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自强听凤歧鸣说的头头是道：“反正乡政府也逃脱不了责任！”说完，大甩步到了毋夜叉的馍店，指着毋夜叉骂道：“妈了个屄！白想着乡政府怕你，老子不怕你！我兄弟杀死你娃儿，他不用负责任，你杀死了我兄弟，你得负责任！”边说边把能拿得动的都扔到了街上。
毋夜叉哪里肯认输，骂着上前开始厮打，两人在大街上扭到了一块儿，立即围过来一大群看热闹的人。邻居们都知道两人的为人，巴不得两人大打一场，是以都在旁边呐喊助威，没有一个人肯出手拉架。毋夜叉毕竟是女人，危自强把她摁倒在地，边打边骂。
舒新就坐在办公室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感觉两人打得差不多了，叫公安把两人弄到了派出所。两人叙述了经过，所长照着凤歧鸣的意思，把二人在危自立死亡这件事儿上的责任都说了，接着把两人都关了进去。刚关进去，毋大狗、毋夜叉的丈夫、危自强的父亲不停地到政府要求放人，凤歧鸣只说政府不干预司法，管不了。这样闹了两天，危自强、毋夜叉对各自行为造成的后果可能要承担的责任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烈。所长见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把二人放了。民政所出于道义上考虑，给危父五千元的埋殡费用，危自强也不敢闹了。毋夜叉的馍店本来就是打着卖馍的幌子，专门代理上访的，现在儿子死了，又叫关到号里几天，已是名声扫地，料到以后也没有人来找自己代访了，灰溜溜地回了家，走前把馍店的东西都搬走了，墙上的电线也扯了，门也摘走了。毋夜叉年过四旬，再无生育希望，只好花大价钱买了个娃，从头再重新养过。
梓圩政府院内住的人半夜三更也不用听神经病危自立的大吵大闹，可以睡安生瞌睡了。政府大门前整天放音响，挂羊头卖狗肉的毋夜叉走了，人们再也不见一个油炸螃蟹一样的女人在乡政府门前张牙舞爪了，政府一下子清静了许多。人们不由得叹服凤歧鸣的政治智慧。郭黎明就给杜芳华说，凤歧鸣这人既实在，又有头脑，跟着这个人干心里有底儿。
这个季节的大雪下了这么多天，在上林并不常见。下雪期间，各村的灾情不断地报来，灾情最严重的是林业损失。九月的武莜，树上的叶子大半还绿着，没有落，雪落在叶子上，把山上好多的大树都给压折了。
凤歧鸣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雪灾，立即开了班子会，分配了任务，第一个任务就是无论用什么办法，先给房屋倒塌的人找到住的地方。经过排查，梓圩共有二十多户的房子受了灾，不多。凤歧鸣听了，放下心来，先叫村里把这些受灾户安排到村部、学校的空闲房子里面住了下来，供给吃喝，随后再想办法解决。
郭世强的三间烂草棚就倒掉了。
郭世强的三间烂草棚就倒掉了。郭世强多次到街上找郭黎革要抚养费，郭黎革说郭世强对他哥俩只管生不管养，以致叫他俩在上海吃尽了苦头，现在混出个脸面来，郭世强想沾光，叫他趁早别想。现在房子倒了，郭世强一个人无家可归了，知道郭黎明现在当了领导了，就到了政府找到了郭黎明，给郭黎明说明了情况，要求救助。
郭黎明看着这个曾经叱咤梓圩的叔叔，如今却落到要救助的地步，虽然两家关系并不好，可念在一家子的份上，就到了民政所给李济春说了，叫李济春找了两床棉被和一些米面，给了郭世强。
