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大成并没有因为这种情绪上过分的激动，就直接冲进车间事故的现场，而是尽可能克制缓步地走了进去。于是，事故现场的人们看见的企业领导，却仍然平常那样表情的，显得十分从容的平静。
但马轻舟看见他，却又是异乎寻常的激动，窜向他，那嘴里喊叫地说道；“厂长，我们对不起你，犯下大错误了啊！”
虽然这小眼睛眨动的并不是直视别人，并且还相应的表现出了心情的沉重，可是他像这样发出的声音，却难免让巫大成本能地感觉到了他那种虚伪。
也仅仅是看了看他，巫大成就目光转向了现场的工人们。不过，那嘴里却又是冰冷了声音地说道；“那么你呢，马科长你刚才都做了什么，难道自己真的就不清楚吗？”
“肯定，我当然非常的生气！还有就是给领导添了麻烦”
巫大成摇摇头，并不客气的说道；“一个党员，一个管理工作的负责干部，恐怕你刚才的那些言行，让人很值得考虑！”
“当然，有什么问题的话，请领导批评，本人一定虚心的接受！”
他居然还笑，这样时候的他还能够笑得出来，这的确让巫大成难免的反感。因此他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声色俱厉的斥责道；“恐怕还不只是简单批评的问题，我听到的，尤其是你那些对我们工人同志的说话，会不会就存在着性子恶劣的侮辱，你恐怕还得认真的考虑一下了！”
似感觉到了厂长话里让人难堪的谴责，马轻舟眼睛圆睁，相当不满的辩解着说道；“是态度不好，因为他搞出事故来了，心情一不好，这说话，难免就过头一些嘛！”
巫大成摇摇头，几乎是怒喝的说道；“强词夺理，狡辩！你不可能不明白，事故和人格侮辱，这完全是两回事！我一再的强调，企业里我们每一个职工，无论他干了哪种岗位，人格上大家都是平等的。可是你没有起码的尊重，而是侮辱人，人格的侮辱和羞辱！还有你那些有辱一个党员称号的谬论，好好去想一下吧！”
巫大成的话音也只是刚刚落下，特别的寂静中，突然，一个颤抖的老迈声音哆嗦着，在人丛中有气无力的升了起来。
“厂长，可不要，千万不怪科长啊？是我，就是我这个老不死祸害的啊”
人们让开的这道缝隙中，巫大成这才看清楚了那蹲着的，几乎蜷缩在反应罐旁边，那还有着水渍的潮湿地上的老工人。他虽然是说话，却是双手捂脸的，痛苦不已的身体一直在抖个不停。
而旁边的车间主任罗红也是潮红了眼睛，几乎是哭丧着了一张脸。看见厂长目光转向她，于是，她便心情沉重的摇头说道；“厂长，我们应该是安排好了的呀？特别昨晚还一再打招呼，开关哪个罐子，因为不放心又特别做好了记号。本来以为万无一失，结果没想到”
巫大成看了看车间主任那冷白的，几乎要哭起来的脸，虽然不明白情况，但是他相信车间主任的话。而且他也知道，这毕竟是自己到企业以后接触到的，比较能够自觉而又具有责任心的车间干部。但不幸的是，偏偏她这里出现了问题。
“那么还有的人呢，昨晚值班的，不可能只有欧师傅一个人吧？”
罗红点头的解释道；“加上煮料的和薄膜浓缩一共十多个，但真正负责这里的主要是欧师傅。”
“就只是安排了他一个人吗？”
“另外就是一个进单位不久的年轻人，因为有事，他人没有来。”
巫大成没有追问，只是轻轻的点了头。但让他奇怪的是，凡是他这种疑问的目光接触到的人，他们那反应都让人不理解的，几乎是本能的后退。
视线重新又回到了老工人身上，车间主任在说话；“欧师傅，巫厂长在这，有什么话要和领导说吗？”
老工人没有理会罗红柔和委婉的说话，而是依然蹲着的没有动。巫大成正打算要对他说什么，谁知道寂静中，老工人却又是哭一般嘶哑了嗓子的喊起来；。
“厂长，是我错了啊！我他妈真混，连累同志，连累企业啊我对不起党，对不起领导，我真的就是个乌龟王八不如的废物啊！呜”
悔恨难当的老脸，突然像孩子一般放声哭嚎了几声，然后是双膝跪在了地上，连连摇着他那头发花白的脑袋。
虽然只是短暂的哭嚎，但也充分说明了老工人真诚的忏悔和深深愧疚，尤其造成这种企业财产损失的痛心，也是完全地发自于老工人的内心。毕竟自己的父亲也是一生都在企业里工作，巫大成理解这些上了年纪的工人，知道他们从根本上是热爱自己企业的，不愿意因为自己而有任何伤害到企业利益的行为。因此，一旦出现错误，内心的那种良心的愧疚，不是一般的年轻人可以理解的。
不过，巫大成毕竟也记得他，就是这位老工人，那时候在政府的大门口，他甚至还表现得非同一般的说了一些过头话。但自己真正接触到这样的工人，看见他们面对管理人员时，所表现出来那种让人惊讶的逆来顺受，开始也觉得很难理解。
