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胜怕杨康健不给面子,想上别的地方去,就跟常委们商量。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觉得应该去第一监狱。不去第一监狱的话,叫市委领导们知道了,恐怕要被贴上个不正经学习,再深一点儿就是不学无术。别的好多的帽子都可以戴上,这个不学无术的帽子不能戴,因为这就意味着对大政方针没有学透,既然连大政方针都学不透,那就说明你的理论水平不高,理论水平一不高,你还怎么能把工作干好呢？既然工作干不好,那么上级凭什么要提拔你呢？这样推论下去,这个帽子是绝不能戴上的!r
王国胜就给政府办主任说,叫以前给杨康健当秘书的那个同志跟杨康健联系。r
没想到,杨康健很爽朗地答应了。r
到了约定的时间,王国胜领着县委、政府两个班子,科局长们,乡镇书记、镇长们,到了第一监狱参观。r
杨康健把全体的狱警都叫了出来,穿着正规服装,列成两队,杨康健站在队伍前头正中,见王国胜下了车,大步流星上前,张开双臂,声如洪钟地说：“欢迎武莜县委书记王国胜同志来到上林市第一监狱!”r
随行人员听出了杨康健的话外之音,都是一怔,但是立即反映了过来,想笑,但都立即忍住了,随即一一上前去跟杨康健握手。r
杨康健气色红润,穿上了制服,显得英气勃发,好像过得比在武莜当县长时候过得更滋润。r
王国胜因为杨康健欢迎他来“第一监狱”,少了“参观”两个字,参观过程中一直紧绷着脸,只是偶尔问一半下。r
到了关押贪污腐败官员的监狱,杨康健尤为热情地给王国胜介绍那些落马贪官们的没落史,王国胜则似听非听,心不在焉,走路速度极快。r
杨康健想停也停不下来,只好笑嘻嘻地跟上。r
王国胜只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就带队出来了。r
杨康健说：“王书记,轻易不来,弟兄们轻易不来,既然来了,就叫我尽一下地主之谊。我已经安排了好饭,搁这儿吃好儿饭!”r
王国胜木着脸说：“号儿饭留着你自己吃吧,我们还有别哩事儿,走了!”r
随行的人听杨康健叫他们吃号儿饭,都有点不愿意,可转念一想,这些都是说给王国胜听的,也就释然了。r
王国胜坐上车,把车门甩住,车窗也不开,对正在举着双手跟他道别的杨康健看也不看一眼,催着司机快速离去。r
王国胜心里恼火杨康健说话过分,连杨康健的秘书都恨上了,回家就给政府办主任交代,把杨康健原来的秘书从科长调成了科员。r
磨坊村新农村建设任务在县政府人代会上的报告之列,是武莜重点建设的十个新农村试点之一。r
贺勰找到凤岐鸣,说：“咱现在新农村无非就是硬化一下村里面道路,给墙体涂涂白,工程虽简单,可都是花钱哩事儿。咱财政上本来就木钱,还要花这些钱。”r
凤岐鸣说：“这是龙县长亲自现场拍板儿哩事儿,干不了也得干!不然哩话,你看龙县长也是个认死理儿哩人,不干,恐怕不行。”r
贺勰说：“嗯。问题是咋干。”r
凤岐鸣说：“外乡镇咋干,咱也咋干。这是龙县长亲自定哩,找个合适机会找他一下,能不能叫他拨点儿钱？”r
贺勰说：“那约个时间。”拿起电话给龙县长打了个电话,约了个时间,俩人一块儿去找龙县长。r
龙县长听了两人的来意,就笑着说：“县财政跟你们差不多,紧张得很。我正在考虑财政紧缩方案,按人头分办公经费,限制公车数量,每辆公车一年定量给多少经费。你们现在来找我,恐怕不是时候。”r
贺勰、凤歧鸣知道龙县长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可是他不答应的事情再说也无用,就走了。r
贺勰对凤歧鸣说：“领导们就是水平高,这事儿已经到这个地步儿了,不办,就等于不给龙县长面子,所以说一定得干。”r
凤歧鸣无奈地笑道：“干,找个人造个预算,看看得多少钱。预算很好造,硬化路面之类的工程都有市价,墙体涂白不过是费点儿石灰水罢了。绿化更好整,磨坊本身儿就是深山区,从山上哪儿都能弄来些野树,比从苗圃地里面买来哩还强,这儿得动员群众叫群众自己出点儿力。建水泥路、涂白这两个项目哩钱政府出,绿化叫群众自己整。先搞绿化,不绿化就不硬化路面。”r
贺勰说：“那是。先去规划一下,一期先建哪几个小组,大致得硬化多长儿路面,得多少钱,心里得有个数。就叫郭黎明回家规划算了,那是他老家,好做工作。”r
凤歧鸣笑道：“规划不叫他去。老百姓们一听硬化路面,肯定要求这儿也硬化,那儿也硬化。都是邻里乡亲们,郭黎明抹不开面子,恐怕规划哩多了,到时候政府收不住兜,多花钱。叫别哩人去规划,做群众工作时候再叫他回去。”r