郭世强看着这些救助物品，叹了口气，说：“唉，哪儿会想到落到如此地步！黎明，现在听说好多那时候跟公家有牵扯哩人，民办教师、支边人、越战老兵这些人上上访，多少都解决点儿生活费，生活多一层保障，还听说解放前那些财产叫要走哩资本家、大地主现在也想上访给东西要回来。我那时候是名正言顺公社干部，现在木有一点儿门儿解决？”
郭黎明听了，觉得好笑，又一想也不好笑，感觉郭世强说的何尝没有一点道理，可是又解释不清楚，就笑道：“那是国家建设和谐社会需要，有大政方针，你这儿当时已经定案了，恐怕不好说。”
郭世强说：“要不，我也去上访去？我这儿有从组织部查档案拿回来哩东西，你看看。”
郭黎明接过来一看，原来是组织部的一份文件，说郭世强揪斗地委书记，属造反派，开除党籍、开除公职。郭黎明笑道：“这是开除工作哩通知呀，要是通过上访能解决，除非当初拨乱反正一套全都推翻了，才有可能，叔，不行，肯定不行。你看你想不想住敬老院，虽然你不符合条件，我跟民政上协调一下，或许可以。”
郭世强失望地把文件装进了口袋，说：“我不去住！那个地方条件差死了，我能不知道？再说里面住几个老头都是我那时候批斗过哩，他们能饶了我？我不去，算了，不给我解决，我上访去！现在好多木影儿哩事儿只要闹大了，就能解决，我就不信解决不了！”说完，起身走了。
郭黎明想着郭世强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老无所依，想起了郭黎革，决定去劝一下郭黎革叫他照顾他爹。
郭黎革的家依山而建，足有二亩地，主房四层楼，欧式建筑。郭黎明才进了院子，就听见屋里传出了汪情的笑声。郭黎明很讨厌汪情，想走，却听见郭黎革笑道：“黎明，快进屋，稀客！”
郭黎明进了屋，却是一大群人在围着桌子喝酒，毋大狗、陈信发、苗种、金刚大侠们这些梓圩街上的名流都在场。
苗种端着酒杯朝着郭黎明说：“黎明，多长时间木有搁一块儿玩了，来，喝一杯。”
郭黎明不得已坐下来，被一圈子人这个灌两杯，那个灌两杯，酒量本来就小，不一会儿就有点晕了，害怕醉了忘记来的目的，就把郭黎革拉到了一边，把郭世强的情况说了。
郭黎革听了，笑道：“不是我不孝顺，你也知道他脾气，文革遗风呀！以前来住过，我供吃供喝哩，稍有不顺，就拿出领导架势来朝一家人发脾气，你嫂子受不了他，成天吵架，他自己不住了，我也木门儿。说到给钱，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在上海时候，就染上了毒瘾，这些年越来越重，戒不掉了，外头借了几十万，最大债主是县城卞建军，他说我再不给他，就要来叫法院执行我，五神都顾不住五神了，还要我顾六神？自个儿做哩孽，自个儿受去！这事儿你就不要给我说了，他不管我，我也不管他，谁也不欠谁哩，走喝酒去！”
郭黎明知道郭黎革这些年吸毒很厉害，却没想到家也要败光，也无可奈何，只得坐下来推杯换盏地陪着喝酒。席间，汪情不时地对郭黎革搂搂抱抱，一桌子人哄笑着要汪情、郭黎革两人亲嘴，汪情喝醉了，冷不防照着郭黎革的嘴撞了上去。郭黎革的嘴唇碰到了牙上，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郭黎革的老婆平时就怀疑两个人有奸情，现在见两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亲嘴，顾不得好看不好看的话，一耳光打在了王清的脸上，王清本就肥肥的脸立即肿了起来，挤得眼也不见了，顾不住好不好看，仗着酒力，起身和郭黎革的老婆扭打到了一块。苗种、毋大狗几个想笑，见两人动了真格，只好站起来劝架，拉了好大一会儿，好不容易把两个人拉了开来，几个人顿觉无趣，起身走了。
