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银绷着脸说：“黎运哪,党委政府派我到咱村收上缴款遗留来了,你是磨坊村第一欠款大户,来看看,麻利先交了!不然哩话,要起诉到法院,等法院来执行哩话,你还得出小车费,加罚滞纳金,就不是两千多块就能解决哩了!”r
郭黎运哭丧着脸说：“你也知道张站长,那些年我从来都不欠款。就从我哩娃儿丢了,有一分钱都花到了找娃儿上!这些年,我一家儿人吃不到嘴里、喝不到嘴里,老婆成了神经病,还有俩妮儿,嘴都顾不上,上哪儿交款呀!”r
张金银说：“吃饭是吃饭,交款是交款,两码事。你穷了,申请民政上救济你,皇粮国税你不交可是犯法!”r
郭黎运说：“犯法？犯法哩人多着哩!你们都不去抓哩!公安局抓不着罪犯,你们就会来欺负我!我这叫犯罪,拐卖人口不叫犯罪？这样说,你现在把我儿子找回来,我就给这几年欠哩款全部交上去!”r
张金银说：“黎运,刚说过,俩事儿分开说。抓罪犯是公安局哩事儿,政府木权抓。”r
郭黎运说：“政府就管收钱,不管老百姓哩死活!”r
张金银说：“你要是这个样儿缠下去,木完木了,我这儿有份文书,你签个字,我们走。”r
郭黎运笑道：“我不签,签了,你们就叫法院来整我哩!”r
张金银说：“你又不签,又不交,胡搅蛮缠,想咋着哩？”r
郭黎运说：“我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能咋着？我哩条件是你们把我儿子找回来,我就交钱。”r
张金银气得吹胡子瞪眼,说：“刁民!典型哩刁民!”r
郭黎运笑道：“刁民？我是刁民？那是你啥？我知道,有个人明明叫个张金印,不知道咋改成个张金银？明明是文化大革命造反派,咋骗着国家,又弄个工作!把自己大肚子老婆一脚踢开,重找一个!谁是刁民？到我这儿使厉害!”r
张金银“腾地”起身,身子欺到郭黎运身上,怒道：“你说啥？再说一遍儿试试!”r
郭黎运家里没有院子,郭家庄上的人听见争吵,都围了过来。郭黎运变色道：“你想咋着哩？乡干部想打人？难道我说哩是假哩？郭世富可是我叔哩!”r
张金银比着郭黎运矮了一大截子,倒也不敢动招呼。李全武几个一看事儿要闹大,都上来把张金银拉了出来。郭家庄哩人看张金银斗败了,都幸灾乐祸起来,想着郭黎运只要把提留任务顶回去,就都不用交了。r
张金银出了郭黎运家的门,转身对支书张怀义说：“立即通知个群众会,叫郭家庄人全部都参加!血洗郭家庄!”r
李全武忙问道：“张站长,咱要打架？”r
张金银说：“打啥架？叫他们一分不剩交完!”r
群众们很快就聚齐了,有个群众听见张金银说要“血洗郭家庄”,忙把这句话传了个遍,郭家庄的老少齐出,要看张金银怎么“血洗”。r
郭世劲笑着对郭家庄的人说：“木事儿,就张金银那几两肉,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哩,血洗啥？党哩天下,又不是国民党哩!”r
张金银站在一个较高的地方,大声说：“党委、政府派我来代表党委、政府收农税、统筹、提留哩遗留,这是对我哩强烈信任!今儿个第一站到了磨坊村郭家庄组,一定要把遗留收起来,打响第一炮!刚才我到郭黎运家,郭黎运说这儿说那,以各种理由拒绝交钱,不行!我有党委、政府、法院撑腰。我闺女嫁给了武莜县城哩老卞家,武莜县城最出名哩黑道!我女婿卞娃儿跟县委、县政府哩领导们,县法院、检察院、公安局哩一把手们都熟哩很!我老张黑道白道通吃!在此,我警告那一半个企图不交哩人,趁早放弃这想法,乖乖交上,啥都好说,不然哩话,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讲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郭黎运根本就没有来听,其他的人早就陆陆续续散了,只有张怀义几个村干部、郭世收和几个爱热闹的人坚持捧场到了最后。r
郭世收回家就说：“工作队都进村了,咱麻利给剩下哩三百多块钱交了吧。张金印是咱乡文化大革命时候出名哩造反派,整人手腕儿数都数不清,心狠哩很,万一到时候……”r
田青云打断郭世收的话,冷笑道：“不交,就不交!我看他能有多大鳖本事血洗郭家庄!看看庄儿上,就咱交哩及时,欠哩最少,别哩都是上千欠,咱就欠这一点儿,先叫咱交？先叫那些欠哩多哩人交,再说!他那号不要脸路数就能吓着你!现在是啥时候？不是文化大革命!我不怕!他能把我吃了!”r
