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黎明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转身回家了。r
郭黎明自从上大学后,在家呆的时候就很少,就是春节假期时候在家时间长些,其他时候回来一下,看看薛氏身体咋样。离家越近,郭黎明的陌生感越强烈。抬眼望去,苍茫的暮色中,群山像是一条条在黄河里游走的巨龙,翻腾起浑浊的巨浪,西追落日而去。r
“或许多少年以后,回家的次数会以年来计算了。唉!”郭黎明心想。r
到了郭家庄的庄口,那种耕种过的带着点腥味儿的土地的芳香扑鼻而来,郭黎明深深地吸了几口,突然之间忘记了单位上的许多烦心事儿,儿时关于种地、拾柴、游戏的记忆纷纷浮上心来。r
郭黎明小时候不喜欢种地,因为据医生说他脾虚,一干重活就出了一身汗。不过地里有活,他也从来不偷懒,没有拉下一点。高考前的收麦季节,他回到家里,郭世收特意叫他帮着收麦、打麦,忙到晚上两点多,鼻孔、嘴里都是尘土。郭世凡说郭黎明就要高考了,干嘛不叫他回家学习？郭世收说就是叫他知道搁农村不容易,好好学习,以后出去。也就是在郭世收这样思想的影响下,郭黎光考上了名牌大学。“这或许是我一心要走出农家的一个原因吧!”郭黎明想起了郭世收的那些话,心里笑道。“可现在也无法确定走出去对我来说,是福是祸。如果当初在家当农民,说不定过得比现在还好!郭黎青在家跑运输,收入就比自己多得多。谁也不知道上班是为了什么,为了在社会上有地位、有面子？还是想多为社会做贡献,实现好不容易到世上走一遭的人生价值？现在是金钱社会,决定社会地位的一大原因是金钱,我却至今身无分文!在政府干,另一个决定地位的因素是官位的高低,我至今是政府秘书,股级干部一个!属于没有级别的干部,没资格说级。那我是为了什么？……”r
正想着,听见薛氏说：“娃儿回来了？”r
郭黎明见薛氏正坐在银河边的石头上洗着衣裳,满头银发在斜阳下熠熠生辉。薛氏自跟着郭世收家后,身体一直很好,除了那次被郭世凡治好的大病之外,从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到今年八十六了,缠着那个时代特有的小脚,从早晨五点多起床做饭开始,穿梭在家里的各里风道儿,一天到晚忙个不住,洗衣这些日常活从来不麻烦家人。r
郭黎明朝着薛氏笑道：“奶,洗完没有？”r
薛氏笑道：“洗完了。”r
郭黎明过去帮着薛氏端着盆子,两人一块儿回了家。郭黎光从屋里出来,笑道：“我们家当官儿哩回来了!”r
郭黎明不理她,郭黎光说：“恼了？以后不说就是了!”r
薛氏说：“你哥不喜欢人家叫他当官儿哩,你要喊!白惹你哥生气!”r
郭黎光说：“别那么小气了!不说了!不说了!等大哥当大官儿再说!”r
说着进了屋,薛氏说：“我去灶火做饭,你姊妹俩好好说说话儿。”r
郭黎明问郭黎光：“咱爹妈哩？”r
郭黎光的目光立即暗淡下去,说：“咱妈在门市部,咱爹上坡背柴去了。”顿了一下,叹口气说：“他俩这几年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能说几句话,俩人搁家里见了面跟陌生人一样,看着叫人着急。”r
郭黎明说：“唉,我小时候他俩格和哩也可好,俩人一块儿上山喂蚕,蚕下坡了,一个山上拾柴,一个搁家打丝。平时一个干地里活儿,一个忙外头挣钱,一家人过哩和和睦睦,那时候咱庄儿上就数咱,经济条件就咱好,就咱姊妹们一年到头儿木吃啥害东西,到年下一人一身新衣裳。俩人格和哩也好。打丝不行了,咱妈开始开门市部,两个人就开始关系越来越不好了。庄上发家致富哩人越来越多,咱家也数不上好户了,两人关系也越来越不好了。”r
郭黎光说：“我宁愿回到从前,不出去上学,一家人都搁家,就那样儿活着,也挺好的。”r
郭黎明笑道：“傻瓜,历史是不会倒退哩。市场经济越是发展,农村哩各种变化也就越是深刻,这是谁都无法抵挡哩潮流。”r
郭黎光笑道：“呵,我哥现在成个哲学家了!对了,你自学本科过没有？”r
郭黎明笑着说：“过了。你猜,我那一门儿重考哩最多？马列!”r
郭黎光笑道：“真笨!马列,好多人都是一回过的!亏你还是公务员,不好好学习马列,咋当大官儿哩!”r
郭黎明笑道：“事儿过后,我就想,我或许根本就不是当官儿哩料!”r
