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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行房(2)


  毕玉刚刚松了半口气,顿时又紧张起来。难道太监多了也怕闹鬼吗?毕玉的眼睛里映着厉公公的轮廓,似乎大白天就能看出鬼的样子来。

  厉公公交给毕玉的工作不算重:除了倒马桶,打扫庭院外,他还要伺候厉公公的生活起居,比如帮厉公公把身上垂下的肉一块块翻起来找东西,或者帮厉公公在睡觉时翻身。不过有关闹鬼的事,他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过。更让毕玉高兴的是,厉公公嗜睡,这下他终于可以把在和公公那里缺的觉都找补回来了。

  没多久,毕玉就知道了那些在宫中口耳相传的事。原来自己和厉公公所在的宫殿是冷宫,宫里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冷宫,那里比闹鬼还可怕。

  冷宫并不是专门的一座宫殿,而是哪位妃子得罪了皇上,皇上不来宠幸,她居住的地方就成了冷宫。

  厉公公管理的这座冷宫,里面总是散发着一百年来尸体的腐臭味和血腥味。皇上为了宣扬礼教,要求宫中的一切都要名副其实,比如冷宫,既然是冷宫,那就要冷,冬天不允许生火,很多妃子就这样在冷宫中冻死了,没冻死的年纪轻轻也得了风湿和老寒腿。每逢冬天里最冷的那几天,冷宫中四处都会冒出重重的白雾,人们呼出的气会立刻变成冰摔碎在地上,就像一个宫女不慎摔碎的玉石。

  就在前不久,刚刚冻死了一个年轻又刚烈的妃子,就像冬日里的城墙根儿又多了一具倒卧(北京方言。死于路旁或郊外等处的尸体)。妃子的冤魂还常常盘旋在宫中呼喊,使得很多太监都不敢到这里来。按照宫中的说法,凡是死过人的屋子就是脏了房,更加不吉利了。

  每当宫里各个宫殿门都上了锁,专职的太监在通道中高喊“小心火烛”的时候,厉公公就会招毕玉过来聊聊天,尽管毕玉总是听不清厉公公说什么,但他总是带着一副耳朵老老实实地倾听,有时也说几句。

  毕玉觉得厉公公是个好人,比动不动就打人的和公公要和善很多。他对厉公公很忠诚,有五说五有十说十,从来不敢说半个字的谎话。他听说厉公公掌握了一种神奇的催眠术,一旦被厉公公催眠了,那个人就会把所做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由于毕玉是受罚被发配到厉公公这里来的,以后肯定还要回到和公公那里,他很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每过去一天,就好像离被虐打致死的日子又近了一天,他实在不想回去了。

  恐惧来自内心深处,这一点毕玉深有感触。他觉得惩罚不可怕,临近受罚的时候才是最为恐怖的,一旦罚上了倒也认了。他现在恨不得和公公赶紧过来宣布,回去要被打多少板子,这样自己也就不胡思乱想了。

  四

  这天晚上,冷宫里头齁冷齁冷(北京方言。非常冷)的,毕玉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走出屋子,在院子中仰着下巴颏儿望天。看到玉兔东升,无比明亮,云彩似纱幕一样把月亮遮住了又拉开。渐渐地,毕玉眼睛花了,他看着云朵就似纱幕,而月亮就像一个出浴女人圆润的身躯……毕玉的眼睛看直了。忽然间,他眨了眨眼,发现面前真的有个女人在洗澡。

  他不知道自己的视线怎样被前方的女子从天上拉到了人间。

  原来,毕玉走到院子中间时,他看到跨院中顺着游廊传来了微弱的灯光,那灯光似乎在召唤着他过去。毕玉不知不觉走向灯光闪烁的地方。跨院本来有一道门,毕玉清楚地记得那粗大的门闩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这里就从来没有打开过。据说,如果打开了那扇门,里面就会跑出来许许多多的老鼠,直至把整座皇宫全部淹没。而此时,这道门居然开了。毕玉正在犹豫的时候,腿脚已经先行一步,把他带到了跨院。跨院中的东、西厢房仍旧是黑暗的,只有正房中有光,还有人影在晃动。

  毕玉觉得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

  猛然间,整个院子都亮了起来,明晃晃的,突然涌现的一群人影在围着毕玉转动,并传来女人微弱的哭声。

  这时,天上的月亮已经躲进云层中了。毕玉没有提灯笼,此时他借着正房中影影绰绰的光,看到冷宫中那些青郁郁的石台阶旁已经长出了一些荒草,约有半人高,这在其他宫殿是看不到的。想来正是草影,像一群人影在月下舞动。那些古朴的石栏杆上仍旧雕刻着鸟兽的形象,那些图案不舍昼夜,随时都在盯着每个来访的陌生人,让人感觉仿佛到了阴曹地府一般。毕玉开始根本不敢扶那些石栏杆,甚至不敢踏上殿堂前的台阶。

