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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横断潍水


“报——,大将军!目前仍没有龙且过河的迹象!”当韩信立马于潍水北岸十几里处的一座高坡上时,他的一名骑乘着快马的手下向他来报告道。

“好!再探再报!”他故作沉着地说道。

“报——,大将军!还是没有龙且过河的迹象!”一刻钟以后,那名手下又来报告道。

“再探再报!”韩信还真就不相信他一个龙且竟这么难对付,一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他,而想到这里,他真的有些着急了。

“大将军,传令吧!再迟一些楚军可是都要过来了啊!兄弟们还能招架不住了吗?”说话的正是骑将灌婴,他正一直呆在大将军的身边等候命令,他不是求战心切,而是他觉得楚军可能马上就要越过汉军的伏击圈了,因此心下着急得很。

“不!再等等,再等等!”韩信一手勒紧马缰绳,一边手按紧了那柄几乎从不离身的宝剑,他的脸上所能看出来的只有坚毅。

“大将军!在下一向最佩服的就是您的天纵英明,可是古人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今楚兵势大,而我军毕竟实力单薄,若求一战吃掉楚军确实……为稳妥计,不妨今日咱们先灭了他一股,反正来日方长!望大将军三思。”灌婴居然还有些不依不饶了。

而韩信却也是一反常态,竟表现出了极大的不耐烦:“灌将军,你休要多言!本将军自有分寸!退下吧!”

这韩信一向是不怒自威,尤其别人也从来休想窥透他的心思,因此这碰了一鼻子灰的灌婴只好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边。过了一会儿,曹参也急匆匆地赶来了,可是却一样被韩信的卫士挡在了一旁。

“报——,大将军!还是没有龙且过河的迹象!”又是一刻钟以后,那名手下再来报告道。

“再探,再报!”……

这时候,韩信周围的空气几乎也都要跟着凝固了,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再敢于发出任何声响,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待着主帅关键时刻的那一声令下。而韩信也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赌这一把,他非要一战取龙且性命不可!而此一着的巨大意义,可能并非灌婴之辈所能考虑到的。

“哈哈哈……”最后,韩大将军居然仰天大笑起来,而大家的精神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

这场面太诡异,太让人难以捉摸了……

而此时一直在潍水南岸有些举棋不定的龙且,为求万全,便先是只得赶紧让手下抓来了几个附近的村民,自然是询问他们关于这河水的事情。

这些村民们便老实回答说,这潍河别看宽有几十丈,可是河水平日里也就一人多深,大概是因为前些年雨水太盛冲坏了两岸、而今年雨水又稀少才至于这大冬天里断流的吧,其实他们也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但龙且却终于放心了。尤其,这个时候楚军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半人马了,于是龙且乃重又上马道:“老子还就偏不信了,韩信他小子还真有本事把咱二十万大军一口气吃下去!”接着龙且便率领亲卫部队慨然度过了潍水。

然而,虽然未及探子再报,可是韩信却已经分明地感受到了对手的到来……

其实,韩信笑得虽然突兀,但并非没有道理,因为他已经凭借自己的直觉预感到龙且已然渡过了潍水,是啊!又是直觉!这的确有些神秘,但也主要基于他对于楚军兵势的细致观察和对于龙且个性的判断。

于是,恰当龙且下令要活捉韩信并且还要悬赏万金的时候,韩信给灌婴进行主要突击的所部骑兵部队下的命令——却是务必要取下龙且的首级。

“传我命令:快发信号放开潍水,全军开始转入反击!”

“大将军,真的不等了吗?”纳闷中的灌婴又一次忍不住问道。

“呵呵,灌将军,这回就看你们的了!龙且已经过河了!”

“啊——?大将军何以知晓?”

“休要多言,我摆庆功酒专等着将军!”

“诚如是,大将军真乃神人也!”说完,灌婴便赶紧掉转马头去往自己的部队了。

果然,军令一下,先前像没头的苍蝇一般的汉军竟然没有再行继续退却,而是凭借着有利地势和先前构筑的工事转入了对楚军的反击,而且令楚军大出意外的是,汉军居然还有相当一部分用作埋伏的人马。这时也只听到战场上空突然响起了一阵阵的雄壮的号角声,而且似乎同远处的都连成了一片……

