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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背水一战


巍巍太行,是一道道铁的脊梁。面对它,总使人禁不住心潮起伏、神游万里,尤其,这里终将成为英雄奋力角逐乃至有幸埋骨的地方。感慨自所难免。

在距离井陉口还有大约三十里远的时候,韩信就命令大军扎下营来。而他很快布置完之后,就悄悄地带着几个人骑着快马离开营盘出去了,这当然是去侦察和熟悉地形了。虽然已经有很多人向他报告了这里的大致详细情况,他也早已在心底运筹好了应敌之策,可是他却怎么也放心不下来,生死存亡正决于此役。

韩信最开始的谋划便是“以正合,以奇胜”,既然他陈馀坚持用正兵抵御汉军,那么韩信就可以借助井陉一带有利地形用正兵暂时拖住赵军,然后他再伺机出奇兵突袭赵军,并力图一举斩杀作为赵军主帅的陈馀,谁让他陈馀如此深得人心以至成为赵军中的灵魂人物呢。这样,一旦赵军失去了主心骨,也就自然会分崩离析了。

总的来说,汉军还是有一定胜算把握的,但也并非很大,关键还在于老天成全。

半天多工夫之后,韩信就从外面回来了。这一趟他自然没有白跑,他对于自己的计划更清晰也更有把握了,他更须速战速决(因为汉军的锐气时间一长便会销钝下去,而且粮食更会成问题)。

这一天夜半的时候,休整之后,韩信便号令全军迅速开拔。不过在这之前的几个时辰,他就已选派了两千轻锐之士作为奇兵,并令他们每个人各加带一面赤色的旗帜,从小道上去先行接近赵军的营地;若到达之后,他们就须小心地埋伏到附近山上的树丛中,务必不能惊动了赵军,并告诫他们道:“赵军与我军交战之时,若见我军失利,彼赵军势必会空巢而出追逐我军,你们乃可趁机杀入赵军营垒,迅速拔掉全部赵军旗帜而换上我军赤旗!明白吗……好了,照着我的吩咐做就行了!”治兵如使民,可使其由之不可使知之。

汉军主力部队开拔之前,开饭的时候韩信竟一扫先前的持重之态,而表现出了惊人的自信,他如是慰勉手下的将军们道:“今日破了赵军之后,咱们就举行大会餐,到时大家尽可放开了吃呵!”

此言一出,确是令大家吃惊不小,可是当时几乎没人敢把这句话当真,凭险据守的优势赵军可能是说破就破的吗?大将军这是开的哪门子玩笑!但是这些将军们又不能扫了大将军的兴(此时的韩信已经足够令他们敬畏了),于是他们便爽快地一致虚应道:“诺!”

临了,韩信还对自己手下负责修筑工事的军吏们说道:“赵军已经先行强占了有利地势并得以据为阵地,这样我军若主动进攻他们势必会非常不利;而他们若不得见我们的主帅旗鼓,也是不会轻易纵兵出击的,惟恐我部会轻易撤回,以至让他们劳而无功。因此,为多消灭敌人计,我们还当将其引诱出来,去到对我军有利的阵地上与之作战。”于是,动员完毕,韩信便又先行派出了约一万之众背对汉、赵两军之间的锦蔓水而列阵,并修筑一些简易而必要的工事。而当赵军看到他们居然如此自绝生路时,都不免为之大笑不已。

不过,此时的韩信却在心里禁不住暗暗起誓:很快就会有你们笑不出来的时候的。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韩信便亲自率领其余部队向赵军发起了主动进攻,汉军鼓声喧天,把几乎全部的赵军人马都给惊动了,他们全军上下一片喧腾:“汉军杀来了!汉军不要命的真杀来了!”而赵军也果真喜出望外地看到了韩信的主帅旗帜,而且眼见汉军的声势如此之浩大,于是便大部从壁垒中杀出以应战。