贺勰说：“那好,这事儿上面儿是农经委管哩,咱现在木有农经站了,就归农口,叫林站站长柴青领着人去规划。柴青这人脸硬,只要咱给他说个大概,不会徇私情。”r
凤歧鸣把李万吉、柴青两人叫到办公室,交代了任务。r
柴青领着林站的一帮子人到了磨坊村,进行了实地察看。r
郭家庄是必建村,柴青领着人丈量了进组道路和入户道路的长短。郭家庄的人从郭黎明的口里知道这是政府在给老百姓办好事儿,都很配合,到哪儿都是热情地让茶让烟。r
到了郭黎运门前,郭黎运给柴青说：“我哩房子还木有外粉刷哩,你们到时候要给墙上涂颜色,我哩房子不粉刷就不叫涂。”r
柴青说：“你自己不会用水泥涂涂？政府再给你刷颜料。”r
郭黎运说：“木钱!有钱哩话,老鸡把跟你们说哩!”r
柴青说：“卖一个娃儿不就够了!”r
郭黎运大怒,说：“回家把你自己娃儿卖了,来给我们修路!”r
生猛跳出来说：“谁不知道你那儿房子是卖娃儿盖起来哩,跩啥!现在柴站长不过说了实话儿,你就恼了？”r
柴青说：“就是,谁不知道!装啥哩装!”r
郭黎运从地下拾起一根木棍,朝着柴青抡去。r
柴青个子小,躲了一下。r
生猛见郭黎运恼羞成怒要动武,一个大步上前,劈手夺下郭黎运手里的棍子,喝到：“反了你!再打,就叫派出所给你抓走!”r
柴青已拿起电话,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说他们在郭家庄规划新农村时候遭袭了。r
贺勰叫郭黎明也跟着派出所的民警赶到了郭家庄。郭黎明下了车,到了郭黎运家里,只见郭黎运正气呼呼地跟柴青几个人斗嘴。r
郭黎明怕派出所把他抓走,走到他跟前,说：“犟啥犟,黎运哥？有事儿说事儿,格着动武？”r
郭黎运气呼呼地说：“我只是叫他们给我外墙粉刷一下,他们不粉刷就算了,说那儿话儿恁难听!”r
郭黎明说：“粉刷外墙本来就不在计划,你叫谁给你粉？你自己粉了,政府给你刷涂料!”r
郭黎运说：“我木钱。”r
郭黎明知道郭黎运家底子,说：“想想门儿,过了这个村儿,可木这个店儿了。别人家哩房子都是白亮亮哩,就你家房子黑黝黝哩,恁难看,你不怕人家说你？”r
郭黎运只得说：“那……那我想门儿。”r
郭黎明说：“那还行。”扭头对柴青说：“白跟他一样,他就那号劲儿。”r
柴青说：“要不是郭秘书回来,非叫派出所给他抓走不可!”r
郭黎明笑着对派出所的人说：“走吧,木事儿了。”r
派出所的人本不想多事儿,见郭黎明把事儿摆平了,就走了。r
郭黎明按照贺书记的安排留了下来,跟柴青几个人一块儿搞规划。到了那间挂了好多大学门牌的房子,柴青笑着说：“郭秘书老家真奇怪,都是那号儿奇奇怪怪有点儿神经病哩人。这个人听说是木考上大学就疯了!你说说人一辈子为啥非要走那儿一条路!唉,死心眼儿!”r
几个人进了甄佳的屋里面,见一个理着平头的人正在埋头看书,对几个人的到来好像浑不知觉。r
柴青知道那是甄佳,笑道：“大学生,起来,政府来给你修办好事儿来了!”r
甄佳看着书,说：“啥好事儿？”r
柴青见这个疯子对自己没有一点的尊重,虽知道他是个疯子,可心里仍然有些恼怒,说：“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给你硬化入户道路,房屋涂白,叫你家里美哩不得了,娶个女人!”r
甄佳说：“是不是电视里说哩哪个地方儿为了迎接大领导们检查,垒道院墙给烂房子挡住,好房子露出来,好叫领导们看哩新农村？”r
柴青见他说的难听,说：“想不到你成天搁家里,事儿知道哩不少哩!你说哩是一半个地方儿那样搞,咱是实心实意给老百姓做好事儿来了。你这儿房子外头挂那儿东西乱七八糟哩,必须得摘掉,政府给你免费涂白。不摘掉,政府就不给你涂白!”r
甄佳冷笑道：“那是我一辈子哩努力目标,不准摘下来!你说说人生失去了活着哩目标,该是一种怎样哩人生呀!”r
柴青说：“你看看你都多大儿了,还给考大学当成自己哩人生目标,你非要学范进考到胡子白才不考？现在可不跟以前一样,五六十哩老头子了还能当官儿,现在都讲究干部年轻化,知不知道!到那时候,就是考上,谁还要你!赶紧摘了,过两天政府就开始了!过了这个村儿,就木这个店儿了!到时候你白后悔!”r
甄佳听见柴青把自己比成范进,气不打一处来,起身说道：“我不稀罕涂白!不稀罕娶媳妇!不稀罕占政府光!谁也不准给我牌子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