郭世收知道无法说服田青云,正要出去借钱,张金银领着一群人进了屋,田青云招呼不打出去了。郭世收连忙搬凳子、倒茶,张金银笑着说：“世收哇,你是老干部了,年年上缴款都积极,今年是咋了,也开始学球皮耍赖了？”r
郭世收赔笑道：“不是哩,张站长,主要是今年木钱。”r
张金银说：“啥木钱？你家哩底儿我还不知道？郭家庄有名哩疙瘩户,还给我哭穷,你要带头交,今儿个第一站到你这儿,是对你哩信任!你要对得起我哩这份信任呀!”r
郭世收笑道：“能不能缓几天？我出去……”r
“借钱”俩字还没说出口,张金银喝道：“我木那儿耐心等!等到啥时候!不然哩话,现在就去进学习班儿学习一星期去,到时候,你就有钱了!”r
郭世收忙道：“那你先搁家里等着,我现在就出去找钱去!”r
张金银说：“等你十分钟,十分钟不回来,就叫你进学习班儿!”r
郭世收在外面转了一圈,借了三百块钱交给了张金银,张金银笑道：“对呀,这才是老干部哩作风!走!上别处要去!”r
“喝点茶再走……”郭世收话未说完,张金银风一样带着几个人离开了。r
张金银带着人在郭家庄转了整整一天,效果不错,收了好几千块钱,张金银高兴得眉开眼笑。晚饭时候,又去找郭黎运,郭黎运家里连个人影儿也没有,张金银说：“怕了吧,跑到老鼠洞里我也能钻进去把你拽出来!”r
李全武心想,那你岂不是变成了老鼠？想着,笑了起来。张金银见李全武发笑,也笑道：“全武,是不是因为今儿个成绩不小,高兴？”r
李全武忍着笑,说：“是呀!还是张站长工作力度大!要是换成了别哩,肯定收不起来这么多钱!”r
张金银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磨坊村这个小小的山村里面,岔峰也好像被震得乱摇晃。r
郭黎运只要听到工作队来了,就整天不回家,张金银办学习班的理想也没有实现。一个月的冬建结束了,张金银整整收了三万多块钱,除去提成、租车、吃饭等费用一万八千多块钱,还有一万二千多块钱。书记杨弈清听了汇报,吓了一跳,说：“金银哪,这样算下去,都成了开支,政府还叫你收钱干啥？”r
张金银满脸堆笑,说：“杨书记,木有支出,哪有进项!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r
杨书记无可奈何,说：“算了,你出去吧。”r
张金银给工作队算提成时候,把张柏袅提成也算了进去,李全武不理解,问道：“张站长,张柏袅又木有参加工作队,咋也算上了？”r
张金银厉声道：“虽然她木参加,可是属于她哩活儿,我都替干了!不是我,工作能不能完成哩恁出色!还说提成？”r
李全武不再吭声,虽然对工作队开支有好多不理解之处,算了算也分了三百多块钱,抵一个月工资了,算了。张金银得了八千多块钱,抵得上两年工资。r
张金银心里还是有个疙瘩解不开,那就是上次机构改革时候,吃财政饭的都不用参加改革,直接留任,不是财政饭的就要走人。农技站是李渔在任时候承包给张金银的,自己还是个自收自支人员,说不定啥时候再来一次改革,就要走人了。这个心病必须解决!张金银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农技站属于财政半供单位,就是镇财政只拨付一半钱给农技站,其余自收自支。张金银从会计张秀谷造工资表时候把自己工资的一半造成财政发放。会计问挪谁的工资,张金银说：“李全武哩,他不过是沾了他老子光接班儿,才有工作,不然哩话,在家种地!”r
等发工资时候,李全武发现自己工资只发了一半,就去问张金银,张金银说：“我们实行效益工资,以前我木有跟你认恁真,想着你一家老小,全靠你一个人哩工资养活,也不容易。政府拨给农技站工资里头,文件儿上说哩很明白,是给站长哩。”r
李全武说：“我明明是财政全供人员,你是自收自支,我咋成了财政半供,跟你一样!”r
张金银说：“不是我说了算,文件儿上规定哩。我让你多年了,还不知足!”r
李全武怒道：“我找书记去!”r
张金银笑道：“去吧,咱俩一块儿去!”r
俩人见了杨弈清,杨弈清说：“文件儿上确实说农技站是财政差额补贴单位,站里工作人员有哩是自收自支,像柏袅。有哩是半供哩,具体怎么分配,应该以档为准。”r
张金银笑道：“全武,我说哩对不对？杨书记就说以文件儿为准,谁也违背不了党哩政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