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卫笑道：“我老子是老脑筋转不开新时代哩弯儿。”r
说着,几个人已经到了磨坊村。工作模式还是那样,开村组干部会动员,然后把罚款、孕检、流产、结扎等任务分到村干部人头上,又要求组干部回家开群众大会—这年头村里开群众大会是没人参加了,组里群众会也只是寥寥几人而已,说到群众会都是场面上话罢了。r
磨坊村属于深山村,允许群众生二胎,所以各项工作都很好搞,个别木有等得及办证就生的,罚款交得也很利索。当然办二胎证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办成的,需要县里、乡里、村里有熟人,有人给你使劲儿,因为办理二胎证也是有条件的,比如“428”,就是二胎跟一胎相距四年,女方年满28周岁。满足了这些条件还不行,因为国家严格控制二胎,二胎证发放的指标有限,有好些够条件的也办不下来。不到上面努力的话,等到胡子白的时候给你发个证,有那心没那力了。所以像磨坊村这样的深山村,计划外出生也很多,每年没少给计生办做贡献。r
郭黎常就跟他哥哥郭黎运一样,到四川找了个媳妇,生了两个女儿,三胎生了个男孩儿,罚了6000块钱。磨坊的老百姓工作还是好做的,只用了半个月时间,费用就带头在全乡完成了计划生育各项任务。r
春季计划生育突击结束时已是初夏,山上的蚕已经下了坡,蚕茧该卖的已经卖过了,按照县里安排是征收农业税、特产税的时候了。有地的交农税,有坡的交特产税——在梓圩这个地方就是蚕业税,乡干们进村入户,一家一家征收。r
这两年国家不停地要求给农民减负,不准地方政府擅自给农民增加负担,可是乡政府还有一大帮子人要吃饭,乡政府的大门每天还得开,该干的工作还得干,该花的钱还得花。乡政府收入算完,也就是统筹、税收,别的没有了。国家实行国地税分开的政策,像梓圩乡这样的穷地方,每年的工商等税收也得给上面交个十几万。农税是全部留给地方的,征收多少,入国库后就能返还多少,全是乡级政府的收入。听说有些穷乡镇,收入少得可怜,乡干们发不下来工资,只留个看大门的,其他的都先停薪留职,回家自谋职业去了。这些年亏得李书记点子多、关系广,时时地往北京、省里、市里跑跑,送送礼,跑下来些水利工程款等,把工程好坏干干,省几个钱,乡政府挪到财政上,发工资、打发帐,维持着日常运转。就这,农税也得尽量做到颗粒归仓,对那些顽抗或软抗不交的,都要下达法律文书,限期缴纳,到期不交,就申请法院执行。r
郭家庄的郭黎运就是顽抗的代表,用卖子女的钱盖起了两层楼房后,儿子丢了,秋燕的精神出了问题,不停地花钱治病,郭黎运又整天没有挣钱门路,一家几口人的嘴都顾不住,哪里有钱缴税!法律文书下了一年又一年,郭黎运毫无办法,丝毫未交。郭世收知道国税皇粮的厉害,往往不等乡干部到家里催,听说开始收税了,就主动把钱交到队长手里,每到这时候,田青云就说：“郭黎运家年年都不交,也木见乡里怎么着!”r
郭世收笑着说：“国税皇粮自古以来谁能逃得了,现在不交,有一天也得交!”r
郭黎运听说后,找到郭世收说：“世收叔,我是打定主意不交了,看乡里能把我咋样,还能把我吃了？我给他交了税,我一家儿人上哪儿吃饭去？新社会不兴饿死人!”r
郭世收笑笑,不屑于跟他辩解。郭黎运见郭世收不吭声,大笑着走开了。田青云在一旁听见,骂道：“死人!以后不准给我交了!交哩反叫不交的笑话!”r
农税征收完毕后,就到了收统筹、提留时候。整个学校暑期都在收,跟收税一样,家家户户都收,收上来的钱,统筹由乡政府支配,用于乡村两级办学、计划生育、抚兵、民兵训练、修建乡村道路等事业,像梓圩乡这样的穷地方,把节省下来的钱,都挪到了财政上。r
一边收着钱,上面又通知过来,七月十日这一天,全县进行村务公开大检查,全县500多个行政村一天检查完。r
迎接完检查,防汛的事儿又提上了日程。夏天的雨下起来方便得很,河水猛涨,比往年的都大,防汛形势很严峻。水利站的雨量监测显示每次降雨量都在100mm以上,县防汛办不停地往办公室打电话,抓农业的副乡长涂勇忙得白天黑夜睡不成,不是这儿出危险,就是群众被围困在水中央,等待救援。李书记下了命令,全体乡干食宿在乡政府,如有紧急事儿,需直接给他请假,不住机关的按旷工处理,耽误了防洪,出了大事儿,坚决追究有关人员责任,直至开除。r
