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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潍南大战


虽然韩信早已料定楚军要来干预齐国之事,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楚军出兵会如此神速,才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似乎项羽已经足够晓得他韩信的分量、也相当重视起他这个对手来了。不过,当韩信得知楚军的主帅竟是龙且时,突然就面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欢喜之色。

只是,从大处蔑视敌人,还更当从小处重视敌人。于是韩信便悄悄地又带上了几个亲卫出去探察一下战场附近的地形,这几乎是他除了反复不断地审视地图之外,又一项必不可少的军事准备活动。若说他果真有什么所谓天才的话,那也就是这份坚持不懈的用心了。

他就经常兴致盎然地对几位亲信的部下讲些关于借助地形、地势排兵布阵的道理,还有些较有难度的,比如要如何优先占据地势较高的地方,然后迫使或者引诱敌人来进攻自己;也可以把敌人引诱到地势偏狭、行动困难的地方,然后便予以敌人迎头痛击;再或者是把敌人引诱到可以使用火攻、水攻反击的地方……总之,用兵的道理也和世上的其他事情一样,不是只靠使气、蛮干就可以成功的。

当然,爱讲这些并非是韩信犯了好为人师的通病,而是他确实是希望自己的部下们都能有所担当的。不过,最根本的东西,别人也是很难轻易领会的,即韩信所深刻体会、总结的:用兵之道归根结底还在于灵活机动,而不能墨守成规,否则便很容易就会陷入不利的被动局面;而争取最大的战场主动性,这才是兵家克敌制胜的真正灵魂所在。

此时已经是旧历的十一月份,恰当寒风呼啸、冰冻刺骨,如果战事迁延下去,那么就会很容易影响到部队的士气,从而产生难以预知的后果。然而,这对于楚兵、齐兵来说尤其是这样,因为他们是主场作战,士兵容易败散;而汉军就有所不同了,他们是客场作战,不会轻易逃散的,因为他们离家太远,若一路上擅自行动自然会很危险的。因此,相比来说,速战速决对于齐、楚联军而言则更为有利。

而韩信也是非常了解已经作为联军主帅的龙且的性格的,此人既不惯隐忍,又寡识无谋,凭的不过是自己一身的血气之勇,这种人若是遇上真正的劲敌是早晚要失败的,只不过须多和他兜几个圈子而已。包括那杀人如麻、自负其能的项羽,他们强在一口气,衰也在一口气,只要让他们先急着把那口气吐出来,那么他们便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就如同锋刃虽利却反而易于销折,这也是以柔克刚的道理。因此,以龙且的性格来看,他也必然是会选择与汉军速战速决的。

既然看透了这个问题,为今之计,韩信就是需要想办法利用龙且急于求战、急于成功的心理,然后促使其一步步地踏入汉军的既设圈套,再加以迎击。而对于诱敌深入、出奇设伏而言,这自然是韩信最擅长不过的家常便饭,问题只在于如何最大程度地消灭敌人而保全自己。

总之,曾经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和失意,而今上天却又如此垂青于自己,连连弥补从前对于自己的一切不公,这反而真的让韩信有些轻飘飘了。也正是想到这里,韩信又竟禁不住内心涌起了一股巨大的喜悦感:一旦得以打倒了眼下这个貌似强大而实则愚蠢的敌人之后,他韩信也就真的可以脱胎换骨了——他再不须是从前那个寄人篱下、卑微不足道的平民韩信了,而是雄霸一方、动摇天下的诸侯韩信了!他更可以决定这天底之下甚至每一个人的命运,无论是他项羽还是刘邦。自然,他也可以得到几乎一切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尤其是那个原本只属于项羽的女人……而这一天的到来,让他真的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了……