到了晚上，却见苗种急匆匆地进了政府院子，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样子，对郭黎明说：“你快点儿去瞅瞅吧，你嫂子从武莜给她几个结拜哩姊妹们喊了来，给汪情哩裤子脱了，那个地方儿掰开，弄一瓶哥俩好挤进去，粘住了！”
郭黎明听了，也想笑，见苗种在旁边，也不敢笑，只好说：“我去也木用，叫人麻利送医院去，别哩有啥门儿！”掏出手机，给郭黎革打了个电话，叮嘱他立即把人送医院，郭黎革说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到了医院，医生进行了手术，才清理开了。汪情知道这一回人丢大了，就召集武莜八婆们去打郭黎革的老婆，可这些八婆们都知道了内情，谁也不肯去，汪情就把郭黎革老婆起诉到了法院，最后法院判郭黎革老婆赔钱了事。这事儿在全上林传为笑谈。
郭世强却是吃完了救济东西，就到政府找郭黎明，郭黎明也没法，只得硬着头皮找民政上要东西，李济春倒也不拨他面子，每次都多多少少给点。
等到村里把雪灾造成的树木损害报了过来，郭黎明就叫柴青合计了一下，报到了县林业局。林业局给省市林业局做了汇报，经研究，这些折了的树木不想法弄下山烂在山上，会造成资源浪费，同意按照农户报上来的数目砍伐。各乡镇得到了这个指令，给村里开了会，村里给农户们传达了，农户们都说政府终于办了件好事，等雪化了，拿着电锯上山开始砍伐。武莜的木石贩子们摩拳擦掌，纷纷到自己的山头上买木石，打了好几架，最终，卞建军大获全胜，占据了武莜的大部分山头。梓圩的苗种因有苗王撑腰，也抢得了梓圩的一部分胜利果实，白天黑夜拉个不停。
郭黎明见公路上运输树木的车一辆接一辆，路旁的木材肆无忌惮地堆得小山似的，心里有点疑惑是不是借雪灾又在盗伐林木，他深知乱砍滥伐的责任，就喊着柴青回到了磨坊村去看，只见小时候还是遍野森林的山上已是光秃秃的，地上码着一堆堆堆放整齐的木石。郭黎明豁然大悟：“原来，群众们借着雪灾把自家山上没有受灾的林木也砍了卖了！”扭头看看柴青，柴青笑道：“郭部长，你白看我，其实就是木有雪灾也是这样，你以前木有抓林业工作，这是这一次弄哩狠一点罢了！”
郭黎明想起了小时候家乡成群的牛羊，每到冬季，牧羊人总会放把火把干枯的草烧掉，第二年新草就长得特别旺。年年烧山，山火着了也没人组织扑救，现在才知道冬季树木处于休眠期，冬火对林木的毁坏极小，再烧依旧是青山绿水，植被繁茂，每条山沟里几乎都有一汪清泉。可现在防火越抓越紧，山上的林子却越来越少，究其原因，不是防火没抓好，而是林业局的人一手抓防火，一手抓砍树，才造成今天的这个局面的。
柴青笑道：“郭部长，有些事我不说你也知道，你像老苗家、卞娃儿们都不是咱能管得住。批采伐计划是县林业局，管盗采林木是县林业公安分局，乡政府啥权也木有，就是防火。权利都是上级哩，责任都是我们哩，指望咱能去抓卞娃儿去，还是抓老苗家去？说不定还挨打哩！咱木门儿呀。所以说有些事儿，你知道了，就算了，管他呢！过来巡山了，就把这些情况报告给书记、镇长，请他们拿决断，咱做不了主。”
就是柴青不说，郭黎明也明了其中的关节，只是叹息凭一己之力无可奈何，只得望山兴叹一会儿，回到了乡政府，把在山上看到的情况给凤歧鸣汇报了。
凤歧鸣听了，笑了笑，说：“这事儿你给张镇长也说一下，毕竟张镇长是行政一把手。”
张剑峰一听，跳了起来，惊道：“这咋行？这咋行？黎明，这样下去，要不了多少天，山上就变成光秃秃了，暂不就成了千古罪人？咱乡里是木权，你以政府名义给县林业局打报告，请求他们过来帮着咱们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