凌晨三点的时候,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郭黎明拿起电话,是老家村干部打来的,声音很急：“快点来,咱这儿雨下得大地很!老百姓们都起了床,跑山上了!”r
郭黎明一听,赶紧穿衣起床,给李书记汇报了,李书记立即说：“赶紧集合全体男乡干,都上磨坊村防洪。”r
人员都在乡政府住着,一会儿就召集起了,镇上的两辆出租车都喊到了乡政府,加上李书记和费用的车,共四辆,男乡干四十多个,坐不下,去找班车,班车害怕危险不敢来,李渔只得说：“木有上车哩,在家待命,听候调遣!”跳上面包车,率领着四辆车向磨坊村出发了。r
雨下得很大,车前的挡风玻璃象是一挂水帘子,车走得很慢,所幸路没有冲坏,平时也就一个小时的路长,今夜三小时后才到了磨坊村,一行人下了车,银河里洪水翻卷着巨石,怪兽般地发出吼叫,每一条山沟里都是“哗哗”的山洪声音,雨下得象是天上的银河在泄洪。下车来,风吹得站都站不稳,伞遮不住雨,干脆不打了。郭黎明对地形熟悉,李渔临时任命他当协调组组长。郭黎明跟齐辉按照工作单位,把人分成六班儿,分完后,李渔说：“我们哩任务是保护人民群众哩生命财产安全,生命放在第一位,这次哩任务是不管财产损失多大,人员一个也不能伤亡!好了,出发!”r
一帮人钻进雨里,分赴六个较为危险的村民小组。齐辉、郭黎明几个办公室的人一班,赶往西庄组。西庄组的组长李立,四十多岁了,在庄子进口处开了一家小门市部,卖些副食类,一家人全指望着门市部赚钱过活儿。r
郭黎明知道小门市部旁边有个小河沟,平时水很小,到下大雨的时候,山洪下来,水立即暴涨。郭黎明怕门市部叫水冲走,那样的话李立哥就会不要命的去抢救他的货物,所以走得很快。r
齐辉几个人赶到时候,李组长的小门市部果已泡在水里了,老婆、孩子站在岸边照着灯。原来门市部的门已被洪水冲开,里面的货物正往外漂着、李立一个人正在水里面捞东西。r
郭黎明立即大声喊道：“李立哥,快点儿出来,白要那些东西了,命要紧!”r
李立说：“不中,兄弟,这是我哩家业!家业跑了,俺一家儿咋活？”r
齐辉说：“李立哥,出来。东西丢了,我给民政所说说,再救济你些东西,保准不叫你一家儿人饿着!”r
李立说：“我不稀罕救济哩东西!”r
一直捞够了一篮子,才转身往岸上走。水流很急,走得很艰难。郭黎明心想：“这次上岸来一定不叫他再下水了。”r
忽听李立的老婆喊道：“哎哟,毛巾被漂出来了,进价都三十多哩!”r
李立已经离门口十多米了,听见老婆喊,急忙转身去捞。郭黎明大声喊道：“李立哥快点回来,白要了!”r
齐辉急着叫到：“李立,回来!我家里有一条新哩,木用,回头不要钱给你,你卖!”r
李立好像是没有听见,只管往回走,毛巾被外面是塑料袋包着,跑得很快。李立急走了几步,到了约莫能够得着的距离,猛地一窜,向毛巾被扑去,正好扑到了小河沟的中间,一股猛水冲了下来,把李立卷进了水中。离李立不远处是一个石堰,石堰下面就是银河。眨眼间,李立就被洪水冲掉下了石堰,进了银河不见了。r
李立老婆吓得大叫起来,水势很急,齐辉们谁也不敢下水救人,郭黎明知道进了银河,李立的命就没了,银河水卷着大石头,发出“咕咚、咕咚”的巨响,震得两岸的山回响一片。r
李立老婆喊道：“黎明,快点儿救你李立哥!”r
齐辉暗地里拉着郭黎明,一边说：“嫂子,我李立哥已叫水冲到银河里了,我们几个不会浮水,跳进去也是找死,木办法,救不了。”r
李立老婆“扑通”跪到地上,哭喊道：“黎明,救救你李立哥!快点呀!”r
齐辉说：“黎明,你快到庄上喊劳力们,指望咱几个救不了!”r
郭黎明急忙跑到庄子里,喊道：“快来呀,救人啦!李立哥叫水冲跑了!”r
各家儿都没有睡,人们都站在庄子里地势较高的地方避险。有个人说：“李组长叫水冲跑了？我早都劝他白捞那些东西,他不听,他老婆也不舍得,真哩叫水冲跑了!冲到银河里谁敢救呀？国家游泳冠军敢去？跳进去,跟李立一样,叫水冲跑喂老鳖!黎明,白喊了,回去把李立老婆叫回来,白叫她想不开跳河,是正事儿!”r
郭黎明见没人回应,知道再喊也是白喊。是呀,谁敢跳河救人？银河流域面积很大,两岸全是山,水涨起来很猛很快,这儿的人夏天下雨的时候都不上银河边儿上玩,何况这么大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