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然左手端一个托盘,盘里是一磅蛋糕,右手攥一瓶红酒,按响了邻居绿卡的门铃。一开门,一张谄媚的笑脸戳到了眼前,这样一个成然实属罕见,让绿卡猝不及防;成然也愣住了,因为绿卡不施粉黛,一张素脸,蓬头垢面,头顶丸子头,名牌消失无踪,穿得邋里邋遢,全然不是以往的她。两个熟悉的陌生人面面相觑,都猜不透对方为什么突然改了套路。
“请问你是绿卡?蛋糕是我姐亲手烘焙的,送过来给你尝尝,我还拿了一瓶特棒的红酒,有没有兴致一起品品?”
“你这是哪一出?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除了对掐,咱俩就不能有点温馨时光?去,拿俩杯子来。”
绿卡一边从吧台上取下两个郁金香红酒杯,一边斜睨着成然,有种看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一进客厅,成然就被铺满茶几、一直延伸到沙发和地面的笔记本电脑、一摞一摞的书、摊开的各类时尚杂志惊呆了,无处下脚。
“嚯!干吗呢你这是?”
“做作业。”
“做——作——业?你,哪儿来的作业?”
“学校老师布置的呀。”
“学——校?哈哈哈哈,哪个不知死的学校收你入学了?是想挑战终生不毕业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吗?”
绿卡感觉自己被侮辱了:“我对萧清师父说过一句名言:所有的嘲笑,最后都会转化成我的动力!”
“萧清啥时候成你师父了?”对两个女人的关系如何发生了历史性的逆转,成然感到莫名其妙。
“对,我现在是她徒弟,你嘲笑我,就是嘲笑她。”
“嘿!女人变脸比书翻得都快,这就拉帮结派了?你上的什么学校?”
“时尚学校一年的培训班,从现在起,向我成为职业买手的理想——进发。第一堂课,我只能听懂老师说的十分之一,这才知道,我的英语水平仅仅够吃、够玩、够买买买,所以我还得上语言学校回炉再造,加强专业英语。我现在很忙,每天都有课要上,每晚都有作业要写。你有正经事儿吗?有事说事儿,没事儿滚蛋,别耽误我学习。”
成然刮目相看:这真是一个洗心革面的绿卡呀!
“你还真是要把自己变好的节奏。”
“当然!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下狠心做一件事。”
“可你要把自己变好的初衷,是为了啥来着?”
“变成被你爱的样子,遇到更好的你呀。”绿卡倒也没忘初衷。
“我怎么感觉被忽视了呢?”
“因为一做我才知道,把自己变好这件事太难了!比任何事都难!我需要很努力、很投入、很专注,顾不上你爱不爱我了。哎,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我可没时间和你闲磨牙!”
专注于上进的绿卡,瞬间扭转了她和成然的主动与被动关系,成然成了谄媚的一方。
“有事儿,真有事儿,正经事儿!”
“说!”
“书澈新公司一开业,我爸就送了一笔让他闭眼睛赚的大钱,一个case净利多少?你猜,一百多万美元!这是吹东风送他上天的节奏啊。”
“你爸给书澈钱,跟你有啥关系?”
成然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我的东风吹了别人,一丝儿力我也借不上啊。”
“你想怎样?”绿卡现在的话风变得简单扼要。
“风起了,没条件,创造条件,也得被吹上。咱俩凑份子入股书澈的公司,当上他的原始股东,等他做大、上市、融资,咱俩坐收渔利,套现走人。”
“咱俩?是你还是我?”
“何必分那么清楚!”
“你不是要和我离婚吗?”
成然把脸一觍:“不还得半年才判决吗?婚姻存续期内,咱俩先把稳赚不赔的钱挣了呗。不能坐视百分之三四百的回报率打眼前走过、路过,咱们必须搭上机遇的顺风车呀。”
“你打算让我投多少?”
“要有前瞻、有气魄,能投多少投多少!”
“那你投多少?”
“你知道我……每月就一万。”
“就是说你没钱,那我投资,算我的还是算你的?”
“算咱俩的呀!”
“有你什么事儿?你出一分钱吗?”
“我提供人脉和内部信息呀,没有我,书澈要不要你的投资都两说,人家现在不差钱,我入股的是无形资产。”
“咱俩联名投资,对离婚结果有没有影响?”
“半年以后的事儿,还不一定怎么着呢,到时候再说。”
“万一离婚,投资和股份需要拆分,怎么办?”
“那就……先不离。”
虽然达到了让对方收回离婚诉求的目的,但绿卡掩不住对成然的鄙视:“你的节操呢?”
