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毕公公，您千万别给我传出去，除此以外您要什么都行。我这，有进出皇宫的腰牌，您可以拿着随意出宫。我还有七十二种灵丹妙药，尤其是还阳药，保证您还阳……”
毕玉对于眼前的情景大失所望，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阻止一场宫廷政变，最后在皇上的支持下把这个道士轰出宫去，再由此受到皇上的重视。可当听到“还阳”的时候，他愣住了。他把皮道士叫到一旁，摘下皮道士的腰牌，戴在自己身上。此时他才发现，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皮道士就像先前的他一样还没有被阉就尿了一裤子。他要皮道士把还阳的秘方告诉他，并讲述其中的奥秘。
没想到皮道士以替皇上驱鬼为由，说要赶紧办理这件事儿。毕玉想了想说：“驱鬼的事情，我替你办。”
当然，皮道士的鬼还得捉下去，不过这一切都改为在毕玉的指挥下进行。皮道士先是在宫中高搭法台，又号召朝中的文武大臣，一起给天上的神仙们写奏折。这种奏折叫作青词，写完了以后就要焚化，如果焚化时起了青烟，就表示神仙们都看到并且同意了。
在写了大量的青词之后，皇上就被皮道士忽悠得晕晕乎乎的。同时，皮道士郑重地告诉皇上，宫中闹的鬼不是一般的鬼，而是西洋人所说的、一种叫作撒旦的魔鬼。这种魔鬼都是被西洋人带来的，他们平常都藏在西洋人的大胡子里，每当入夜就悄悄地冒出来四处吓唬人，一旦有了危险就又跑回到大胡子中。随后，他就在台子上扎了众多稻草人，并给稻草人穿上衣服，戴上帽子，还用羊毛给稻草人做了长长的大胡子。每个稻草人的身上都写上魔鬼的生辰八字，并且用一柄桃木做成的宝剑来回乱刺，口中还念着咒语。
毕玉在一旁，听出那些咒语一共两条：
“咪嘻咪嘻，滑不拉几，如果你不拉几，我就不能咪嘻。”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皮道士可以把这两条咒语正着念、倒着念以及正反相间花搭着念，一直念到毕玉的耳朵里起了厚厚的茧子为止。至于西洋魔鬼的生辰八字是什么，恐怕只有皮道士知道了。最终，皮道士下令把稻草人都绑到一种十字形的架子上，他说西洋人管这个叫作十字架，并放了一把大火把稻草人都烧成了灰烬。他又让宫女们用布做了一堆稻草人的模型玩偶，仍旧是由他来写上生辰八字，还在玩偶身上刺满了平日里惩罚宫女才用的针。
毕玉发现，皮道士尽管对别人十分凶悍，却掩藏不住对自己的恐惧。毕玉刚开始也不敢训斥皮道士，渐渐地，他发现了皮道士的软弱。皮道士见了毕玉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毕玉心中暗自好笑，就算皮道士真的在皇上面前破了戒也算不了什么，那么大的国师也不能说处罚就处罚。他没想到，这点儿把柄就把皮道士拿下了。这下，毕玉在宫中有了强大的靠山，没人再敢欺负他了。
皮道士捉鬼，按照皇上的意图，也该捉到冷宫中来了。
九
这一天的大半夜毕玉心里头发虚，夸张的捉鬼活动肯定打扰了厉公公的睡眠。好在厉公公没法儿向皇上去告状，因为皇上早不知道搂着哪位娘娘妃子去睡觉了。就怕厉公公像和公公一样，拿自己出气。好在毕玉的担心是多余的，厉公公好像消失了一样，任由他们在冷宫里折腾。
皮道士在冷宫中拉开了架势，他把平日里很少用到的法器都一一拿了出来，有雕刻精美的大印，上面刻着蝌蚪一样的文字，燃着的灯、香炉，还有木鱼、钟、鼓、磬、净水钵、三衣、头巾、手巾、拂尘、如意、花瓶、竹篦、蒲团等等，密密麻麻地摆了一大桌子，还有长短不一的法尺、法剑和九节杖。
在桌子上，皮道士摆开了众多的大碗，里面灌满了黑色的狗血，还有几个黑驴蹄子。太监们发现皮道士简直把晓市上的摊子都搬来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画符。皮道士画符有一套他独门的东西，那一张张符咒上画着山川、小溪和天上的流云，画着仕女、花鸟和寿星、文竹等众多平常画不到一起的东西。