不过,还有更令楚军意外的是,汉军的埋伏部队中几乎都是弓弩部队——只见这些弓弩部队面对着楚军的追击部队摆出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环式阵形(韩信将此阵命名为“迭阵”):排布在弓弩手们前面的是一支由长枪手、盾牌手组成的掩护部队,他们一字整齐地排开,而身子蹲地,长枪的锋刃则一致端平向前;而弓弩手们又分为层次分明的三队,即由一般弓箭手所组成的“强弓手”、由一般弩机手所组成的“强弩手”和由那些最是臂力过人者所组成的“神臂弓手”。

不得不说,此“迭阵”乃是韩信的一大战术之创新,而它也正是为着对付强大的楚军追击部队尤其楚骑兵部队所专门设计和排布的:首先,在楚军距离还比较远的时候,先由那些射程最远的“神臂弓手”们射杀敌人,其次当楚军近一些的时候,再由“强弩手”们射杀敌人,最后当楚军再近一些的时候,就由“强弓手”们一展身手;而当敌人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冲过这三道防线时,则再由长枪手们以逸待劳阻挡之。

就这样,汉军的抵抗一下子就变得非常顽强和有效,而刚才还似乎胜利在望的楚军这回却被此一当头棒喝给打蒙了,别说再追击人家了,能保证人家不反追过来就已经很庆幸了。双方一下子就陷入了激烈的对峙,而半个多时辰以后,作为楚军主帅的龙且也已经赶到了两军交战的最前沿。此时,他和韩信已经快要可以彼此望见对方的主帅旌旗了。

也正在此时,一向粗中有细的龙且的心头到底还是掠过了一丝不祥之感,因为上次大司马曹咎与司马欣的惨败,就是在大军渡过河去将有一半的时候却遭到了汉军的偷袭,不过今日的潍水却似如履平地一般,难道……龙且不敢想下去了,总之,这一次更让他觉得汉军的举动实在太过诡异了,可是不管怎么说,撤退肯定是来不及了。他总算是明智地意识到了这一根本问题。

“大司马,看来大势可能不妙了!趁着现在军心尚稳,咱们就向前杀出一条血路来吧!”还是那位忠实的谋士,他也适时地拔出了自己身上的配剑,以表明坚定的决心!只可惜他择主非人,以至最终丧命于乱军之中,在历史上都未能留下自己的姓名。不过人生最可贵的却莫过于永不服输。

“韩信这小子看来是真够狡猾的!好,跟他小子拼了!”

于是龙且便只有下令强攻汉军,他自己则亲率主力部队向着韩信所在的中心方向猛冲而来,他还就不相信这韩信果真有三头六臂。不一会儿,双方便各自在望了,韩信仍在那座地势并非陡峭、而四周也无所依托的独立的高坡之上——只见他骑立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身着一袭鲜明的白袍,而外面围系着的那一幅长长的黑色披风但在风中尽力地摆荡着,那情景自然格外扎眼,他的那帅旗也是高高扬起,他正是想吸引龙且来进攻;而龙且则已到了那山坡之下,他见到韩信那副招摇相自然恨得有些牙根痒痒:“你小子别臭美!老子一会就要你好看!”

“大司马,小心有诈!”那谋士又忍不住提醒道。

“怕什么,他韩信分明就是在欺负老子!老子一定要他好看……”

仇人相见,自然分外眼明,韩信也早在山上瞅见龙且了。尽管曾经并肩作战过,可早已分道扬镳;尽管假使没有这场战争两个人兴许会老死不相往来,但既然各为其主,今日定要决个高低、输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说来,韩信原来是想找个替身的,可是他又怕别人没自己那种气质,怕装得不像再适得其反,谁让龙且和自己那么熟悉呢。于是他便只有铤而走险了,也只有押得赌注越大,赢得才能更大。确实,龙且一看到韩信那副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楚军在龙且的亲自指挥下重新休整、部署过之后,便开始了第一波的锥形攻势,这是一支重装备的铁甲之师,因此一般的弓弩并不容易伤到他们。然而,令龙且大感意外的是,汉军居然使用起了秘密武器——抛石机,这可以说乃是那一时代最恐怖、最厉害的武器!而抛石机的大显神威,便使得楚军的攻势越发得困难起来,双方的战事竟这样慢慢地胶着下来。可是,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他龙且也要闯一闯,龙且已经下了死命令,敢有后退一步者杀无赦,而且龙且还亲自打起了先锋,如此楚军的士气又一时大盛起来。

韩信在山坡上倒也还坐得住,他知道龙且敢于仰攻这便是犯了兵家之大忌!这时只听韩信小声嘀咕道:“虽然你我本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怨,但还是让我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吧,若有来生,我定当厚报!委屈你了……”