  猛然间,毕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他只觉得四肢发冷,而身子却热乎乎的,仿佛喝了酒一般。他迈步走到了正房前,顺着门缝,他看到里面有一个女人在跪着哭泣。那人背对着自己,他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袭素服。

  毕玉只觉得头皮发麻,脖子后像是有人给他吹来了一股凉气,他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一不小心,他碰到了门,“吱”的一声,门动了一下。只听一个惨兮兮的声音在跨院中响起,声音来自里面那件衣服。只听衣服说道:“谁呀!”

  毕玉的心一下子从嗓子眼儿落回到肚子里,他明白鬼是不会说人话的,这肯定是个人,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奴才小玉子,拜见娘娘!”

  “哦,你起来吧。”那个人没有转身,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来,“你别怕,进来吧。”

  毕玉硬着头皮蹭进屋子,他看到了一张美丽而又惨白的脸。面前这个女人头发有些散乱,从穿着上,毕玉确信她就是冷宫的主人淑妃,一位被皇上彻底冷落的妃子。

  淑妃让毕玉坐下,毕玉哪儿敢坐,哆哆嗦嗦地站着陪淑妃聊天。淑妃问及他的名字、进宫多久了、老家是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有没有习惯宫里的日子,等等,毕玉一一作答。

  当淑妃问及毕玉为什么小小年纪就进宫当太监时,这下轮到毕玉掉眼泪了。

  “娘娘,这个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怎么进的宫?”

  毕玉就把自己进宫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包括怎么挨打,怎么到了厉公公这里,又怎么在大半夜里误闯冷宫。毕玉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他是被自己的族兄毕小四给骗阉了,要早知道是当太监,那真的让和公公打死也不会当。

  听到这里,淑妃咧嘴笑了:“你要是不当太监,怎么会挨上和公公的打呢?”

  “是啊,我说呢,嘿嘿。”毕玉也咧嘴傻笑。不知道为什么,毕玉觉得自己对淑妃有一种亲近感,这种感觉是他进宫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淑妃娘娘就像自己的姐姐、嫂子、大婶,甚至是母亲。

  他接着说:“总之,我也不想当什么太监,但是现在既然进宫了,除了一心一意地伺候主子外,真没别的活路可走了。人总得给自己挣份嚼谷。原以为宫里的生活有多好,皇上的马桶都是金的,现在给皇上刷了几个月的马桶,也没有见到哪个真是金子做的。”

  “呵呵,你以为皇上也像你这么傻呢。”淑妃也笑了,她觉得面前这个小太监挺好的,还没有被后宫这个大染缸弄脏本性。有了他,就等于多了个贴心人儿似的。“你以后就经常来吧,到我这里,和我说说话儿、解解闷儿什么的。”说完,她又补了一句,“别让厉公公知道就行了。”

  “这……”毕玉犯了嘀咕,他感到自己的主子太多了,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我都被废了。这是冷宫,别说皇上,那些大太监,就是厉公公也不怎么来的。”

  “禀主子,我不敢。我……我嘴巴大,藏不住话,我怕跟厉公公面前说漏了。真的,小时候家里人告诉我什么别说,我转过头就跟别人说,谁谁告诉我了,不让我把话告诉你,结果他们总是一块打我。”

  “呵呵……”淑妃这下忍不住笑出声来。毕玉偷眼瞧着,发现淑妃笑起来挺好看的。尤其是配上冷宫中的种种陈设,就像那画中的女子。他的心不由得动了一下,具体是因为什么,他还没来得及想。一种隐匿在他内心深处的感觉开始萌动了。

  “好啦,那你看着办吧。来不来,告诉不告诉厉公公,都随你。你回去吧。”

  一听到淑妃让他回去,毕玉又愣了,他后悔起来,刚才的话不能那样说,要先答应下来,具体办不办得到以后再说。其实,作为一个刚进宫的底层太监,即使是冷宫里的妃子也是得罪不起的。毕竟人家曾经让皇上宠幸过,而自己呢,连皇上的毛也没见着,每天只看见宫中那一座套一座的院落和那些院落中数不清的主子。

  看到毕玉愣着没动地方,淑妃又说了:“怎么了,还不想回去?不怕厉公公打你?我告诉你,厉公公跟和公公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利益关系,你别瞧他现在对你好,到时候他们还是会一致对付你的。”