几刻钟之后,双方的主帅彼此派人礼仪性地互通了一下消息:陈馀派人来试图说降韩信,而韩信则用了激将之法。结果,陈馀果真被韩信的“狂妄”给惹怒了,他要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于是,一场激荡人心的决战便开始了。

此役,双方激战了很久,由于互相大兵都不得展开,所以最终陷入了胶着状态。然而,汉军在韩信的强令督率下仍然表现出了异常的勇猛顽强,又加以战术运用得当,所以几次都得以突入了赵军的阵中,以至陈馀禁不住慨叹道:“韩信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嘛!”于是赵军加紧反扑,而汉军的侧翼部队也被赵军的弓弩手给硬压了下去,这样,形势便慢慢地转为对汉军不利。

毕竟赵军在人数上是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又苦撑了一阵之后,结果不得已,韩信便下令全军赶快撤退。当然这一切都是韩信的计谋,他就是要假戏真做,以引诱赵军上钩。

当汉军急急忙忙、慌不择路地撤退的时候,他们的军鼓、旗帜被乱丢一气(这些东西是军心的象征,本是不能随意丢掉的),陈馀是以料定汉军将必败无疑,而自然也就引得赵军为了扩大战果、各部为争抢胜利果实而几乎倾巢出动来追击汉军。韩信徉败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而很快,韩信便率军退入了那背水阵中,这一次他要和赵军来真的了。接着,赵军大部随之杀到,双方就此即又展开了一番更为激烈的撕杀。

身后就是滔滔的冰冷河水,显然汉军已经无路可退,所以这一次他们作战便更加勇猛,只是他们的战法却比之刚才保守多了。尤其,汉军既有了工事的便利,又加上一万多以逸待劳的生力军,如此赵军的前几次攻势便给顺利强压了下去。只要不出意外,汉军的防线就很难被突破。

而赵军也是杀红了眼,他们以为胜利已在眼前,只要再最后努力一把就是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整整一个中午过去了,汉军的营垒竟还坚如磐石。陈馀还真不信这个邪了,谁劝也没用,为了彻底将汉军压跨,他自然将全部预备兵力也都压了上去,最终以至那赵军后方的营垒中也就跟着彻底空虚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便该是汉军奇兵登场的时候了,他们已经被憋闷坏了。因此,如脱笼之鹄的他们轻易就杀入了赵军的营垒,然后便按照主帅先前的指示,顺利地拔掉了赵旗而树起大汉赤帜两千。他们也实在没想到,居然竟如此毫不费力地攻占了赵军的老巢,当然这一切都被他们最终归因于了大将军的神明。

舍此之外,他们还真想象不到还有其他因素。这是一个英雄崇拜的时代,他们竟忍不住高喊起来:“大将军神明,大将军万岁!”

汉军的防线始终得以奇迹般地坚如磐石,赵军到底也没能占到便宜,更没能取胜,而且还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眼看着将士们已经非常疲惫了,于是无奈的陈馀便决定回军,改日再战吧。然而,当他们大队人马走还到自己的壁垒的时候,他们终于得以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壁垒中怎么居然已经满是汉军的旗帜?!陈馀当即便觉出了大事不妙,不过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赵军中一定有私通汉军者,可是还没容他想出应对之策,赵大军便开始阵容大乱起来。

而此时韩信所率的汉军又已追杀上来,惶恐不安之中的赵军不敌,于是便开始了四散奔逃。虽然赵将当场斩杀了不少欲逃亡的士卒,可是无济于事,兵败如山倒,赵军既已阵脚大乱,人人便只得都自顾自地赶着逃命了。尽管在主帅陈馀周围还聚集着上千名丝毫不为所动的死士,这正是令韩信最为忌惮的。

此时,汉军看准时机,对逃亡的分散赵军网开三面,然而前后夹击之下,仍然取得了俘敌数万的巨大战果。不过,这并非韩信所真正希望看到的胜利,他其实是要将主要兵力都集中起来去对付陈馀,一旦取了陈馀的性命,汉军自然会望风披靡,否则赵军必会卷土重来。