郭黎光严肃地说：“哥,你不知道,想学通马列根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我是学物理的,马列是必修课,即使考试过了,还是整天研究马列原著,又买好多大家的著作来读,越学越觉得马列著作的深奥,越读越觉得马克思、恩格斯两人的伟大!俩人的哲学是截止目前为止,我们自然社会发展规律的最正确的思想!”r
郭黎明说：“不说了,说恁多关于社会发展哩话题干嘛,这不是你我哩事儿!”r
郭黎光说：“等我以后学通了,再给你认真讲解马列著作!等我下回回来,把我买的那些书本儿拿回来,你认真学习学习,等到学得差不多了,我再跟你探讨,省得我对牛弹琴!”r
郭黎明笑着说：“好!我们家未来伟大的居里夫人第二,我等着你哩高论!”r
郭黎光说：“哥,现在家里真冷。咱小时候您几个整天上山拾柴,到冬天攒了一大垛柴火烤火用。那时候还不跟现在一样全球气候变暖,一到冬天整天冰天雪地,家里冬天一点儿也不冷!”说着打了个寒颤。r
郭黎明笑道：“上灶火去,帮着咱奶烧火做饭就不冷了!”两人说笑着一块儿进了灶火,几个人说说笑笑做着饭。r
到了六点多时候,田青云、郭世收、郭黎江、郭黎青和媳妇都回来了。郭世收盛了一碗饭,端着上外头吃去了。薛氏、田青云几个搬几个凳子围着从锅台里面退出来的火堆吃饭。r
田青云问郭黎明：“事儿处理完了？”r
郭黎明说：“嗯。”r
田青云说：“你就是太实在,迟早要吃亏!”r
郭黎明不耐烦地说：“木事儿,妈,你放心吧。”r
田青云叹了口气,说：“你就是犟筋,大了,管不住你了!”r
郭黎明不想搭理她,不再接话。r
薛氏笑着说：“黎明,听你妈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r
郭黎明笑着说：“知道了。”一家人沉默着吃完了饭,家里电话响了,是政府通知郭黎明赶紧回去写年终总结。r
写完年终总结,县委委派以组织部为主的年终考评小组到梓圩进行考核,听年终总结、推荐正副科级后备干部,有想法的人又慌了一阵。r
郭黎明问在组织部工作的同学石梦用不用拉拉推荐票。石梦说：“大多数年份推荐票我们根本就没拆开看,领导们也没说要听汇报,最后都就扔进了垃圾篓,不过你还是要拉拉推荐票,因为不知道什么时间领导们调干部,尽管推荐票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是你还要能多争取就多争取两票,不然,轮到提拔你时候,哪个领导没有拜访到,他说你推荐票不多,说你有毛病你就得有毛病,到那时候不晚了？”r
郭黎明笑着说：“只是年年拉,年年木见用,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r
石梦说：“想提拔的人多的是,我们到乡里考核,不知道冒出来多少个后备干部!名额有限,填票的人根本就填不及,只要你一回不交代,票数就立即下降。现在的人呀,人还不走,茶就要凉呢!”r
郭黎明也忙乎了一阵子,后来问石梦得票情况,石梦说领导们不听汇报,推荐票不知道弄哪儿去了。郭黎明立即后悔交代了那么多人,欠了那么多的人情。r
考核过后,凤歧鸣把郭黎明喊道办公室,说：“我打听了,你哩票数不小,要继续努力,木事儿,总能轮到你!”又问：“你手机开通木有？”r
郭黎明尴尬地笑道：“还木有。”r
凤镇长笑道：“木钱？木事儿,买去吧,年底我给你报销。你们那儿是不是有苗木？镇里需要一批树苗植树造林,迎接县里造林观摩。”r
郭黎明说：“有。我家里就有好些。”r
凤镇长笑道：“那你回家叫你家人弄一万棵拉来,年底给钱。”r
郭黎明给田青云打了个电话,田青云答应着,家里树苗卖完了,张青青听见了郭黎明的电话,就给田青云说：“我家里那个弟弟知道有个地方有树苗。”田青云立即催促张青青联系,田青云跟张青青的弟弟跑了一千多里拉回来一车树苗。田青云就叫张青青的弟弟们走了,她留下来住在郭黎明的厨房内,不停地催着郭黎明问凤歧鸣要账,郭黎明一再保证说木事儿,年底才结账。田青云没有一次垫进去那么多的资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早上四点多就起床敲郭黎明的门。杜芳华没说什么,郭黎明说：“妈,木事儿,你还是回家吧,钱我给你要回去。”r
田青云听了不高兴,心想：“郭黎明恐怕嫌弃这个农村妈搁乡政府给他丢人了,走就走!”想着脸色变暗了。r
杜芳华看出来田青云的不高兴,忙说：“妈,你回家也没事儿,就在这儿住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