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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见封齐王


楚汉战争的中心战场是在河南的荥阳、洛阳一带,相比较而言,这里可谓是地势开阔、沃野千里,既是兵家必争之地,正所谓得中原者得天下,又是让角逐者轻易难分高下的地方,因为这里坚固的城防众多,易守难攻。而这也是韩信早就充分认识到的。

本来这区区一个刘邦绝不是他项羽的对手,可是由于中原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加之汉军又有源源不断的生力军的补充,结果也竟让个不可一世的项羽一筹莫展,并很是消磨掉了不少锐气。后来,彭越又崛起于东北方向的梁地,乃从侧面有力地配合了汉军的进攻(更毋论韩信的惊人之势),所以这项羽的心情也是一天比一天急躁、一天比一天不安。

楚军的粮草供应也是越来越紧张,有那么多的士兵不得不长年脱离生产劳动,自然苦况可想而知。于是,项羽一怒之下就揪出了那个他先前所俘虏到的刘邦的老爹刘太公,并让人传话给刘邦说:“你若是再不投降,我就煮了你的老子!”

刘邦听闻到这个消息后,初时也是一阵惊慌,他不是担忧老爹的性命,而是担忧因此而可能蒙受的恶名;可是他马上便又镇定下来了,乃让人回复项羽道:“本王与你项王曾经一同侍奉、受命于(楚)怀王,还盟誓做兄弟,则本王父即汝父,今汝定要烹杀老父,便请分得本王一杯羹汤喝吧!”

这刘邦委实有些厚颜无耻,项羽最终被激怒了,于是就真的想动手先杀了刘太公以泄愤。可是这时一向与张良通好的项伯却出来及时制止了他,项伯虽然有些偏袒汉方的私心,可是这番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他乃对自己的族侄道:“王侄,莫急!而今天下大势还未分明,且不可感情用事啊!再说,图谋天下之人焉得顾忌家人之安危耶?王侄今虽杀刘邦之老父,又何益也?但平添祸患而已。”

结果,项羽真的息怒了,而这事也就得以暂时平息下去了。

这事过去没多久,异想天开、单纯得近乎可笑的项羽便又让人传话给刘邦道:“天下动荡不宁已经数岁,不过就只是缘于你我二人不和之故。既然如此,则今只须本王和你汉王单独挑战一场,以决雌雄,以定天下,免得天下众多的父子兄弟们再累受征伐不宁之苦,如何?”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其实那些显着的人物们对于自身所处的社会政治地位,也常常是看不分明的。

已入知天命之年的刘邦哪是他虎狼之年的项羽的对手,再说这样的办法也亏他项羽能想得出来,真是让人忍俊不禁!项羽何其天真也!故而刘邦不得不推辞道:“本王宁斗智,不斗力!”

项羽无奈,眼看着汉军只是一天天地深沟高垒,并不出战,徒为消耗、空乏难以为继的楚军。于是项羽便又从军中挑选出了一些出众的壮士到汉军阵前大骂、叫战,结果竟然都被汉军中那些善射的楼烦人给射死了。项羽大怒,亲自披甲持戟前往挑战,一阵咆哮、嗔目叱之后,又竟然吓得那些楼烦人灰溜溜地就钻入壁垒不敢出来了。

后来,项羽与刘邦又隔着一条广武涧对起话了,这一次,项羽居然还没忘了想他和刘邦单挑儿的事,不想这刘邦情急之下,竟当场历数起了项羽的十大罪状,以示自己的吊民伐罪之心:“你项羽且仔细听好:汝负诸侯之约,王我于蜀、汉偏僻之地,罪一也;矫杀卿子冠军宋义,罪二也;救赵得胜却未还报怀王,而擅自劫持诸侯兵入关,罪三也;烧秦宫室,妄图掘取始皇帝陵墓,私自占有其财宝,罪四也;擅杀秦降王子婴,罪五也;诈坑杀秦子弟于新安二十万众,罪六也;封诸将为王而迁徙放逐他们的故主,罪七也;将义帝怀王驱逐出彭城,而自都之,又兼夺韩王之地,并吞梁、楚,罪八也;更使人暗杀义帝于江南,罪九也;为政不平,王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我汉王刘邦而今兴的是义兵,联合的乃是同心的诸侯,而一同起来诛杀你项羽这个残贼!本王还要驱使那些和你有仇的罪犯、刑徒去攻打你、羞辱你,本王又何须同你一般见识、何苦和你单打独斗呢?哈哈……”