好吧,接下来就要看他的行动了。当自信满满的韩信立马在一座高坡之上俯瞰冬日的潍水时,那流淌不息的冰冷河水,一下子就令他计上心来。

这个问题也值得注意,时当旧历的十一月份,潍水却不结冰;包括此前在十二月份进行过的巨鹿之战,看来那时的气候确实是与今天不同的。不过,它却深刻地影响了历史。

楚军与齐军合兵于高密一带,他们在与汉军对阵之前,就有一名楚军中的谋士乃向龙且建议道:“启秉大司马:汉兵远斗穷战,其锋自不可当。而我齐、楚两军自居其地,一旦遭遇挫折,兵则易败散。方今之计,不如力求稳妥,深壁高垒、坚壁清野,再令齐王派出他的心腹干臣们去汉军占领的那些齐地策反;一来他们听说自己的齐王尚在,二来又听说我楚大兵来救,一定会反叛汉军的,如此汉军就会腹背受敌。又得不到必要的粮食补给,这样他们一定会不战而降的。”

“我看未必,你以为那齐王何如人也?他有如此贤德和号召之力吗?”龙且疑问道。

“大司马可能有所不知,齐王虽贤名不着,但是齐相田横却名声在外,齐人必当向心之……”

“呵呵,田横之徒本司马岂能不知!先时倒也交过几回手,不过尔尔!况且,他田氏已据有齐国二百多年,本已大失人心,焉有复起之理?”

“但他们总归胜过外人吧!再者,汉军主帅韩信委实诡计多端,大司马您不可不防!”

这一回龙且竟忍不住大笑起来,乃道:“不然!本司马平生最知韩信为人,容易对付得很!想当年,这小子寄食于漂母,说明他无半点资身之策;还曾受辱于袴下,又说明他无丝毫过人之勇。如果这样的无勇无谋之徒我龙且尚且还要畏惧的话,那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哈哈……”

“恕在下直言,大司马此言差矣!韩信当初寄食于漂母,只不过表明他不谙谋生之道而已,或者是他生性高傲,不屑于为鄙事而已;受辱袴下,也不过一时忍小忿而求全身、就大计而已,而此也正是他韩信之过人、高明处!能怀他人所不能怀,能忍他人所不能忍,此种人岂是易与之辈?!其不发则已,一发必当制人于死地!望将军三思……”

“呵呵,休要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过去是这小子幸运,没犯到我龙且手里,不然本司马早把他给收拾了,何至于有今日之患!就是魏豹、陈馀这帮竖子,竟成就了这小子的大名。哼哼,就让老子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狂妄之徒吧!”

“大司马此言又差矣,假使魏豹、陈馀的确不足道,可是他韩信能够奇计破魏,又一日大败二十万赵军,难道仅仅凭借的都是侥幸才得胜的吗?吾观其人智略大出常人,实深不可测,大司马您不得不防啊!还请您切记项王的再三叮嘱啊,小心为是……”

“是!是!是!就算你说得这一些道理都不错,可是你来说说,咱们而今兴师动众、不远千里到这齐国来,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汉军不战而降,然后咱们就这样无功而返吗?再说,我军粮草也并非容易为继,天下大乱这都好几年了,士兵们可都盼望着能回家与亲人团聚呢!尤其,如果我们能够一举打败汉军,那么齐国的大半就必将落入我之掌握中……”

“可是,大司马,如果我军失利又当如何?汉军一败,齐军又焉是我军之敌手……”

“呵呵!不过就是赌一把罢了,又何惧哉!我龙且一世英名,如果今日我果真不幸败在韩信这小子手里的话,那么就证明这小子的确有过人之处,我又岂不甘拜下风!更当心服口服,死而无怨……不过我龙且还真不相信他韩信有能耐一口气吞下我二十万大军,你相信吗?”

“可是……”

“好了,没什么可是的了,我意已决!休要多言了,凡再扰乱我军心者——斩!”

“骄兵必败,看来大事休矣……”这位谋士最后还是小声地嘀咕道,不过龙且因为没听清也便没有再跟他计较。

很奇怪,决战的双方中竟然都有人不约而同地相信此战已无悬念,难道成功真的可以来得如此轻松吗?

