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郭家庄前下了车,郭黎明、杜芳华、郭山红几个下了来,就见郭黎益走过来,满脸的讥讽之色,笑得牙冠都露了出来,说：“哎哟,黎明,你见现在哩乡领导、站所长们哪个回家还坐班车呀？你是给谁省哩呀？就连咱村哩支书张怀义这几年倒卖铁矿,都买上了几十万哩新车,你好坏还是乡领导,应该买辆更高级哩车才是!我们老郭家目前就出你一个干部,你不能太慫了,叫一个村干部给你比下去!我们家黎天跟你一般大儿,前几天回来时候就开了新小车回来了!”r
郭黎明对这个哥本就没有好感,见他这样说,想回他几句难听的,可想着毕竟是磨坊村村干部,就说：“我不是木那儿能耐嘛!”r
郭黎益听出了郭黎明话中的不满,就说：“你也得想门儿往上爬爬,我知道你搁乡里工作干哩好,可是光干哩好有啥用!不送礼,不拉关系,干哩再好,也不行!我说你木别哩意思,就是叫你开开窍儿,好给咱老郭家争争脸!你小米妹子比你小好几岁,现在都是副市长了,要不,啥时候找她一下,叫她找找人儿提拔提拔你？”r
郭黎明笑道：“好呀,我知道郭黎米就是有本事,她要是答应帮忙,白说是副乡长,就是副县长不也容易哩很!”r
杜芳华在一旁听不惯,说：“俺黎明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说完,拉着郭黎明走了。r
郭黎明有点儿不好意思,想朝着郭黎益笑一下,想起了刚才他说的那些话,把扭了半圈儿的头又扭了过来。r
两人过银河时候,杜芳华对郭黎明说：“我听说郭黎米不过是靠自己身体换来哩前程,有个啥跩哩!白去找她,找她给你办成事儿,你不也成靠女人吃饭哩人了!”r
郭黎明知道杜芳华生性孤傲,不愿自己牵扯到这样的事情中来,就说：“只是说说罢了,谁还真找她!不过,以后白这样儿说俺老郭家哩人了,她也挺不容易!就像我这样儿木根儿木钱哩人,只是在政府混口饭吃罢了!想干出点儿名堂,难哪!人家不想这样,你说她还有别哩路可走吗？找省委书记,人家欠钱吗？不欠!再说,她也木钱!想在官场上出头儿,除了这条路,无路可走啦!一个人有一个人哩想法儿,有自己走哩路,我们无路可走,就这样不死不活哩,也不能要求别哩人都像咱这样儿!”r
杜芳华叹了一口气,说：“是呀,总不能人人都往死路上走!当初,毕业分配时候,那个管分配哩人知道我还有个兄弟毕业了,还木有分配,就暗示我只要跟他兄弟结婚,他就愿意给我兄弟分个好单位,我也不用下乡,分到个好县直单位!我气哩不行,木着脸,不理他,结果就给我分到这个穷乡僻壤哩梓圩镇!我兄弟到现在还木工作,上外头打打工,老打不成,成天搁家里东悠西逛哩,木个正经事儿做!想起他,我就心里着急!”r
郭黎明知道她说的是杜海华,无奈地说：“人各有命,走着说着。”r
杜芳华说：“那不是你亲兄弟,你当然不上心了!他成天搁家里为打麻将输那儿几块钱跟一群农村妇女们吵来吵去哩,叫庄儿上人看不起,你不知道我多心焦!”r
郭黎明不想再说什么,刚好郭黎药正站在村子边儿上,见到郭黎明,笑道：“我想着你们不会回来哩!”r
郭黎明见郭黎药穿着一件淡蓝的衬衫,立即把记忆拉回到了二十年前……恍惚间,那时候姊妹们都小着,郭世红一次从上海回来给郭黎明们每人买了一身天蓝色的衣服,郭黎江的那一身儿弄上了草汁,心疼得哭了半天,最后自己到河里洗了半天,洗得发白了,还没有洗掉,回家还叫田青云训了一顿。现在条件好了,再也不会为了一件衣服而生什么气了,可童年的那些乐趣,却也跟着童年溜走,再也回不来了。r
淡蓝色把郭黎药衬得很平和,郭黎明说：“黎药,你现在脾气比小时候好像好多了!”r
郭黎药笑道：“学医哩脾气不好能行吗？再说那些中医书多看点儿,脾气慢慢就磨掉了。”r
杜芳华笑道：“我就说黎明也应该读读这些中医书,改改你那儿脾气!我就好看中医书,啥时候不想上班了,就学中医,当医生!”r
郭黎药笑道：“你们那儿工作多轻松呀,好些人想上也上不成哩!”r
杜芳华笑道：“谁也木有你得劲,自由自在,钱木少挣,救死扶伤哩,生活还有意义。”r
郭黎药说：“可不是你想哩那样儿,现在当医生可难了,担多大责任!”r
郭黎明说：“你嫂子要是当医生也会是个好医生,可惜选错了行!”r
杜芳华说：“现在改行还不晚嘛!有啥!”r
