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承认了匿名信这样的情况，后来的谈话，莫树德自然更不愿意还要有任何的隐瞒。
原来，曾经的财务科付科长离开企业，正如他所讲的那样，并不是自己有了什么创业的打算，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就是现在了，莫树德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这心情也是相当的沉重。
企业的腐败越来越明显，偷工减料的生产，多出来的产品不翼而飞，除草剂总代理授权那些苛刻的协议，种种不正常的现象，让这个仍然还有着良知的党员再也坐不住了。
忧心于国家资产的流失，面对企业内部可能的贪污，以及近似于肆无忌惮的掠夺企业财产，了解内情的莫树德虽然不是拍案而起，但一定场合开成公布的表明自己的意见，这显然就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
巫大成感受到了他这样沉重的心情，但他却又是非常的冷静。虽然看过了有关总代理授权，由于欠缺这方面的经验，因此便虚心地问他道；“苛刻所指的什么，也就是总代理的那些条款，具体在哪些方面对企业利益损害更大？”
莫树德显得愤怒的摇了摇头；“岂止是损害，可以说，完全是一伙内外勾结的盗贼！非常的气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企业产品代理销售合同，因为那上面没有了企业的利益。特别合同上那一句‘价格随行就市’，这就足以将产品出厂价的定价权拱手的让给了别人！”
巫大成严肃地点头道；“可以肯定，应该是非常重大的原则问题！”
“任何人都可以想到，就因为这样的条款，产品的利润会不会已经变相的完全交给了对方？而合同里面还有的名堂，对企业也是严重的不公平；特别原辅料也要交给别人来采购，而且是抵消货款。想一想，企业利润最关键的两头，都完全交到了代理人手上让他来赚钱，这样的结果，将对我们的企业又意味着什么！”
随着莫树德进一步的情况介绍，巫大成也更加的相信，一化厂的确是存在内外勾结，掏空国有资产的犯罪，无论卫驳之流如何的狡辩，都不可能摆脱经济犯罪这样的嫌疑。
至于企业还以投资或者借贷参股方式，投向别的企业那些资金，虽然当时的谈话，卫驳只是闪烁其词的并不正面来回答，但他却相信，所有的问题如果是下定决心，到最后也将被彻底的追查清楚。
毕竟还是有疑问，巫大成又问他；“好像不怎么明白，既然你当时已经向政府部门进行了举报，难道他们真的就没有过调查吗？”
莫树德脸色晦暗的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摇头；“调查吗，是有过，假如不是官官相卫，那也不过是一种官样文章的走过场而已！”
“为什么会是这样，原因你想过吗？”
“当然，至于其中会不会金钱之类的勾当，我没有办法搞清楚，但钱能够通神，这你应该是听说过了吧？而另外还有的情况是，已经是优秀企业家，省级先进共产当员，本市一面红旗的卫厂长，这样难得的典型，可能吗，还要轻易的让别人来怀疑？那些官员仅仅是为了乌纱，也绝对的不可能还允许像我这样，去给他们捅什么马蜂窝！”
反应情况无果，正确的举报，反而又让被举报人了解到真实的情况。接下来，除了举报人正在面临着报复的厄运，甚至就连他几岁的儿子，也受到了身体的殴打和精神的恐吓，这样的现实会不会就是社会的悲哀呢。
显然，这样的单位里不可能还有他立足之地。除非愿意不堪忍受的那种打击迫害，而在过度郁闷之中郁郁寡欢的弃世，否则，离开单位既是他迫于无奈，自然也是他唯一可能的选择。
谁知道莫树德在叹气后，却又是神情严肃的说；“也许，应该还有一件事，我觉得还需要向组织上讲清楚？”
“是吗，是什么问题？请不要有顾虑！”
“如果说，那时候我离开工厂，他们给我的补偿不是五千，而是一万五你会不会相信？”
