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听师父说过,这世间,医术是一把双刃剑,能救人却也能杀人。而与之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恰是梦境二字。r
梦境,往往藏着一个人心底最深的念想,也藏着最恐惧,最无助的绝望。师父告诉我,人一旦入梦,整个灵魂便是最脆弱的时候,稍有不慎,极易成魔。所以平日里应当做到平静淡薄,无欲无望……而我恰恰就是个多梦之人。r
此次在梦中,我又回到了四年前。那时候的殷国不同现在这般落后,反而国力昌盛,空前绝后。整个中原,不说那些蛮荒小国纷纷投靠依属,缴纳税银无数。就连北方的秦国,都不得不送出一名皇子到殷国来当质子,以表示秦国对大殷的一片赤诚与友好。r
而此种友好,却是让质子身囚宫中,不见天日,年少芳华却只能与一方小小的宫殿为舞。如此牺牲,换来两方平和,也酿成一世爱恨。r
哎……r
本公主平日生活皆是非常规律,就同狗儿要遛食一般,每天晚上,我都要例行到湖边散步,随后坐在桂花树下的秋千上,一边晃一边吃包子。小瑾丫头曾问过我无不无聊,傻不傻气？要是换了以前,我心里虽隐隐认同,但面上却死不承认。可如今,本公主有了每日陪着我做这傻事的人,这傻也就变成了乐趣,发酵成了甜蜜。反驳起来,便是字正腔圆,头头是道。再加之,秦宇的身份特殊,白日里根本无法走出宫殿,只有在夜间四下无人之时才能与我相见。此间种种,让本公主瞬间觉得自己成了那戏文中的女角,无比珍惜与秦宇相处的每一寸光阴。r
纵然,那般如梭……r
“小哥哥……”看着月光下,那个一身墨衣的温润少年,我赶忙拿出揣在怀中的小白布包,加快步子朝他跑去。r
“小哥哥快吃包子,我刚去御膳房偷偷拿的,捂在怀中,一路跑来,还是热的。”我讨好地望着他,举起手中的包子晃了晃。r
小哥哥的眉头皱了起来,那好看的眉眼瞬间显出一丝愠怒。我心一慌,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正待努力反思,哪知下一秒,整个人就被他抱在了怀里,而我的两只手也被他的一只大掌牢牢攥住。r
“小哥哥,你怎么了？”本公主好像,真的没有做错什么啊。r
“傻包子,如今天气已经渐渐入了秋,夜里头的风更是刺人,你身子骨本就单薄,却穿的这般少。在风里头跑,要是出了汗,怕是要着凉。”他温热的鼻息在我的耳畔游移,挠得我痒痒的。我心里头一热,整个人像是猫儿般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脑袋贴近他宽厚的胸膛,咯咯地笑起来。r
“小哥哥才傻呢,我从小到大都是这般,就算入冬了也只着单衣,早就不怕冷了。小哥哥你也说,现在风大,要是小包子不快快跑地话,包子就该凉了,就不好吃了。”r
“包子,你真傻……”过了半响,头顶上传来一声轻轻地叹息,随即揽着我的手臂也越发地用力起来。r
“从小到大,就连母后也不会对我这般好,当大秦需要质子向秦国投诚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r
“而你……却只是为了不让包子凉掉……傻包子,包子你为何这般傻气,你为什么,从不为自己考虑？”r
小哥哥的声音很轻,柔柔地落到我的心扉上,我伸出手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认真地说道：“小哥哥,你母后定是也非常舍不得你,但国家大事,好复杂的,戏文里说,那叫身在帝王家,命是不由己!小哥哥你以后不要再难过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坐在这个秋千上,看看天上的月亮,再配上一个包子,睡一觉,什么不开心的都会过去。小哥哥,你放心,有朝一日,你一定会回大秦的!还有,包子不傻的,包子只是不想让小哥哥难过……”r