眼看楚军真的就要攻上山来了,韩信便命令道:“准备投枪!”面对如蚁聚一般涌向山坡的楚军,汉军反而并未显得着急,而似乎是在让楚军尽量靠近自己。终于,当楚军的叫嚣声震彻了整个战场的时候,于是韩信一声令下,只见千万支投枪便一齐向着楚军飞来,伴着一阵鬼哭狼嚎,楚军只得暂时向后退避一阵;接着,楚军又试探着攻上山来,待他们接近山头的时候,便又是一阵疾风骤雨式的投枪,之后也便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不得不承认,楚军的战斗力是相当顽强的,他们不亏为他项羽带出来的兵。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之间,楚军的后军就开始大乱起来,只听他们大声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潍河发大水了……”而军心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紊乱,很快,急躁、不安的情绪就迅速地传遍了所有正在同汉军作战整个楚、齐联军,尤其此时的他们也已经有些饥渴难耐了。

“娘的!这回恐怕是真着了他韩信的道儿了!”这下龙且真的是有些慌了。

“大司马,您的安危要紧,要不咱们赶紧再撤过河去吧!兴许还来得及……”

“不行!成败正在此一举!”龙且仍旧很坚决,他是不会轻易服输的,而主帅尚在,楚军便很快稳定下来了,他们已准备做最后的突击。

而只见这个时候韩信对整装待发的灌婴说道:“一切,就全看将军的了!”

“大将军放心!今日有他龙且便不再有我灌婴……兄弟们,跟我来!”

于是,近万名酒足饭饱、蓄势待发的精锐骑兵部队便似猛虎下山一般,一下子就以雷霆万钧的压倒气势直扑向了龙且的中军。顿时,战场的上空便被一片高高扬起的沙尘所遮没……

这正是韩信的杀手锏。

原来,在这场大战的前夜,韩信便已经偷偷命人装备了上万支沙袋硬是把这冬季的潍水给截断了径流。再明显不过,他的目的自然就是在恰当的时候再决开潍水,以达到将楚军分割成首尾不得相顾的两段、且务必造成楚军的惊慌,从而实现其半渡而击的出奇之战术效果。

纵观整个中国战争史上,用兵之奇的极至便莫过于韩信的此一着壅囊断水,它亦堪称因时、因地制宜而灵活用兵的经典。不得不说,像这样的不凡构想,也只有天才能够想得出来。

当河水一下子冲下来时,由于先前的围堵,所以那刚放开时的水势自然很大,不少正在渡河的楚军士兵便都因此而被冲倒了、冲跑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他们本就是楚国人,人人几乎都是游泳的好手,大不了扔掉盾牌、脱掉铠甲再游上岸就是。可是,随着越来越急的河水而来的是汉军的一支规模虽然不大、但足用一时的水军,他们备足了弓箭,而且一致高声呐喊着,鼓角也跟着震天响,分明就是想从气势上压倒、吓倒楚军。

果然,楚军被一鼓作气而拦腰斩断,再加之汉军四面骤起的喊杀、擂鼓声,正不知有多少埋伏呢,军心一下子便被动摇了。楚军的阵势也一下子就被转入全面反击的汉军给冲乱了,尤其灌婴所部的汉军精锐骑兵部队更是不避锋芒、敢死敢冲,以其速度优势很快就冲破了龙且中军的防守,然后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地直杀向楚军主帅龙且本人——而这也就是后世所谓的“猛虎掏心”的战法,也即是韩信曾经向项羽建议过的一种战术。

当时,韩信在山坡上看得真真切切的,尽管已明了汉军意图的楚军作着垂死的困兽挣扎,可是灌婴所部还是没有令韩信失望,他们在层层突破着楚军的防守,而此时双方的搏杀已近达到白刃相接、铁血浑融的炽热程度。韩信的心已近提到嗓子眼了,而且他也恨不得杀将出去助灌婴他们一臂之力,可是尽管他手心里的汗浸湿了马缰绳,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他去了只能给大伙添乱。

“灌将军,好样的!”韩信在山上忍不住高喊道,而没想到他的卫士也早已忍不住了,于是大家跟着便一块高喊起来:“灌将军,好样的……灌将军,好样的……”因此,山下听到喊声的灌婴部便更加来了精神。