结果项羽被这个老奸巨滑的刘邦给彻底激怒了,他于是暗中布置了弓弩手来袭击那疏于防范的刘邦,没想到一箭就射中了刘邦的胸脯,好在这支箭力道一般,否则非要了刘邦的小命儿不可。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刘邦却机警得很,他为了不让人发觉真相以免扰乱了军心,竟当即捂住自己的脚趾大声喊叫道:“娘的,射中老子的脚趾啦!”主要是双方隔得太远,那弩机的有效射程甚至可在数百步之外,所以基本分辨不清。

接着,刘邦便因疼痛而俯卧着不方便起身,但张良却晓得士卒们正疑惑着汉王的伤势呢,所以他乃强请刘邦起行劳军,以安定军心,免得楚军夸大宣传、有机可乘。最终,刘邦采纳了张良的建议,于是又不辞劳苦地在军营中兜了一大圈。可是归来之后,却因此而加重了伤势,结果刘邦便不得不干脆躲到成皋城中休养去了。

尽管楚军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而汉军已是胜利在望,可是只要他项羽活着一天,刘邦就会为此心惊胆战一天,他真的是被项羽折腾怕了,项羽也真的成了他一辈子都再难醒转过来的噩梦。而这时候的刘邦也突然感到有些心力交瘁了,他是那么清楚项羽是一个极难对付的敌手,可自己这一大把年纪又不能不苦撑着,唉,他是多么希望赶快过上平静、舒坦的日子啊。所以,等到有人让他更不舒坦的时候,他由不得即勃然大怒,这自然也是人之常情。

而这个让他更不舒坦的人,正是那个先前让他非常舒坦的韩信。

韩信自攻占齐国以来,已经很有些飘飘然了,不过因为项羽还没有被彻底打倒,他倒是还没忘记倾心于繁忙的军政事务。

而闲暇之余,他最急不可耐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参观位于齐都临淄城稷门附近的、那座曾经闻名一时的文化学术中心——稷下学宫。想当年,对于初出茅庐的韩信而言,最理想的求学问道的所在即莫过于此地;只是这里离家太远,在资用上颇令他感到有心而无力,况且当时的下邳城乃至他的恩师欧阳子先生也是颇有盛名的,他便只好退而求其次了。当然,虽然那时的稷下学宫已经随着齐国的灭亡而被秦政府公然取缔了,可是齐国尤其临淄一带作为当时天下文化中心的显着地位却是无法动摇的。这种地位的奠定也绝非是偶然的,在整个战国时期,三晋纷乱,楚则保守落后,北燕几乎不值一提,秦虽是新兴,而文化未盛,如此经济发达、文物繁盛的齐国,自然便担当起了始终领导文化潮流的关键角色。

还不仅如此,自从战国中期齐国取代了鲁国的文化中心地位以后,它的这种作为文化中心的地位竟一直贯穿了整个嬴秦与西汉时代,尽管当时的政治中心一直在关中;而直到东汉时期,这种局面才有所改观,不仅国家的政治中心开始慢慢地转移到了帝都洛阳与帝乡南阳一带,连文化中心也未能摆脱这种命运。

那一天是个晴朗的上午,冬日的严寒也让这里变得格外寂静。起初,韩信不想让众人扰了自己的好兴致,尤其是惟恐他们破坏了这里凝重的气氛,于是他便让大家等在门口,他只一个人进去了。

当韩信推开学宫那道令人怀想不已的庄严、肃穆之门时,此时距离齐国灭亡、学宫被取缔不过才十八年的时间,因此,它的整个建筑、格局尤其那股浓郁的文化气息却依然是那样的灵动而鲜活,仿佛那一重由无情的岁月而积聚起的灰尘也不过才是昨天的事情,只是因一时疏于打扫罢了:先生与学子们也才不过刚刚离开,他们讲学、论道、谈笑的那么富有吸引力的声音却依然回荡在耳畔,回荡在每一根柱廊、每一张书案之间;而且,因了无数学子求学的热情,这里终将会繁盛下去,以至生生不息……

感慨万千之后,韩信也不能不想到,假如自己生在一个太平之世,那么他这辈子也许就应该是个了不起的学者,然后他便可以从容入仕,总之他韩信的一生绝不可能甘于庸庸碌碌。而当他终于站得累了走出来和大家坐在一块休息的时候,于是那有时难免好奇的甘阳便问他道:“大将军,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还劳驾您大冬天地亲自跑一趟?”