终于,工夫不负有心人,紧追不舍的汉军得已在泜水上流成功地斩杀了陈馀,并且还生擒了赵王歇。消息传来,千钧在背的韩信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而井陉一战也最终以汉军神话般的的完胜而震惊了当时的整个天下,连不可一世的项羽听到这个消息后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当即感叹道:“看来这个韩信的确有两下子,本王后悔当初未听亚父之言了,他真的是铁定了心要帮着刘邦这个老匹夫和本王作对了!”不过,他倒也一点不觉得韩信可恶、可恨,尤其他总觉得韩信比之刘邦这个老东西应该会多给他三分颜面的;说来,韩信过去追随在他左右那么长时间,彼此仿佛故人一般。

可是,项羽忽略了他的虞夫人,忽略了韩信看她的眼神。

当诸将把斩获的敌人的首级及俘虏名单都献上而互相称贺之时,正在大摆庆功酒宴,这时候便有人禁不住好奇地问韩信道:“兵法上说列阵应该右倍(背)山陵,前左水泽,以为佐助,而今大将军您却偏让我等背水列阵,反其道而行之,还说破赵会食之语……我等先前很是不服,以为大将军不过戏言,而今我军居然真的大获全胜,实在令人叹服之至,亦不胜疑惑之至!为此,特烦请大将军给小的们示下,敢问大将军您究竟是采取的什么制胜之策呢?”

韩信早已料到诸将会有此问,斟酌再三之后,他不禁神秘地笑着说道:“呵呵,其实,这也是兵法上的教条啊,只是可能你们大家都没有认真体会罢了。兵法上不是说过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吗?说来,我韩信平素还没有贤德到让诸位将士们人人都为我效死命的份儿上,我不过驱使着一群如同赶集的人作战罢了,人人只会为各自而战而已,不能齐心合力,稍遇挫折,大家便容易败散,正像今日的赵军一般……然而,也只有暂时绝了大家的生路,人人才能一致对敌,奋勇而无所顾及,否则以赵军之强,我军岂不必败无疑……”

然而诸将听后,仍然无不为之感慨道:“大将军英明,这哪里是小的们所能企及的啊!”

“呵呵,这其实也是项王当年战胜秦军的计谋啊,我不过因地制宜,多出了一路奇兵而已……不过,兵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诸位还当为我保密啊!”韩信仍旧带着那一丝神秘感地说道,当然他其实并不怕大家说出去,因为普通的士兵可能根本就听不明白。

“诺!”大家最后一致应承道。

韩信也尤其没有忘记延揽人才,毕竟人才永远是最觉欠缺的。他在战前就听闻了广武君李左车的贤名,很是推赏不已,方今又是用人之际,所以他便事前下令将士们不得擅杀广武君,并悬赏千金有能致生擒李左车者。

果然,重赏之下,不乏勇夫,李左车结果就被绑缚到了韩信的营帐中。只见那李左车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韩信于是微笑着亲自上前去为他解开了身上的绳索:“呵呵,让先生受惊了,韩某罪过!”这李左车还有一点不明就里,于是韩信便又将他让到东面的上座,在向李左车行过了一个庄重的师礼后,才自己乖乖地坐到了西面的下座上。

这韩信倒的确比李左车年轻很多,不过他毕竟也是一军主帅,又是得胜之将,而这一来,可让李左车这个明白人明白得多了。于是李左车受用之余,架子也端下来了,开始放松起来;他倒也干脆得很,也没有过多谦让和推辞,看来他一向也是对韩信不乏敬意和好感的。

于是几杯压惊的茶水让过之后,韩信便开门见山地向他问计道:“在下想向北攻取燕国,向东攻取齐国,先生您看这如何行得通呢?”

李左车自然还是没忘了推辞了一番:“呵呵,在下听闻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而今在下不过大将军您手下一败军之将而已,哪有什么资格谈论此等大事呢?”