“节操在金钱面前,都不叫事儿。”成然把开了瓶的红酒倒入两只郁金香杯,一只递给绿卡,自己举起另一只,“为咱们的合作干一杯?”婚没有离成,还死抱着老婆大腿,赖成了合作伙伴,成然的人生随时随地可以转向,机动灵活。
树欲静,而风不止,缪盈恐惧产生的那一刻,远比她的预想来得更早。
这天,缪盈和书澈一起逛街,在一家奢侈品店的女更衣间外,她和一个30岁上下、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华人年轻女性走了个顶头碰。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两人都有几秒的惊愣,缪盈率先移开视线,低头经过对方,没有回头都能感觉到那个女人一直凝视自己背影的眼神。
缪盈把衣服挂回陈列架,用这个动作做掩饰,偷偷回望她,对方闪身进了更衣间。这一眼观望,让缪盈几乎可以确认:虽然她们只在过去见过几面,虽然彼此已经有两年不见,但这个女人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对于她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美国并恰巧在这里和自己相遇,缪盈不明所以。
缪盈走向坐在沙发上翻阅杂志、等候她的书澈,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呼唤:“Hello,Miss Miao!”她扭头看见鲁尼·斯特朗正朝自己走来。这种意外邂逅,顿时让缪盈紧张起来。书澈也刚好起身走向她,于是,两个男人在缪盈面前会合。
鲁尼·斯特朗热情招呼缪盈:“好巧,在这里碰到你。”
“你好,斯特朗先生。”
鲁尼注意到缪盈身边的书澈,礼貌询问:“这位是?”
缪盈只好介绍:“他是我的男朋友。”她刻意不说出书澈名字,避免鲁尼因为姓氏可能会联想到书澈的父亲,又向书澈介绍:“这位是鲁尼·斯特朗先生。”
“你好。”鲁尼与书澈握手,看上去,他对书澈的身份一无所知,这说明成伟并没有向他透露女儿和书望之子的联姻关系。和书澈握完手,鲁尼转回缪盈说道:“我最近计划去趟北京,专程和你父亲会晤……”
缪盈更加紧张,她唯恐书澈听出鲁尼和成伟的关系,只想立刻结束这个话题,拉书澈离开,所以嘴上敷衍:“是吗?太好了。对不起,斯特朗先生,我们后面有一场电影,赶时间,先走了。”
“OK,不耽误你们。哦,你有什么要我转达给你父亲或者带东西给他吗?”
“没有,谢谢,再见。”
缪盈脚步匆匆,正要拉书澈走,一扭脸,刚才在更衣间门外邂逅的那张熟悉的面孔挡在他们面前。
对方热情招呼了一声:“嘿。”
缪盈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也“嘿”了一声。
女人突然主动暴露了她认识缪盈:“缪小姐是吗?”
缪盈只好干笑点头承认。
女人自我介绍:“我是鲁尼的朋友。”
鲁尼·斯特朗走到她身边,周到地为缪盈和书澈介绍:“这位是刘彩琪小姐,她现在在我的部门任职……”
刘彩琪,果然是她!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就是三年前曾短暂当过成伟特别助理的刘彩琪,但在特助的职位上没做多久,她就突然离职,消失不见了。
缪盈还清楚地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和情景,那是在清华大学校园,成伟坐着劳斯莱斯幻影来接她,汽车刚在缪盈面前停稳,副驾驶座位的车门就打开了,刘彩琪快步下车,满脸笑容,殷勤地为大小姐开车门。缪盈对她报以礼貌性的微笑,坐进车后座,成伟身边。刘彩琪为她关好车门,才坐回副驾驶座位。
成伟这时才向缪盈介绍:“这是我的特别助理,刘彩琪小姐。”
刘彩琪从前座转回身,正式向缪盈致意,满面春风,仪态优雅:“缪小姐好,叫我彩琪就好。”
“你好,我们以前没见过。”
成伟补充了一句:“她刚入职没多久。”
“能有机会在成总身边工作,是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幸运。”
刘彩琪顺手拈来的马屁拍得成伟很是受用。缪盈一眼看出:父亲对这个刚入职的女特助的满意和喜爱,不同于常人……上路后,缪盈无意间一抬头,恰好看见后视镜里刘彩琪正专注地窥视她的双眼,两个相差不到10岁的年轻女性,目光在镜里相遇,刘彩琪率先移开视线。这一眼后视镜中的对视,在缪盈的记忆里,对刘彩琪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最初印象,那是怎样一种具有穿透力的眼神,那双眼睛深处,会有怎样深邃的心机。
此刻重逢邂逅,缪盈心里冒出一百个问号,曾是成伟特助的刘彩琪,为什么再见她时,身份变成了鲁尼的下属?她这三年间的变迁,是否与成伟有关?缪盈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同样基于不想让书澈发现鲁尼和成伟正在合作这个原因,她选择不和刘彩琪相认。
“幸会刘小姐。”
“是我幸运,能见到缪小姐。”刘彩琪似乎点到为止,并没有提起两人以往渊源的意思,但她把目光转移,聚焦到了书澈身上,对缪盈说,“您还没有介绍这位帅哥……”
因为缪盈不向对方介绍自己,面对刘彩琪直视自己的目光,书澈只好报以礼貌性的微笑。
鲁尼又周到地向刘彩琪介绍书澈:“这位是缪小姐的男朋友。”
刘彩琪直接问到书澈脸上:“请问您贵姓?”