皮道士把一切应用之物都准备好，单等着魔鬼在深夜现身。冷宫中的魔鬼是超级阴险狡诈、残忍而无影无踪的，要不然皮道士也用不着这么严阵以待。魔鬼一定有着两人高的身材和丑陋的面孔，长着山羊的犄角、奶牛的蹄子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穿着黑色长袍，风一样地在宫中飘来飘去；它飘到哪座殿宇前，里面的太监、宫女都要在大太监面前犯错而遭到责打。
夜深了，毕玉和随行的太监宫女们都打起了哈欠，而冷宫似乎被松明燃起的火照得更亮了。魔鬼今天应该不会现身了。这时，毕玉发现这个魔鬼不是他想象的，而是真的出现了。
那个有两人高的黑影似乎没有腿，离皮道士越来越近地飘过来。毕玉他们都站立在两厢看着，一股呜呜的风声响了起来，其他太监和宫女吓得四散逃窜，院子中只剩下毕玉和皮道士两个人。
黑影越来越近，皮道士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走路都不知道该先迈哪一条腿。毕玉冲着他大喊：“道长，快捉住魔鬼啊，快啊！”皮道士定了定神，赶忙拿起桌上摆着的各种法器，凡是能响的都拿起来摇晃两下，发现不灵，就换一样接着摇晃；凡是不能响的就向那个黑影直接抛掷过去，结果偏得一个比一个远。后来，皮道士连扔东西都没力气了，赶紧往桌子底下钻，整张桌子都随着他的身子在阵阵发抖。不一会儿，黑影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狼藉的院子和院中站着的毕玉。
毕玉真有心把桌子给掀了，他实在气不过，堂堂一个帝国的国师居然连个变戏法儿的都不如。皮道士看到黑影消失了，这才站起来整理整理衣服，对着空旷的院子大喊：“人哪！都给我回来！魔鬼已经被我降伏啦！”
第二天上朝，皇上开始问起头天皮道士捉鬼的经过。皮道士自然添油加醋地自我吹嘘一番，又向皇上要了大笔的赏钱，并说有个太监在魔鬼来临时坐怀不乱（皮道士就是这么说的）。皇上下朝以后问起那个太监，皮道士就把毕玉叫过去了。
毕玉原以为皇上会认真地看他一眼，没想到皇上仍旧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既然毕玉帮着把冷宫中的魔鬼驱走了，就让毕玉负责管理冷宫吧；厉公公年纪太大了，就让他出宫吧。
就这样，毕玉留在了冷宫中。在厉公公临走的前一天夜里，他十分伤感地望着厉公公，觉得厉公公从来没有对自己有什么不好过，而现在却因为自己的高升而要把他送出宫去。此时的厉公公仍旧是面无表情，于是，他就大胆地问厉公公，关于冷宫闹鬼和厉公公会催眠术的事情。
厉公公仍旧十分平静地同他说话：“皮道士那里有一种不错的药，能帮帮你和淑妃。”
毕玉一惊：“厉公公，您说什么呢？”
厉公公说：“夜里撒癔症（北京方言。夜间到处乱逛）的时候悠着点儿，别摔了。”
毕玉打了个寒噤，他发现冷宫中的一切确实很不一般。厉公公估摸着是把那两大缸九尾金鱼催眠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毕玉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了衣服，这种感觉怪怪的，他在净身以前被扒光衣服时绝不会有。
厉公公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正要下跪向厉公公求饶，可是这次，他比平常都慢了许多。在他还没有跪下前，厉公公慢吞吞地说：
“小玉子，你是长大啦……呵呵，我告诉你啊，想要还阳，那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儿。以前啊，确实有几个没阉割干净，还留着棒槌的小家伙在宫里，想找个机会还阳……本来呢，那机会都挺好的。我慢慢说给你听啊……
“这头一个吧，是不能骂皇上，只要你骂了皇上，甭管皇上计较不计较，你都算完啦……就说这头一个小子吧，长得俊俏，他有个外号叫‘顾大姐’。有一次啊，连皇上都叫他‘顾大姐’了，结果这小子回了皇上一句。回了皇上一句什么呢？他回了一句‘小王八’。你说，这宫里头，就算他是‘小王八’，也不兴你说啊……结果吧，他多好的身子骨啊，愣是没还了阳，就归了阴了……