“小包子……”感觉到他胸口处炙热的心跳,没来由的,我忽然觉得自己同他靠的好近,从小到大,除了小瑾丫头和皇姐,小哥哥是第一个,让我有如此感觉的人。也是第一个,这般关怀我的人。r
从他的怀里钻出,我抬起头,正对着月光下,他俊逸得让人心醉地瞳眸,傻傻地笑起来,“小哥哥,其实你才傻呢,你是第一个见到我,不闪不躲,还把我抱到怀里,说可爱的人,小哥哥,小包子最喜欢你了!真的真的最喜欢小哥哥了。”r
“包子,小哥哥也很喜欢你。”他用力地抱着我,在我的额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眼里满是深重的许诺：“如今是小哥哥无用,只能每天晚上偷偷看你。将来有一天,等小哥哥足够强大,小哥哥一定会带你回秦国,带你走出皇宫,看看那夜城的风光,那里热闹非凡,甚至还有好多洋人,有好多稀罕的玩意儿。还有,我们大秦在北方,每到了秋天,都会有围猎,到时候小哥哥带你骑马,在草原上肆意驰骋。再亲手为你打下一头老虎。在我们大秦,围猎时将亲手射下的虎皮送给女子,就代表了一辈子在一起,相爱相守……小包子……”r
“小包子,你是我的,永远永远……”r
渐渐的,我的眼皮沉了下来,眼前的小哥哥变成了好几个,模模糊糊的,弄得我头都晕了。他的话语好柔,他的怀抱好暖,而我窝在他的怀里,觉得好舒服,也好困,好想睡觉。r
那一夜,我的小哥哥告诉了我很多很多,他叫做秦宇,是大秦国的皇子,他的母妃,为了稳固她的嫡子,也就是秦宇皇兄的太子之位,在秦帝选派质子之时,主动将秦宇献出。r
我的小哥哥,就那样来到了殷国,也在入殷国皇宫的第一夜,遇见了我。r
原来戏文里唱的,都是真的,湖边真的是才子佳人相遇的好地方,虽然我不是佳人,却遇见了我的小哥哥。r
而我的小哥哥他说,喜欢我……r
嘻嘻,真好……r
一大清早,连鸡鸣都没有听到,本公主就被几个陌生的声音给吵醒,本公主从小到大,自认为极为好养,只要丢一只包子,便什么都不会计较,唯独这早间起床之事,着实颇为烦躁。特别是今日天色还一片灰暗,公鸡也尚在入眠,为何本公主,却被两个陌生的小丫头给叫醒了!r
陌生的小丫头？!r
“小瑾呢？”陡然间,我立刻从半梦半醒中超脱而来,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盯着眼前低眉顺目的两个小丫鬟。r
“禀王妃,小瑾姑娘昨天夜里在刑房里挨了板子,如今起不了身,正躺在床上休息。”一个年纪略长的姑娘上前一步,回话道。r
我脑袋里轰隆一声响,五十大板,纵然小瑾自幼习武,可说到底还是个女儿家,哪里受得住。r
“我先去看她。”利索地下了床,穿上绣花鞋,可没走几步,便被一个丫鬟制止,她的声音毕恭毕敬,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漠如常,可那赤裸裸的威胁之意,却是让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妃,万万不可,今日宫中设有百花宫宴,王爷交代奴婢,定要为王妃好好梳妆打扮,不能丢了我们裕亲王府的脸。王妃要去看小瑾姑娘可以,但怕是小瑾姑娘,此生都再也下不了床了……”r
我定住脚步,看着眼前这个约莫十三四岁的丫鬟,她虽低着头,却是那般不卑不亢,说出威胁的话语,更是力道十足。r
果然,这裕亲王府里遍地都是人才。r