书澈只好自我介绍:“我叫书澈。”
“哦——”一听到书澈的名字,刘彩琪的反应果然非常夸张。
所有人都不明白她这一声拖长的“哦”是个什么劲儿,包含怎样一种意思。缪盈心里疑窦顿生:为什么她对书澈如此特别关注?
刘彩琪继续对书澈说道:“姓书?你的姓氏很特别,哦,对了,我还认识一个姓书的人……”
缪盈瞬间变色,心里莫名升起一种恐惧,虽然那只是一种直觉,她甚至还说不清这种恐惧的直觉因何而起,就已经粗暴地打断了刘彩旗,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好意思,我们时间到了,必须马上走,再见!”缪盈不顾失礼,匆匆告别鲁尼和刘彩琪,强行拉走了书澈。走出大牌店,她还频频回头,像身后有一只老虎在追赶。她的脚步飞快,书澈不得不紧赶慢赶地撵她。
“你走这么快干吗?”
“不是说了我们赶时间吗?”
“其实时间很充裕,这才两点十分,离三点电影开场差不多还有一小时呢。”
“哦?我看错表了。”
两人这才放缓脚步,书澈从旁观察缪盈的神情,眼神里也有一种探究。
“刚才那女的,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我看你见到她的反应有点不一样,还以为你认识她呢。从来没有听你提过这个鲁尼·斯特朗,你爸介绍你认识的?他们很熟吗?有生意往来?”
“我不是很清楚……”
“他是做什么的?哪家公司?”
“我也不是很清楚。”
缪盈的矢口否认,反而加重了书澈内心的疑问,刚才在大牌店,他从被她屡屡打断的鲁尼的只言片语当中,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成家和鲁尼似乎有商务往来的蛛丝马迹。
这晚独自坐在电脑前时,书澈又想起白天邂逅的鲁尼和那个怪异的女人,以及她对自己说的那句怪异的话:“你的姓氏很特别,哦,对了,我还认识一个姓书的人……”他朝厨房方向看了一眼,缪盈正在里面忙活,一时半会儿不在身边,书澈迅速在Google搜索框里打入了Rooney Strong的名字,点击搜索。关于Rooney Strong的个人信息和图片迅疾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置顶一条是他的个人简历。书澈打开页面,只见英文简历写着:鲁尼·斯特朗,任职于美国CE公司,大中华区主席,CE是美国最大的轨道交通装备制造公司,掌握国际尖端的地铁车厢制造技术。
一条可怕的关联线在书澈的脑海里慢慢合拢:鲁尼·斯特朗卖地铁轨道车厢——成伟和鲁尼可能有合作——而书望正在负责地铁建设招标。
身后传来缪盈的脚步声,书澈立刻关闭鲁尼·斯特朗的Google搜索页,回到原来的Paper页上。缪盈在他手边放下一盘切好的橙子走开,书澈的思绪再也无法离开那一条关联线。一幕一幕过去的场景,按照他自己都捉摸不定的逻辑,在记忆里自动播放,那些记忆梳理着他脑海里纷乱的线索,带着喷涌的疑问,奔向一个逐渐清晰的答案。
在成府家宴上,成伟明确表态愿意做书澈的投资人:“我当然可以作为个体投资人投资,另外伟业旗下就有产业附属投资机构,也在寻觅可持续发展的项目……”
成伟离开美国前,在私人飞机停机坪上,他还热切关注着域名解析服务器的研发进度,最后强调:“记住了,书澈,任何时候,我都愿意把我经商20年的经验和资源分享给你。”
斯坦福校园咖啡馆,初次见面就敲定投资意向的风投顾问Hanks说:“我现在就代表公司明确表达投资意向,做出向你们的项目和团队投资的承诺。”
伟业旧金山分公司,弗兰克介绍北美华隆的Toni,促成OA系统升级业务的双方合作,弗兰克甚至毫不讳言:这是伟业送给田园科技的一份开业贺礼。
随之而来的,就是华隆单方面提高报价带给田园科技的190万美元纯利润。
今天,在大牌店,邂逅向中国出售地铁设备的CE高管鲁尼·斯特朗,还有那个奇怪的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幕与这些并无关联的场景,也切入了书澈的记忆,那是书望和他的一段父子视频对话。
“爸,有一天我会证明,不靠你,我一样能成功。”
“乐见其成,不过那时候你又怎么证明,你达到的高度,不是站在我肩膀上取得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