  “啊,主子,我……”毕玉又结巴了。

  “好啦,好啦,我只是随便说两句。你回去吧。”

  毕玉只能遵命,他倒退几步走出了房门,刚刚转过身时,身后又悠悠地飘来了一句:“以后别叫我什么主子了,就叫我淑妃吧。”

  毕玉赶紧答应一声,头也不回地撒丫子颠儿(北京方言。撒开脚丫子跑了)了。

  他还来不及想最后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五

  自从无意中遇见冷宫中的淑妃,毕玉的生活就有了变化。他发现宫中的日子并不是那么难熬,各种规矩虽然多得吓人,但也可以找到一些偷懒喘息的机会。那些大太监平时高高在上,不把新进宫的小太监们当人来看待,但日子久了也不是不可接触。

  毕玉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内心世界有这么丰富过,丰富得足以装下整个皇宫。他也曾仰望高墙内的天空,却发现天空在金黄的琉璃瓦和深红的高墙映衬下显得那么湛蓝,仿佛是传说中西域那边的天空,蓝得一眼能望到天的尽头。宫中是一片广袤的土地,就像毕玉那四月间会开满油菜花、五月间会长满金色麦子的家乡。

  宫里比几个村子连同它们的土地加起来都大,尽管四周有着高高的围墙。毕玉就这样把皇宫看作他的家:三大殿就是村头的古庙,村里人有什么事情都到那里去商议;东西六宫就是村里那些寡妇家。他记得小时候也曾跟随一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去敲寡妇的门,在寡妇迎面扑来的呵斥与怒骂中总隐藏着点点的微笑,他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玩儿的事;而升平署就是村口的戏台,逢年过节全村人都要请戏班来唱戏。

  毕玉所知道的这点儿知识,所认识的这几个字,基本上都是流浪的戏班和大鼓艺人告诉他的。

  他记得村里有劁猪的,每当动手时,都要把刀口刺得狠一点,就为了多流几滴猪血好回家炒菜吃。那个劁猪的曾经说过,劁下来的猪宝是大补的……不能再想了,毕玉又想到了自己的伤心处,他已经不明不白地像猪一样被劁了。

  在这宫中,哪一个太监又是明明白白、自愿进宫的呢?

  所有这些胡思乱想,毕玉都会像倒豆子一样讲给淑妃娘娘听,一点儿也没有防备。而淑妃总是静静地听着,不时呼应一下:“哦,是这样。”“哦,那以后呢?”

  和淑妃在深夜聊过天后,毕玉怎么也睡不着。他眼前总是无端出现许多奇怪的画面,是一男一女,像两个赤身的妖精在打架。他想起伏羲、女娲的故事来。肯定还有类似的故事,毕玉想不出,他也就知道这些。这种画面像噩梦一样缠绕着他,他不知道仰着睡觉时要把双手放在哪里才安全,也不知道侧着睡觉怎么才能不压着肩膀。于是,他开始趴着睡,并像抱一个窈窕的女人一样抱着枕头。每当醒来时,他发现那个枕头总是在胯下,而他的胯下又总有些异常。

  毕玉对于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他自然不愿意查看自己的下体,要知道太监是特别避讳这一点的。毕玉在心中对自己说,别忘了,我是个太监,太监……

  既然做了太监,如果别人问及他是男是女时,又该怎么回答呢?这是让毕玉抓狂的问题,后来他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太监,其实就是切去了某一部分的男人,他给自己列了如下几点:

  第一,因为太监在阉割之前是男人,所以阉割的男人也是男人。

  毕玉又想,为什么叫男人呢?主要是因为男人长有那个做太监时要阉割的东西。正是因为有那东西所以才叫男人。如果没有就不叫男人了,所以太监不是男人。

  第二,太监是女人,我是女人吗?

  毕玉在想,女人是什么样子他当然见过。他觉得自己和女人还不大像,尽管胡子已经不长了,面皮也同样变得白嫩。但丰满的胸部是长不出来的,而且太监也不能给婴儿喂奶。我比那些女人的力气要大得多,头脑也灵活得多。她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她们四肢不发达、头脑也简单,出了事只会哭哭啼啼地找男人。这时,毕玉意识到自己不是女人,如果要是男人阉割完了就变成女人,那么直接多招点儿宫女不就得了,何必要那么费事地阉太监呢?

  第三,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那我是什么?答案只有一个,我是太监。

  从此,毕玉明白,自己既不能像男人也不能像女人,而是要像太监一样才能活着。而此时床上的毕玉又忍不住想到,太监能骑枕头吗?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骑的不是枕头,那个枕头越来越像一个人。

  如果没有看走迹了(北京方言。看错了)的话,毕玉觉得她非常像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