r
也许是青年人此类情况见得多了并没有因来人这样而改变主意仍是“去去去”地挥着手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