而韩信却接着笑道:“先生多虑了!在下也听闻,昔日百里奚居虞国为臣而虞灭亡,在秦国为臣而秦称霸,难道这是因为他在虞国愚蠢而到了秦国就变得聪明了吗?不过只是在于他的话那做君主的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而已……诚令成安君听取先生之计,则在下等早已成先生之擒矣,安得在此饶舌!而幸得成安君不用先生计,所以在下才能得此良机侍奉先生呀!在下是诚心以待,望先生不要再推辞了吧……”

韩信的一番礼贤下士之举终于令李左车完全扫除了顾虑,他们本来就都是那种愿为知己者用的人。于是,李左车乃道:“在下听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只惟恐在下的计谋不足以成就大事,但只愿效在下一番愚忠而已!”

“呵呵,先生谦虚了,还请不吝赐教!”

“呵呵,想来那成安君也是人中之豪杰,不乏亦有百战百胜之计,可是一旦而失之,军败壁垒之下,身死泜水之上,竟落得如此不堪境遇,这不能不说耐是大将军您更高人一筹啊……大将军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于阏与,今又一举而下井陉,不出一日竟破我赵军二十万众,更诛成安君、擒赵王……大将军今已可谓名闻海内、威震天下,那农夫们莫不停止了田间劳作,而备足了上好的衣食,就专等待着大将军您的一声令下,则人人无不愿为您效劳呢!若此,大将军之所长也。”

“哈哈,这哪里是我韩信一个人的功劳,这都是大家的功劳啊!有请先生讲下去吧。”这句话有些言不由衷了,他的确已经沾沾自喜起来。

“现在,汉军士卒劳苦,其实已很难再疲于奔命了!假使大将军您再强行出兵,顿之于千里外燕国的坚城之下,恐怕是很难轻易便会取胜的吧。况且如此一来,士气必然也会因此受到不利之影响,粮食补给也可能要出现诸多困难,而这也就又为齐国防范汉军的进攻提供了准备的时间啊……燕、齐两国既相持而不下,那么汉王与项王的对垒相抗之结果就会越发的不明朗,而经久亦必多生变故。若此,又是大将军您的短处了!在下愚钝,但也知道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应以长击短。望大将军三思!”

“嗯,先生所言极是有理!还请先生具体指教之!”韩信乃拱手行礼道。

“方今为大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于一时,镇守赵地而抚恤其孤老,令赵民心悦诚服于大将军,更成大将军得人之名……而百里之内,大将军麾下,且须牛酒日至、好生款待,以善养士大夫与士卒们之锐气,乃只当向北作势威逼燕国而已……然后,便可派遣一能言的辩士奉咫尺之书,将我之所长示于燕国,燕国一向小弱,今更闻大将军威名,必不敢不听从!燕既已从,再令使者东向告齐,齐骚扰多日,人心思安,亦必从风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无以移大局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

韩信听过之后,竟不禁拍手称快:“好!先生虑事诚深远也,请先生再受在下一拜!”他真的非常庆幸这个李左车没能和自己成为对手,否则可要有大麻烦了,真是天命哪!

自然,没有人不认为这不是天命。

的确,群策群力才是克敌制胜的根本之计,尽管有时候难免“多则惑”,但有心之人贵在择取善言。

尤其,虽然韩信很多问题也想得到,但未必却想得周全,起码他对于很多外交上的事务还生疏、麻木得很。最后,他自然是听从了李左车的计策,也确实收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他派遣使者出使到了燕国,很快,燕国竟真的得以望风归顺(齐国还没来得及去)。此诚善之善者也,更是兵家所追求的最高理想境界,然而现实总是有别于理想的,一定的杀戮很多时候绝非是多余的(比如对付齐国的策略)。

后来,韩信又遣使去向汉王刘邦回报,并趁势请求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刘邦只得应允,不过他却又忽而也对张耳猜忌起来。说来,他们也不过势利之交而已。

人情薄如纸,不能不防啊!可这却是韩信的不及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