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黎天强笑道：“借酒浇愁愁更愁!你知道江春红消息吗？我有时候心虚得不敢问她。”r
郭黎明说：“知道一些,听说她表姐死了,他表哥很喜欢江春红,给江春红家里说几次了要娶江春红,江春红哩妈很是满意。因为一个农村女孩儿嫁给一个在市政府上班哩人,毕竟很有面子,可是江春红不同意,我猜想她是在等你。”r
郭黎天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泪珠挂在他的脸上,折射着月亮的光芒,露珠般亮,说：“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从小到大,村儿哩伙伴们除了你是我知心哩,别哩就木知心哩了!结婚哩事儿就给你一个人说了!家乡人除了你知道我结了婚,就是我爹妈也不知道,千万不能叫任何人知道我结婚了!我只要挣了足够多哩钱,就回来!我们一块儿去上海,买一栋大别墅,给她一个比她表哥能给她哩更好哩生活!”r
郭黎明想他到时候回来能不能娶江春红是个未知数,郭黎明心里也并无把握,因为现在已跨入信息社会,假如江春红什么时候知道到了真相,以江春红执拗的性子,不一定会嫁给他,嘴上却劝道：“有这心就好,我想到时候她会原谅你。”心里却想要是自己这样,杜芳华如果知道了,肯定不会再嫁给自己。r
郭黎天知道郭黎明在安慰自己,苦笑道：“但愿如此!”又犹豫了片刻,说：“我老婆现在怀孕了。”r
郭黎明说：“那你打算咋办？”r
郭黎天说：“我说现在是发展事业时候,不适于要孩子,可她家人说生孩子哩事儿我不用管,何况怀哩是个男孩儿,他们家里木有男孩儿,老丈人说了这个娃儿生下来随他们家哩姓儿。我想着生就生吧,反正也不姓郭。到走哩时候,我也无牵无挂。”r
郭黎明想起了自己对女儿的宠爱,听见郭黎天的这句话,不由得抖了一下。r
郭黎天幽幽地道：“你是不是怨我心狠？我也是迫不得已!你要是不理解我,郭家庄我就再也不回来了。”r
郭黎明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举起杯说：“白想恁多,喝一杯!”r
两人又干了一大杯。郭黎明问道：“黎美姐现在搁哪儿哩？”r
郭黎天说：“可能搁广州吧,我俩也只是偶尔联系一半下儿,她还木结婚哩。”r
郭黎明早就听说郭黎美在广州从事的可能是色青行业,从郭黎天的话语中看得出可能性很大,就不再问了。可郭黎天却接着说：“等两天黎米可能给她在机关安排个正式工作。”r
郭黎明“哦”了一声,又问道：“黎果姐搁哪儿哩？”r
郭黎天说：“嫁人生了仨妞儿,家里养不起,也搁外头打工哩。”r
郭黎明把瓶里剩下的酒都倒进了两人的杯子里,举起来,说：“今儿个是八月十五,来,为春红您俩早一天结婚,干完!”两人咕咚一下子喝完了,郭黎明已是头重脚轻进了家门,一院子静悄悄银白的月光,只有墙外桐树的影子在地下婆娑着。一家人都睡了。郭黎明轻轻推开门,也进屋睡了。r
郭家庄的八月十五的标志和中国别的地方一样,就是吃月饼。小时候过八月十五,看亲戚们时候,就是拿一包月饼,现在几乎没有人拿着一包月饼去走亲戚了,一包月饼值不了几个钱,只拿一包月饼叫外人笑话,自己也拿不出手,所以郭黎明宁可呆在家里,也不想上亲戚家走动。杜芳华更是没认识几个郭家庄的人,也不想来回跑。郭山红怕生,也不敢出去玩,倒是郭黎青的两个儿子把庄上的小孩子们引过来,郭山红才出来和小孩子们玩开了。郭黎江忙着武莜的生意,就没有回来。郭黎青、张青青两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儿,吃过了早饭,家里就剩薛氏了。r
郭黎明顿觉无聊,走出家门,信步走着,抬头一看,原来是郭世强家,只见残垣败瓦,多少年从没有油漆过的桐木大门变成了黑灰色,郭世强坐在院子中间,身上的衣服虽不名贵却很整洁,脖子和手脖上各戴着一串绿珠子,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身边靠了一根文明拐杖,一个礼帽挂在杖头上。见了郭黎明,欠了欠身,点头示意郭黎明坐下。r
郭黎明见那个凳子没有了靠背,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笑道：“不坐了。黎革木有回来？”r
郭世强听见郭黎明说起郭黎革的名字,皱紧了眉头说：“以后白搁我跟前提起他,就当木生这个娃儿。”r
郭黎明知道郭黎革在梓圩街上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手里据说已经突破千万,可就是说这个老爹在他们小时候没有管他们,现在也不管老爹。郭黎明想起了郭黎天说过的内斗遭报应的话,想想还真有点儿道理,张了张嘴没啥可说的,想走,郭世强却叫住了他,说：“黎明,能不能给我弄点儿救济粮,我就快断顿了。”r
