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年初二,郭黎明上了坟,还要到杜芳华家里看看,就走了。郭黎青也打工出门了。最后走的是田青云。薛氏坐在门前看着一个个都整理行装出门走了,又回头看了看郭世收。r
郭世收面无表情地坐在院子里,没有送送田青云的意思,暗自叹息了一声。r
田青云按照那人的吩咐随身携带了三千块钱,买的是晚上九点的火车票,进站时候,忽见地上赫然躺着一沓子一百块头儿的钞票。r
田青云左右看无人,快速把钱拾起掖进裤腰里。没走几步,有三个年轻人围了过来,问田青云：“你刚才是不是拾到了一沓子钱？”r
田青云紧张得忘了隐瞒,接口道：“是。”r
“俺几个知道是谁丢哩,快拿出来咱几个分了,不然哩话,就给那人说了,你一分得不着不说,还得进派出所!”r
田青云说：“好……好。”把钱从裤腰里拽了出来,递给其中一个人。那人把头一张钞票揭掉,里面露出的是一沓子白纸,那人瞪着眼问道：“这不是哩吧？咋会是白纸？肯定是你私吞了!快拿出来!”r
田青云急道：“不是哩,我就这儿三千块钱,你看搁这儿哩!”说着,从鞋子里面把三千块钱掏了出来。r
几个人伸手抢过田青云的三千块钱,说：“就是这儿,就是这儿!你想私吞？走,报警去!”几个人拔腿就跑,边跑边回头朝着田青云嚷道：“你等着,一会儿叫公安局来抓你!”眨眼不见了踪影。r
田青云癔症了有几分钟工夫,才明白过来上当了,两腿一软,要往地上倒,急忙扶着墙挨到椅子上坐了,心里寻思着：“报警吧？要回来哩话,丢个人也就算了。要不回来,那不就是又丢人又丢钱了吗？传出去,我还咋回家见人？”思前想后,看看表,快要八点了,身上就剩几十块了,心一横,到了公用电话亭前,给田青雨打了个电话,说：“木拿够钱,你再给我送来三千块钱。”r
田青雨不一会儿就把钱送来了,看见姐姐的脸色不好,以为是第一次出门儿害怕,笑着说：“姐,到那边儿要是挣钱哩话,给我打个电话,我也去。”r
田青云艰难地笑着点了点头。九点的火车走了一天,到了广州。李十八笑容满面地接了上去,说：“表婶,你可来了!跟你恁有本事哩人不来广州闯一闯,挣挣大钱,真是埋没了你一身哩本事!”亲亲热热地接过田青云手里的行李,说：“今儿个先到宾馆里休息,明儿个我带你咱到做生意哩地方瞅瞅!”r
田青云跟着李十八来到了宾馆里,宾馆房间里只放着一张床,别的什么也没有,李十八笑道：“婶儿,咱是来挣钱哩,生活条件坏点儿,白介意!”r
田青云是能吃得进去苦的,笑着说：“出门儿哪里比得上家里？有个地方儿睡就行了!”r
田青云看见别的房间里影影绰绰好像有好多人,就问：“那也是咱哩人？”r
李十八笑道：“是呀。你才来,白跟他们走动,先歇一天,明儿个我领你去跟他们见面,以后就是同事了。”r
到了第二天早上,李十八早早敲开了田青云的门,说：“婶儿,今儿个先到咱公司培训总部去培训培训,教教你咋做海参生意。”r
田青云到了培训大厅里,只见好多操着南腔北调的人坐在那里嗡嗡着什么。田青云一句也没听懂。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梳着后背头,摩丝打得一丝不乱的人坐上了讲台,说：“大家安静,现在开始讲课。”那人先在黑板的最上头画了一个圆圈,说：“这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开始。”接着开始演讲,接着画圈,一个圈下面画了两个,两个下面画四个,边画变解释：“你如果发展了两个人,你一个月就能拿三千块,下面的工作,你就不用管了,你要督促这你的下线去发展更多的人,发展到……”r
演讲中间,听众们还不停地起身热烈地鼓掌,喊着口号：“一定做中国的比尔盖茨!”r
田青云不知道比尔盖茨是谁,看演讲和听众的表现,那个外国佬好像很有钱,是人们学习的榜样。到最后的时候,田青云只见一黑板满满的全是圈圈,那人说：“当这个黑板上的圆圈画满时候,那么你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的那个总老板,你这辈子什么工作也不用干了,因为你已经坐拥了几百亿的资产,你还干工作干啥？”r
整个演讲天花乱坠,说得稻草变成了金条,听众们顿时觉得百元大钞漫天飞舞下来。r
田青云也听得热血沸腾,听完讲课,好不容易挤到公司的财务处,把三千块的入股资金交上了。r