而秦宇便是这人才中的人才,他永远,都能掐住我的七寸,狠狠地打下去,却又留了一口气,容我苟延残喘,不断挣扎,却始终逃不出他的掌心。r
真是高手啊!r
本公主在心中感慨了片刻,知道自己终究是别无选择,便顺从地坐在那八宝雕花的铜镜前,有气无力道：“本王妃明白了,你们就按王爷吩咐的做吧,”r
“奴婢遵命。”两个小丫鬟朝我福了福,便站到我的边上,伸出手,慢慢打理起我的一头青丝来。r
虽说小丫鬟们出口都很犀利,但手上的动作却是无比轻柔,我知道小瑾同韩乐的性命掌握在我的手中,便放弃了负隅顽抗的打算,安生地杵在那梳妆匣前,闭上眼睛,任那小丫鬟的手在我的头发上,脸上,不断地来来回回。r
而随着她们的动作,我的脑袋,也慢慢地变得模糊,就像是半睡半醒一般。r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小丫鬟轻轻地把我扶起,站在了那屏风之后,我配合地抬起两只手,一件件套上那纷繁复杂的衣衫。纵然我以前是公主,却因为从未有人问津,日子过得无比闲散自由,衣着服饰也都是随小瑾一同,穿那普通的宫女之服,万事都是从简。像这般里三层外三层,打了无数个蝴蝶结,让人无从下手的衣衫,恰是第一次穿。r
“禀王妃,一切梳妆已安排妥当,此刻请王妃移步花厅,与王爷一同进宫。”当我的两条手臂都抬得有些发酸,快要自然下垂时,小丫鬟们终于发话,而此刻,刚才还灰蒙蒙的天色,早已是大亮。r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来当王妃恰是这般不易,光梳妆更衣便花去了好几个时。然,本公主就是秦宇捏在怀里的一只小蚂蚁,是生是死,还不是他轻捻手指的一个动作,更何况,我的背后还有整个殷国受他威胁。再辛苦,也当配合……r
哎……r
在两个小丫鬟的指引下,我身着一套湖绿色的淡雅宫装,脚踩同色的细巧绣花鞋,慢悠悠地跟在她们的后头。r
本公主一贯都是疾步而行的性子。奈何,此等精巧襦裙,层层叠叠,外头看着无比飘逸,步步生莲,可最里头一层可是束得极紧,几乎将本公主的两节小腿全给裹在了一起。本公主低下头一瞧,虽然那层层柔纱随着走路的动作而慢慢飘起,看上去像是朵美丽的花儿,可每走一步是有多艰辛,恰只有本公主自己知道。r
从揽月阁到正殿花厅,一路上绕过回廊、花园无数,而当本公主过尽千帆,终来到那正殿花厅时,早就是疲惫不堪。而此刻,秦宇也已经穿上了大秦皇室特有的的墨色祥云服饰,背着手,站在那边。r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当我刚踏进花厅的刹那,秦宇转过了身体,而我亦是抬起了眼。r
四目相对,本公主的心没来由地怦怦直跳,昨夜梦中的场景一幅幅慢慢回放,伴随着一股又酸又涩的情绪,从心口的位置扩散而开,流淌整个身体。r
而秦宇漆黑深沉的眼眸,也在瞬间闪过一丝丝的讶然,随后便怔怔地看着我,沉默不语。不过很快,他便恢复如常。那好看的眉眼紧紧皱起,似乎颇为不满。r
身旁的丫鬟看了我一眼,悄悄拽了拽我的衣袖,我这才想起,自己应同秦宇行礼,便赶紧弯下腰,福了福身子,道：“臣妾参见王爷……”r
可秦宇的眉头依旧是蹙成一团,脸上阴晴不定。r
过了半响,他甩了甩袖子,径直从我身边走过,闷声道：“既然已经准备好了,便进宫去罢。”说完,头也不回地朝裕亲王府的门口走去。r
本公主素来知道他如今喜怒无常,莫名其妙,便连在心里同他计较,也没了兴致,更何况是逞那口舌之快？赶紧站直了身子,跟着他向门口走去。一句多余的废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