但现在他明白了，企业职工对领导的害怕，看来大多还是人们常说的，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这样的原因。毕竟企业的管理干部的决定，所涉及的就是职工本人的切身利益。
当然，既然老工人已经忏悔和痛苦不堪的情况了，虽然事故原因不明，考虑到他们内心深处那种对于权威的畏惧，以及发生了重大事故责任的恐骇感，这种情况下自己再要太多的责备，有可能还会加重他们的心理负担。因此，就是现在说话，他也不得不慎重地考虑了。
车间主任罗红走了过去，她希望将跪在地上的老工人搀扶起来，可她一个人的力量又办不到。巫大成看见，慌忙上前弯腰的帮了她。
也许是因为厂长也帮着的搀扶，头发灰白老泪纵横的老工人慌忙自己坐到了凳子上，却又是含着泪痛苦的喊；“我虽然不想，可真的又是造孽了啊！厂长，可别再去怪干部同志了？”
巫大成摇头的转开了脸，老工人这种恳求的眼光，的确让他十分的不忍心。当然，毕竟是企业负责人，他想了想，然后说道；“工作中发生重大的错误，造成了不必要的损失，大家的心情难过这可以理解。但仅仅是这样，已经是无济于事是不是？所以，现在还不是谈责任的时候，还需要各位努力，看如何想办法，能不能对于这种损失有一些挽救或者补偿的办法？”
人们在摇头，车间主任也是这样，因为大家都知道，产品进入下水道，也就意味着彻底的丢失。
“好吧，”已经是得到了答案的厂长说道；“事情已经出了嘛，既然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大家只是愁眉苦脸有什么用？是不是考虑一下今天的工作安排，大家该干什么，或者可以干什么，车间先开个会研究一下行吗？”
虽然是很平静的几句话，却又是完全出乎于人们的意料。没有气势汹汹的责难，没有怒不可遏的愤怒，就连本来是苦着脸等待劈头盖脸训斥的车间主任，也像是松了口大气。
“只是欧师傅，现在还要留他下来，配合我们接下来的事故调查吗？”
巫大成看了看低着头抹眼泪的老工人，摇头说道；“已经工作一个通宵了，得让人先休息一下吧。你的意见呢？”
车间主任还没有回答，生产科长马轻舟却突然挤了上来，他霎动着小眼睛冷笑的说道；“厂长，关于这次事故，我觉得有必要汇报的是，性质应该非常的恶劣。因为完全属于个人责任的问题，这和管理并不沾边！”
“哦，是吗？怎么个不沾边，难道，这里不是属于生产的范围？”
“道理上当然是，只是这生产出事，这事故的确又完全是个人的因素！我就是这样认为！”
巫大成本来平静的脸色突然改变了，他几乎又一次声色俱厉的怒斥道；“不可能还有你这种区别！我现在就告诉你，既然是生产中出现的问题，不管是什么原因，你作为管理具体负责人，代表企业执行全面的生产现场管理，你当然是脱不了干系！要不是这样，企业用你来干什么？”
巫大成这样说完，然后又转向车间主任，表情严肃，但却是语气平和的说道；。
“当然，现在还不是谈责任的时候。我要求你们，一，安排欧师傅先休息；二，立即着手处理善后，恢复正常的工作。至于你们个人有什么想法或者意见，在安排好工作之后，你们任何人，都可以直接来找我谈！”
车间主任罗红看着厂长，虽然心情沉重，但却是爽快的立即点头。而退入人丛中的马轻舟，却早已经是脸色相当难看的，既显得悻悻的不平，又明显压抑愠怒的躲在了别人的后面。
虽然看到这一切的工人们，脸上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嘲笑，但他们投给这位科长的那轻蔑眼神，已经足以说明了他们的心情。
似乎这样的现实情况在预示着，这位曾经长期压在他们头上，利用权力一直十分邪恶的威胁和玩弄着他们感情，一再侵害和冷酷的剥夺他们切身利益的马科长，他曾经的那种不可一世权势的嘴脸，将会从此的不复存在了。
但就在车间主任罗红，正打算着手她工作安排时，谁知道老工人竟然又一次跪在了地上。却是再次的流着泪，苍老的声音嘶哑着地哭喊；。
“厂长啊，我真的是想把工作给做好！自己也不明不白造成了这种罪过！我这心好悔好痛”
巫大成立即上前扶起了下跪的老工人，毕竟这老泪纵横的脸，他这种极为痛心的呼喊，已经完全的表达了老人对工作，对自己企业的感情，表达了由于给企业造成的重大损失，在良心上对自己的谴责和深深检讨。
“先休息吧，老同志，师傅。好好睡一觉，还得继续工作是不是。当然，得争取在今后工作中尽力的弥补，你记清楚了吗？”
不过，就在巫大成满含感情的说话，而老工人也因此一脸茫然，几乎是不相信的时候，突然，又有人带着一股风一般飞冲了进来。而伴随着那人的，却是气势汹汹的恶声的嚎叫；。
“是他妈什么人？我靠，居然狗胆包天，公然胆敢破坏国家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