李十八见田青云从财务室里出来,笑盈盈地问道：“交上了？”r
田青云兴奋地说：“交上了!”r
李十八立即变了脸色,拉长了腔调说：“那你还不赶紧发展下线!”r
田青云问道：“都上哪儿发展？”r
李十八说：“你哩亲戚呀,朋友呀,都行!记着,发展哩越多,你挣哩就越多!”r
田青云立即想起了急着跟自己一起来的田青雨,说：“那我先给我妹子打个电话,叫她来!叫我借你手机使使!”r
李十八说：“到咱住哩地方,有公用电话,便宜,我哩手机费贵!”r
李十八看着田青云给田青雨打电话,田青云大致把她的工作说了一遍,最后叫田青雨也拿三千块钱过来入股。r
田青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警觉地问：“姐,那人不是说叫你去卖海参哩吗？咋木卖海参!你压根儿就木见过海参？我咋听着像是人们说哩传销？”r
田青云顿时傻了眼,随即恢复了平静,说：“不是哩,李十八问我喊表婶儿哩,亲戚们咋会坑我？”r
田青雨急道：“传销可不都是坑哩自己人!……”r
一旁的李十八见两人的话跑了题,伸手把键摁了,说：“不要相信我小姨胡扯儿,她根本就不懂!她不来算了,那是她木财气!你从找别哩人来!”r
田青云好像没听见李十八的话,怔怔地往房间走去。r
李十八拦着她说：“你哩东西已经拿出来了,有等级哩员工才能住那个房间。今儿个先住走廊里。”r
田青云看见自己从家里拿的新被子被胡乱扔在地上,心疼地拾起来,把上面的灰拍了又拍,铺在了走廊里的一堆稻草上,躺在上面一遍遍地想着田青雨的话,知道自己一定是参加传销了。田青雨不停地往电话上打,有人看着,田青云去接的时候,有人在跟前看着,只要电话一响,就摁了,田青云连接电话的机会都没有。出门、上厕所、跟谁说话,都有人跟着,田青云知道那是李十八害怕自己跟别人透露信息。r
这样住了几天,李十八每天都要来催田青云几回,叫她给亲戚朋友们打电话,来入线。田青云知道自己上了当,不忍心再害别人,一直充耳不闻。r
过了几天,李十八有点儿恼怒了,说：“婶儿,你要是在不发展下线,你哩股金可就作废了!”r
田青云憋了多天的怒气终于发泄了出来,对李十八怒目相向：“李十八,你白太过分了!搁这儿你欺负我,难道你一辈子就不回家了吗？你快点儿给我钱退了,要不然,我回家吊死到你门上!”r
李十八见田青云这样说,知道田青云说道做到的脾气,忙转了笑脸,说：“表婶儿,我咋欺负你了？你来这儿,是你自己来哩,我又木有使八抬大轿把你抬来!你哩股金已经交到公司去了,公司拿着去买海参做生意去了,上哪儿给你要回来？当初不也是你自愿交哩股金吗？”r
田青云说：“你不给我,我就不回家!再说,我哪儿还有脸回家!死也要死到你这儿!”r
李十八知道田青云的脾气,说得到做得到,就转为笑脸,道：“表婶儿,你回家吧,我给他们说说叫你回家,不叫你搁这儿了。股金哩事儿我想门儿给你弄回来。回了家,可白上我家里闹。”r
田青云还想说什么,宾馆里的人忽然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往外涌去,嘴里喊着：“快跑!快跑!公安上人来了!”r
李十八慌忙拉起田青云说：“快逃跑!叫公安上人抓住了,得进监狱!”r
田青云还想拿行李,李十八说：“快跑,来不及了!”r
拉着她就往外跑,从后门没头没脑地跑了出去。不知道跑了多少路,来到了一个海滩上。r
田青云想就是听信了李十八说的到海边卖海参的话,才来这儿的,可现在海滩上除了卫生纸之外,好像只有望不到边际的灰蒙蒙的海了。一群人今天躲到桥下,明天躲到垃圾堆里,那个领头的鼓励大家困难是暂时的,一定能够挺过去的。一天只吃一顿饭,唯一的食品是从哪里弄来的一个脏兮兮的馒头,渴了,就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到哪个水龙头上,把嘴凑上去,喝一气水。公安和工商的人侦察到他们在哪儿就上哪儿去逮他们。一群人东躲西藏的,晚上不是睡在桥墩下,就是哪个废工棚里。就几天工夫,田青云原本胖达达的身体只剩下了皮包骨头。李十八不知道吃的什么,依然体态丰满。r
过了半个月,李十八又找了个地方,把那一群人都安置了下来,唯独把田青云留了下来,说：“表婶儿,你回家吧,我给你车费!”r
田青云左看右看无人,合身扑了上去,俩手照着李十八的脸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