“这二一个吧，是不能遛鸟儿，尤其不能让遛着的鸟儿飞了……说起来，这是位总管太监，要权，人家有权；要势，人家有势。结果吧，他有一回提溜着鸟笼子，上外面去遛鸟儿，正赶上庙会……这庙会上，就有那个劝善放生的主儿，上来一下子就把那鸟给放了，紧跟着旁边就有人来打圆场，劝你放生积德行善的……你说这鸟儿一见笼子门打开了，它能不飞吗？要是鸟儿都飞了，您还还什么阳啊……这哪儿是积德啊，纯属缺德！
“三一个吧，是你得喝，喝男童儿的脑髓，唱女童儿的月事儿，我保证你能还阳……怎么啦？吓着啦，嘿嘿嘿嘿，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毕玉还想跟厉公公再多说几句，厉公公却已经走了，连影子都没有留下来。
这样一来，偌大的冷宫就交给毕玉来掌管了，最下层的宫女、太监们呼啦啦都跑过来给他见礼。他从来没有在冷宫中见过这么多人，这些人似乎都是从地下的烟道中钻出来似的。
此时，毕玉猛然想起来，他要去见一个人。
十
人的胆量是无限的，毕玉现在才发现这一点。他躁动不安的内心使得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在宫中苦熬学来的一套宫中礼仪规矩都不能起作用了。其实，毕玉发现那些樊笼早已化入他的内心，但改变不了他这个人。他举手投足间都带有一副太监相，但他并不想当太监，尤其是他见到淑妃的时候。从那次以后，他总是想着再见淑妃，恢复自己男人的本能。
淑妃在镜前梳妆打扮，她感觉到宫中有一股异样的气息，这种气息是毕玉带来的。在冷宫冷清孤寂的岁月中，她知道这个小太监将改变她未来的日子。
门开了，毕玉闯了进来：“娘娘……”
“哦，怎么了？”淑妃本来想冷冷地看他一眼，但她忍不住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毕玉迫不及待地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淑妃，淑妃只是淡淡一笑：“那你以后可要常来啊。”
毕玉对于这句话心知肚明，他一下子就扑了上去，投到了一个十足的温柔乡中。他呼吸着淑妃呼出的气息，他感到淑妃满身的香气把他都给融化了。此时的毕玉全身的骨头都快软了，他的手在淑妃的衣服上轻轻地划过，像在检验着自己梦中那一次次的道具。没想到这次毕玉失败了，他全身僵硬如铁，却只有一处软得似一团棉花。毕玉异常沮丧，好容易有个相好的人待见（北京方言。给好脸色），自己却那么不争气。由于是在白天，毕玉不敢多耽搁，他自然也知道危险。“我要去送厉公公。”毕玉对淑妃说，他来不及为自己找借口。
“那你快去，别忘了，找皮道士要药材。”淑妃告诉他。
毕玉不明白，淑妃接着说：“你要趁着现在的机会，赶紧找皮道士治疗一下，反正在宫里你又不能找太医。只怕你一旦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就再也还不了阳了。”
“更何况，在宫中，皮道士就兼任太医。”
原本积累在毕玉心中的，对于毕小四和刘爷的憎恨突然消失了，他发现原来他们才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刘爷净身的刀术居然到了如此水平，这一点是完全超乎毕玉想象的。当时净身几乎都是连根切除；也有极少数是留着阳物，仅仅切除男人平时骂街经常提到的卵蛋。刘爷刀下留情，使得毕玉有了恢复功能的机会。毕玉铁了心一定要还阳。他会按照厉公公所说的去做，他不会骂皇上，不去遛鸟儿，可让他喝男童的脑髓，他怎么能做到？！
毕玉赶紧去找皮道士，却不见他的踪影。他怀疑皮道士怕破戒的事情败露，早找好借口溜出了宫。朝中六部九卿的官员们巴不得这些道士早早地从宫中消失才好。他们已经有了宦官这个对立的政治集团，更不想再出来一群道士，否则皇上就更不会按照他们的想法来主持朝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