潍南决战的那一天,阳光朗照,北风也减去了不少寒意,双方甚至都可以看得见彼此军阵中的反射出的闪闪亮光,就像那跃动在水里的鱼鳞的金光一样。不过鱼鳞之上辉耀出的可是欢快、活泼的气氛,而不是这窒息、逼人的杀气,其实大多数参战的士兵们尽管一见这场景就抑制不住的兴奋,但那心底却并不好过。倒是连韩信自己也有些忍不住心酸了,不知又将有几万颗人头落地。

兵者,委实主凶!常言道:三世为将者必不祥,以其杀戮过重之故也。冤怨之气所郁积,也是要遭天谴的。然而不管怎么说,这还不是今日的韩信所首要考虑的问题。

而当龙且看到汉军严整的军容时,也不由得感叹道:“看来韩信这小子的身子骨真的是硬了啊!”且不论汉方兵力的多寡,单是韩信排兵布阵的本事就足以令龙且有些刮目相看了,他不禁有些纳闷:难道韩信这小子的本事真的都是从书上学来的吗?不尽然吧,也许这小子走了好运,得到什么名师指点了吧。好在他龙且也不是吃素的,他到底从项羽那里学过几手还算得心应手的阵形。

这样,没过多久,两军的第一回合便开始了。汉军首先派出了自己的精锐力战楚军,结果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一个多时辰以后,第二个回合即又开始了,汉军的非精锐部队几乎难以招架楚军,结果便早早地就鸣金收兵了。半个多时辰以后,又是更大规模的第三回合,这一次汉军的主力部队几乎倾巢出动,楚军也派出了最精锐最强大的主力部队,结果双方经过了又一个时辰的鏖战之后,人数上并不占有优势的汉军便渐渐地处于了下风。

三次较量下来,龙且已经基本可以断定汉军的总体实力了,他看着得势的楚军将士们竟忍不住开始大笑起来。而这时又是先前的那位谋士站出来给他浇了一盆冷水:“大司马,咱们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在下听闻韩信手下还掌握有一支精锐的骑兵,如今不见他骑兵上阵,不知他这葫芦里究竟买的是什么药?咱们当小心为是……”此人也是有些心有不甘,所以才不惜多次干犯龙且。

仔细说来,人才总是有的,而问题只在于人主能不能用而已。想当初,赵国有一李左车而不能用,魏国有一周叔而不能用,否则定然不会让韩信轻易得计。

不过这龙且确实是被出征前项羽的那番训诫触动了,因此他对于这位好心的谋士的话,既非用,又非不用,只是他无法轻易判断而已,于是龙且乃道:“好吧,本司马小心从事就是!我军骑士也不是吃素的,待会让他们先靠上去!看看他韩信何能为也……”

最后,汉军见势头不好,便再次鸣金收兵,可是急于取胜的龙且怎么可能见好就收呢。虽然时已至中午,很多士兵都开始有些饥饿,可是这时候已经兴奋得无法抑制的龙且便大叫一声道:“大楚的兄弟们,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跟我杀啊……”一贯喜欢冲锋在前的龙且这回是真忍不住了。

结果楚军开始全线出击,汉军奋力抵挡一阵后也根本无济于事,于是韩信便不得不下令全军赶紧后撤,结果竟一口气就撤过了此时已经干涸的潍水。看汉军的狼狈之相,哪里可以跟传闻中的什么威武之师相提并论呢。

当龙且带人追到潍水河边时,只看到干涸的河床上早已经被汉军踏出了一条通途,而且上面也横竖地躺着一些汉军的尸体,看来他韩信这一回真的是碰上钉子了,龙且不禁叹道:“真是天助我也!”

而正当龙且要渡河时,这时候竟又冒出来那位手下谋士伸出一支手臂劝止他道:“大司马,有异常啊!您仔细想想,这水怎么说干就干了?”

“嗯?是哦……”这一下子便引起了龙且的兴致,他自然也有些纳闷,于是为求谨慎便先行停了下来,但却并没有制止前锋楚军对汉军的跟进追击。

不过龙且的这暂一停留不要紧,却硬是让潍水对岸早已严阵以待的韩信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实在没有料到这龙且居然也似妇人般心细了起来,看来长年的征战确实让一个人学乖了。

而他也不能不这样后背发凉起来:这一次,他可能确实轻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