“是啊,大将军,这里一定是啥了不得的地方吧?”那申龙也跟着插嘴道。

韩信微微一笑,于是乃道:“没错,你小子还挺聪明嘛!这里乃是齐国当初着名的政治文化中心之所在,你到里面看看那个牌子上写的去……”

“稷下学宫——?”两个人进去了一会儿马上就出来了,他们还算认得齐国的文字。

“对!它因咱们刚才来时穿过的那道稷门而得名。此学宫乃是田齐桓公所专门设立的,记住,可并非姜齐的桓公,虽然田齐桓公非有姜齐桓公之霸业,然立一稷下学宫已足使此君得不朽矣……”

“大将军,那此稷下学宫到底是做啥用的呢?”

“呵呵!用处自然是大了去了,学宫成名之士既可以充当政府之智囊,干预国是,又可着书立说、广收门徒以成一家之尊……如欲平治天下,则当今之世舍我其谁耶……呵呵,此言说得何其豪迈十足!”

“可惜,大将军说的我们不甚明白,唉……”

“孟子、荀子大名你们可曾听过?”

“嘿嘿,回大将军:听过听过,如雷贯耳呢,就是大家彼此不怎么熟悉,呵呵……”

“好你个甘阳,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油嘴滑舌了!”自打这二位跟了韩信以后,三年多了,他们竟也开始慢慢地变得有些活泼之气了;不过,虽然有违了一些他用人的初衷,但韩信打心底里还是挺高兴的,不然他可整日就要憋闷坏了,于是他便乐得进一步说道:“其实,孟子、荀子二位的大名就是从这里传扬出去的,以至最后名动诸侯……还有一些了不得的名人,当然你们可能并不晓得,如邹衍、淳于髡、田骈、接子、慎到、环渊之徒,当初他们虽不过问国家政事、只一心学术议论,也皆被列第为上大夫,为世所侧目……”

“大将军,那他们整天在这里白吃白喝、空口白牙有啥用啊?”

“哈哈!白吃白喝?空口白牙?你小子就知道下地干活才是诚实劳动吗……没有这坐而论道,哪会又有百家争鸣之局面,则齐国又何以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呢!就连先时秦国丞相李斯也是打这里走出去的,小子识之,人才乃国家之本也!呵呵……”

“哦,小的明白了!这里可真是个专门造就无价之宝的地方啊!”

“呵呵,不错不错!你能这样想,真是没白跟了本将军一场哪……”

连一个孤陋寡闻的武夫都有了这种觉悟,因此,等到韩信一回到治所之后,他便决定要马上将学宫恢复起来,治国离不了贤才,而办学则又是培养人才的根本。

韩信也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自忖自己建立了如此不世之奇功,汉王定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只要他始终保持一颗对汉王的忠心;而且,他一直以来就有跻身王侯的梦想,而今眼看就要到来了,所以他就有些急不可耐地命人向刘邦请示道:“齐国人伪诈多变,而且势利反复,尤其它紧靠南边之强敌楚国,因此为加强政权计,请求汉王任命我韩信为齐假王以代行督导之责!”也就是想让刘邦把权力尽量放给他,以强化齐国之行政。假者,有代理之意。

而在刘邦看来,这分明就是他韩信在向自己要权啊,虽然名为一个“假王”,但“王”就是“王”,它与将、相的身份、地位那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而且他刘邦此时也不过只是一个“王”,还未得正式称皇帝,所以韩信此举就颇有些要与他刘邦并驾齐驱的嫌疑(张耳不同,人家本来就是诸侯王,自与刘邦关系亦不同)。虽然以韩信的功绩和先前的约定,割土封王那当是在情理之中的,可是一旦主动邀功,这种举动便使得问题的性质起了变化。然而此时的韩信却对此浑然不觉,不得不说,他实在乃是政治的外行;他这一路走得又过于顺利了,难免让他的头脑有些昏昏然了。成功来得太早,往往并非好事。