郭黎药说：“反正干一行有一行哩难处,人活世上都挺不容易哩,你们看着我当医生得劲,你们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头皮往政府里头进哩!”r
郭黎明笑道：“这叫做干一行不爱一行!呵呵。”r
郭黎药笑道：“对了,黎天也回来了,还开着小车,听说赚大钱了!”r
郭黎明说：“就凭你那儿药店哩生意,现在买辆车也不算啥,不过是不想买罢了!”r
郭黎药笑道：“得买!我想等我把门店再扩大两间后,再买辆小车,现在木车不方便。”r
郭黎明忽然有点儿失落：“指望那点儿工资,什么时候能买起车？几个年龄差不多,起点差不多的,都到了计划买车时候了,我呢？现在连立足之地都木有!唉!”r
两人正说着,只见郭黎天走了过来,笑道：“大秘书回来了？”r
郭黎明见郭黎天这样调侃自己,心里掠过一丝不快,笑道：“郭老板,啥时候回来了？”r
郭黎天收起了笑容,眼中立即浮现出丝丝的犹豫,说：“开个玩笑,白当真,今儿晚上咱哥俩喝两杯。”r
郭黎天说完,不再理郭黎明几个,独自到了银河边,坐在河里的石头上,看着日夜不息静静流淌的银河水,无限哀怨顿生心头。r
郭黎明吃过饭,到了郭黎天家,郭黎天早就在那儿等他了,见郭黎明来了,起身拿了一瓶酒和两个酒杯,说：“咱上平房上喝去。”郭黎明端了两杯茶,两人一块儿上了房顶。r
村边银河的水声透过重重夜幕隐隐约约地传过来。一轮满月刚从东山爬出来,月中桂树玉兔清晰可见,月的清辉冷冷地洒在纯净的夜空中,郭家庄四周黑黝黝的群山静静地躺在无边的月色中,漫天的星星在深不见底的夜空中泛着冷光,淡青色的天边不时地闪起比闪电弱得多的一道道亮光,据薛氏说那是露水闪,两人顿觉夜凉起来,不觉同时打了个寒颤。r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不知从何说起,郭黎明忽然笑道：“这些年郭家庄好些东西都改变了,就景色木变。”r
郭黎天低叹了一声,说：“是呀,好多都变了。”r
郭黎明想打破这沉闷的气氛,端起一杯酒,故作爽朗地笑道：“这些年你发展得不错,比我强多了,来干一杯。”r
郭黎天低低地笑了一声,说：“谁说我比你强多了,你自己想哩吧？这些年谁知道我是咋过来哩？”r
郭黎明笑道：“你看房子、车、美人这些现代成功人士哩标志你都有了,你还不满意啥？”r
郭黎天说：“这些东西是我失去多少我生命中最最珍贵哩东西才换来哩呀!”r
郭黎明笑道：“你说哩是江春红？”r
郭黎天缓缓地摇摇头,说：“不只是这些。我媳妇儿是老丈人家哩独生女,很贤惠,待我也好,老丈人一家儿待我都可好,我木啥说哩。可在外人看来,我毕竟是寄人篱下,是靠着老丈人才有现在哩生活,木有了老丈人,凭我们哩出身,在现下哩社会,混上去难哩很!我搁商场上打拼多年,认识哩那些富豪们木有几个是农民出身,他们都是有背景,生意做哩越大,背景就越大!别哩不说,你看咱县哩柳承恩、张嘉宝哩后台,你就知道中国哩生意人是咋做生意了!那些道儿上哩人卞娃儿之类哩都是千方百计跟上面拉关系,那个陈信发听说通过张金山想跟乌书记拉上关系!在现下社会,木关系就做不成生意。一个企业从建厂到生产,哪一道工序都要有政府审批才能实施,哪一道工序不给主管部门领导送几个？不送几个,就规定那儿条条框框,哪个企业也不符合不了标准儿!所以,中国那些富人资本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想着赶紧移居国外,转移财产,他们害怕万一他们送礼哩哪个官儿哪一天出了事儿把他们供出来,财产被没收!陈信发不就是把自己哩娃儿移了民,在国外念书哩!我也想过凭自己真本事奋斗到老,或许也能活哩跟我现在哩一样,但那过程太漫长了,我不想等,因为我还害怕等不到那一天,就像我二哥一样客死异乡!来,干一杯!”端起酒杯,把一大杯酒“咕咚”倒进了喉咙里。r
郭黎明听出了郭黎天声音中隐隐的悲声,想起了郭黎青说的郭黎天把挣的钱拿回来给郭黎益的话,猜想郭黎天心里的苦说不定很多,并不像外人看着的那样光鲜,也端起酒杯笑道：“喝了,喝点儿酒,心就宽了!”也喝了一大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