这里便不得不再着重提一下灌婴所部入齐以来的主要战绩了:在击破历下齐军的战斗中,灌婴所部得以俘获齐军车骑将军华毋伤及将吏四十六人;在攻降临淄的战斗中,又得以俘获齐守相田光(后被他逃脱);在追歼齐相田横至嬴下、博阳(县)一带的过程中,又大破其骑兵,所部得斩敌骑将一人,生得骑将四人;后又顺利攻下嬴、博,破齐将军田吸于千乘,所部亦最终斩杀田吸。

显然,这一战绩是相当辉煌的。而那专程赶来立功的曹参自然打得也不错,尤其也因为步兵才是真正的主力嘛。

“顶住,顶住!”这一回龙且是彻底慌了,他已经被汉军惊人的战斗力给震得几乎呆住了,他也只得在口中喃喃道:“这个……灌……婴……好生……了得……”不过这一次,说什么都晚了,汉军的保围圈已经越收越紧了。

最终,虽然龙且的亲卫军见状在誓死保卫着主帅的安危,可是由于汉骑兵的不顾一切的奋力冲杀和战术优势,使得灌婴部在激战了又一个时辰之后便得以接近了龙且本人。于是,汉骑兵在紧紧地围困住了龙且等一撮人马后,接着只见几百根锐利的矛枪便一齐向他掷出,结果是不难想见的——不仅龙且的战马被当场刺死,而且连龙且本人也被刺成了重伤,而也正是在龙且的弥留之际,他才终于认输了:“韩信,我龙且……这辈子……算是真服了……你小子了……”

眼看主帅就要支撑不下去了,楚军进入了全线总崩溃,而汉军则越战越勇,那些勇敢的骑士们终于在灌婴的率领下得以出色地完成了既定任务——不仅一举斩下了楚军主帅龙且的首级,可怜那一代猛将就这样魂归黄泉了;而且还生擒了楚右司马、连尹各一人,楼烦将十人,灌婴本人则生擒了楚亚将周兰。

无疑,真正的英雄都是以自己超人的斗志和毅力从战场上浴血搏杀出来的。汉军的惊人实力不得不再一次深深地震动了楚军,尤其震动那作为楚军主脑和灵魂的项羽。

此时,天色也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当汉军举着龙且的首级向还在继续顽抗的楚军士兵招降时,眼见主帅已经阵亡的楚军士兵顿时阵脚彻底大乱,他们只顾一个劲儿的向身后的潍水涌去。可是,这次换作了汉军对他们穷追不舍,结果除了少部分人得以侥幸渡过河去逃散的,楚、齐联军大半被杀,自然还有数万人被俘。而韩信仍旧下令对南岸见势溃散的联军一路急追不舍,直到在潍水东面的城阳(当时齐国境内有两个城阳)追上并俘虏了齐王田广为止。

接着,汉军除了再一路追歼败散的楚军、继续扩大战果之外,灌婴所部又得以势如破竹、横扫齐境。当齐相国田横听闻到齐王已死时,于是便又自立为齐王,可是不久即被灌婴部所击败,田横只得带了他的少数随从逃亡到了梁地,悄悄投奔到了与自己一向交好的彭越帐下。而曹参部则进击齐将田既于胶东,杀之,数月之间,汉军遂尽定齐地。

这样,汉军也便最终取得了自开战以来最辉煌也即是最有决定性意义的一场胜利,它成为了楚汉战争的真正转折点。而当胜利的消息传到汉王刘邦那里时,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惊喜不已,他多少还是没有料到:这个韩信居然竟是个不世出的军事天才,也真多亏了萧何这家伙的不遗余力的荐贤之功了。尤其,当刘邦后来总结韩信的战功及统帅才能时,他便不能不如此老实地承认道:“连百万之军,战必克,功必取,吾不如韩信”。

不过,韩信后来的举动又让他很快就敛起了笑容。

当韩信挟着胜利的余威骑着高头大马再次进入到繁华一时的临淄城时,军民们于是无不齐声向他高呼“万岁、万岁”,也正是在这荣光普照、遍体通顺的一刻,他便感到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巨大的自豪感和成就感。而此时,他也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个人的思想、观念上都完成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人生蜕变,尤其,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再不须像过去那样小心翼翼、低三下四的做人了,他现在已是足可傲然当世的——英雄韩信。

满盈则溢,似乎一向看重人生进取的韩信还真没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也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假使一辈子真的要生活于黑暗之中,那么他宁愿选择成为那一只扑火的飞蛾。

说来,从自信到自负,其实也仅就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