自然,当刘邦刚一看完韩信的使者所递上的来书时,他先是勃然大怒,接着便泼性不改地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狗日的韩信!老子被困在这里这许多日子,每时每刻都在盼望着你狗日的能来帮助老子打败那该死的、挨千刀的项羽,可你狗日的倒好,有了点小功劳竟先想着要自立为王!良心都让狗吃了吧……”

看到汉王动怒,没想到那使者居然镇定得很,其实人家是比刘邦看得清楚:韩信已再不是刘邦帐下那个可以任他呼来喝去、随便处治的将军了,他确乎已经名高功遂、今非昔比了!而此这一点,此时的刘邦却还没有完全清醒地意识到,他还以为只要发发脾气就谁都得买他的账呢,所以那使者的木然反应令他很是有些纳闷儿。不过,当时也一同在场的张良与陈平二位却比他刘邦悟性高得多了,这也是两位不世出的人物嘛,于是只见他们两个便赶紧悄悄地踩了踩刘邦的脚,示意他正视一下现实,然后就又一同俯在刘邦的耳边低声道:“大王何愚也!而今我汉军不利,难道大王您尚有余力可阻止韩信称王吗?今韩信平齐破楚,已是天下震动、尽人皆知,不如索性就做个人情成全了他吧,再善待于他,令他暂且安分自守;不然,恐生变故……”

一语惊醒梦里人,这头脑还算清晰的刘邦立即就觉悟了过来,他于是又转而叫过那位使者骂骂咧咧道:“你回去就如此转告韩信那小子:大丈夫既平定诸侯、有盖世之功,要做就做真王,何须假为?!难道,老子还会稀罕封几个王吗……”而且他的脸上还装着挂满了祥和的微笑一般。

这样,使者便满意地告辞了。

而睿智的张良早就知道韩信是终究会有这一天的,只是他也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出人意料,恐怕终究也是有些不祥;不过,他也料定韩信平生的抱负与志向也就止于此而已,诚然韩信满身皆是志锐之英气,却绝无一丝王者之霸气,这便几近决定了他的命运,当然,现实还可能会有些无法预知的变数;但和则两利,张良自然乐意在刘邦与韩信之间充个和事老。所以到了汉五年(202)二月春暖花开、万象更新的时候,汉王刘邦即委派了张良出使齐地,操持着大印乃正式封立韩信为齐王。

那一天,可是把韩信给高兴坏了,他硬是拉着同样不胜酒力的张良很是恣情放纵了一番,而且事后他还邀请了张良好好地检阅了一番他治下的威武、强盛之师,见到张良那赞叹的表情他心里自然更喜不自胜了。在这一点上,韩信倒与项羽毫无二致,仿佛自己所奋力争取的一切,如果没有人看到、尤其没有熟悉的人来捧场,那么这一切便似乎全然没有了意义:富贵不归故乡,何如锦衣夜行?!不过,张良临走时还是忍不住正告了韩信一句道:“老弟,你可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莫怪兄长多事,为人处世岂可满,满招损矣……”

韩信以为这是他张良在嫉妒自己了,于是便应和道:“张兄此言差矣!只要他项王一天不倒,我韩信就一天满不了!张兄老矣,且多保重吧,呵呵……”

“唉,你小子,天命固难违也……好!齐王殿下您也多保重……”最后,张良只得有些悻悻地离开了。

自然,张良一行,他刘邦的如意算盘还在于利用张良和韩信的情谊先稳住韩信,以征召齐国的大兵伐楚方为急务。

而韩信毕竟也还没有傻到让一个知己故交就把自己彻底唬住的地步,他心里自然是晓得刘邦的大不情愿的。所以,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就只是命灌婴部袭扰楚国后方、以有力地截断楚军粮道,而拿各种理由推托着暂不令主力部队投入中原作战。他就是期待着刘邦对他的正式允诺,而不像现在这般对于一些具体问题却不置可否,比如将来要如何确定割土封疆的范围,以及平定天下之后的详细安排。而也只有这样先行考虑一步,也好把个繁华富庶的齐国真正变作他韩信的私属之地。

出生入死、头悬马上,谁不希冀着能有如此一天呢!这个要求其实真的并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