郭黎明有点儿诧异,想着家里都有地,怎么他连地也种不好,就说：“好,我看看。”r
出了郭世强的家门,想到郭黎运家里看看那个疯嫂子,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推着一辆被农村人称作“黑龙江”的七十年代的破自行车,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跟在身旁,从郭黎运家里出来往村外走去。郭黎明觉得以前见过这俩小孩,却记不起谁了。正想着,却见郭黎运从屋里走了出来,笑道：“回来了？”r
郭黎明笑道：“那俩小孩子是谁家哩？”r
郭黎运笑道：“你黎果姐家里妮儿。你黎果姐养活不起,现在搁外头打工挣钱养家哩,大妮儿也搁外头打工。你那个笨蛋姐夫哥养不起一家儿人,她俩搁我家里住,我也养不起,今儿个叫她俩走。”r
郭黎明忽然想起高中时候在客车站也见过这俩小孩子的,只是那时候是仨小孩儿。那时候大的才五六岁,手拉着四岁的那个,两三岁的那个骑在老大的脖子上,仨人穿得虽破烂,身上的补丁却补得很是齐整,穿在身上也显得很齐整,大的看人的眼光怯生生的,目光中充满了疑问,像是不信任人的目光,又像是不知往何处去的迷茫。两个小的也默不作声地跟着姐姐,凭着姐姐决定流浪的方向。郭黎明知道郭黎果的丈夫是个剃头匠,靠平时每月走村串户给人理发,到年底时候,他给人理过年发的时候,人家顺便把一年的服务费给他——有钱的给些许的钱,没钱的给粮食,别的什么也不干,后来理发店多起来,就是磨坊这样偏僻的地方也有了时髦的理发店,年轻人就不叫他理了,只剩那些上岁数的人,如郭世收、郭世富们还叫他理,收入骤减,本来就养活不了一家人,这样一来就更加养活不起了。郭黎明当时就想着这几个小孩儿说不定会饿死或是叫人拐骗走的,谁知道老大硬是扯着两个小妹子这亲戚家吃两顿,那亲戚家住两天,虽然这些亲戚们都不待见,可也都给良口饭吃,就这样仨小孩儿居然都成了人!郭黎明看着两人过了银河,到大路上骑上车子走了,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悲戚。这时候,疯嫂子秋燕出来了,蓬头垢面的,呆呆地看了郭黎明一眼,朝着郭黎明呲着牙笑了一下。r
郭黎运笑道：“你这个嫂子这辈子就这样儿了,除非是郭阳回来才能治好。”r
郭黎明问道：“郭阳一直木有信儿？”r
郭黎运叹了口气,道：“我得到哩最后一个信儿就是有人说一个玩把戏儿哩人带一群小孩儿搁那儿玩过把戏儿,那儿哩人听我说郭阳长哩啥样儿后,觉得其中一个长哩像是郭阳罢了,后来我追了好几个小镇,木有发现一点儿线索。”r
郭黎明叹了口气,说：“木事儿,郭阳丢哩时候两岁了,那时候应该对家人有印象,说不好有一天会回来。”r
郭黎运说：“回来个啥!我老早都木想儿了!跟着那些玩把戏儿哩人你还不知道？玩把戏儿哩头儿根本不给小孩儿们当人看,电视上不是说有个玩把戏儿哩叫小孩们走钢丝,下面儿是一群老虎,有个小孩儿从钢丝上掉下来,几个老虎立即窜着咬娃儿们!还有哩不是逼着小孩儿们到街头儿用看着就寒心人哩表演给老板们赚钱,我哩娃儿呀说不了早就叫老板们折磨死了!”r
郭黎明早就知道那些玩把戏儿哩小孩儿们受很多的苦,不敢给郭黎运说,没想到郭黎运却通过电视也知道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不会,不会。”郭黎明不想在郭黎运家里停留了,就走了。r
黎明一直很喜欢叔叔郭世凡,这个叔叔好像对世间的事儿都看透了,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是笑呵呵的,好像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烦恼过一样。郭世凡行医的名气越来越大,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到郭家庄都得过银河,给好多看病的人造成很多的不便,郭世凡就想在河对岸路边盖房子,这个计划遭到郭黎药的坚决反对,郭黎药说他在县城开的药店忙不过来,叫郭世凡过去帮忙看病,以郭世凡的名气,就是到了武莜县城,找他看病的人一定不会少的,可是郭世凡却不想去,理由很简单,在郭家庄住惯了,到县城去住人生地不熟的,谁也不认得,心里不畅快。不如在家里,抬头低头都是熟人,有事儿干事儿,没事儿闲着心里也宽敞。父子俩几经较量,郭黎药知道说不动老爹的,就只得依了郭世凡。郭世凡就在路边盖了房子,一家人都搬到了新房子里。郭世凡就在大路边行起了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