不可能是玩笑，巫大成注意到了，在这样说过之后，莫树德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更加的严肃了。毕竟是看过那些档案，这记忆应该是没有问题，记载里给他的补偿和别的人一样，的确也只有五千。
巫大成尽可能显得平静的说道；“如果真有其事的话，能够谈一下吗，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苦笑了笑的点头；“你可能也想得到，这样的话，就应该属于私下里交易吧。所以，没有几个人还可能知道里面的那些名堂！”
“哦，你这样说的话，就更让人不大明白了？”
“首先请你相信，不是因为脑子发热就来向你坦白，而是卫驳他们这样做，应该是有着他们的打算。其实，以我当时那样的情况，除非我不知道厉害，就这样苦撑着下去的等死，因为是否拿到这样的好处我都必须是走人！”
“应该是相信你，因为钱的问题，不可能你说了就能够算。”
“原因很简单，还是作为眼中钉的我，离开了企业之后不再威胁到他们的安全，所以卫驳和他的那些人主动向我提出了交易！”
巫大成开始敏感到这种交易背后的玄机了，因此他说道；“交易是吧，这样的话，已经让人够理解了。到底还是难以避免做贼心虚，是这样吗？”
莫树德感激地点头；“应该是听说过了吧，有一种叫住封口费这样的词汇？”
“也就是，变相的对你进行另外的威胁？”
“可以说不一般的威胁，毕竟已经捅了马蜂窝了嘛！”
“打算拿这样的一笔钱套住你，我猜应该是这样？”
“这就是他们这种人的思维，和社会上三教九流的捞偏门差不多。所以相信我也是他们这样的想法，得了利益嘛，当然不可能还要再去铤而走险！”
“是啊，真的是机关算尽，难得！”
彼此这种内心相通一般的交流，让莫树德显得愉快了许多，他说道；“好吧，简单说一下当时给我的那笔封口费。情况是这样，企业用现金公开支付给我的，的确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五千。而其余的一万，你可能不会相信，这是他们在产品上搞的花样？”
“产品吗，你可得尽量讲详细一点啊！”
“也许你想不到，他们给我的并不是现金而是产品。虽然同样也是企业的血汗，但我知道，我当时就算是拒绝不要，这样的产品也决不可能还要回到企业的账上！”
通过莫树德的讲述，巫大成知道了，卫驳原来是将价值一万的产品，暗地里划到了另外的账上，然后再将产品发货给那家代理单位。而已经属于莫树德的那批产品，他既可以拉走自己去销售，同时也可以直接的到代理商那里提取到现款。
不过，已经开始接触到企业经营的巫大成，毕竟还感觉某了种的不明白，因此他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企业里必然会出现的亏空又该怎么办？因为，价值上万的产品不翼而飞了嘛？”
莫树德轻轻的点头；“所以奥秘就在这，这一万的产品，生产环节会逐步地填补，他们早就有解决这种问题的办法！”
“怎么填补啊，出了投入和产出，库房里不是有账在册嘛？”
“道理上是这样，但是，如果企业真正按原则生产的话，这个社会里，就不可能还产生出那么多的贪官！据说你们现在也查账，不过实话告诉你，事后的检查你能够查到什么，只要是内行就应该心知肚明。原始的记录早就不是原始了，所以，如果那么容易就让人找到蛛丝马迹的话，每一年的审计，国家发现的问题该会有多少！”
“也许有你的道理，好像意味着记录有可能被造假，是这个意思吗？”
“大概就是这意思，因为在这种可恶的企业负责人眼皮下，如果你真正看到了原始的记录，我相信那也是在重新处理的时候，因为某种失误出现了问题！”
巫大成不得不点头，毕竟工作组就是在这样的失误中，才从记录里发现了投入产出严重的不成比例。但至于别的单位是否也像这样干，由于不了解，他自然不好妄下结论。
“明白你的意思了，可能投入规定的原料，但是生产出来的却是不对应的产品数量。然后多余的产量，就像给你的产品这样，实际上就被他们私吞了？”
他轻轻的一笑，点头道；“到底领导没有看错人，特别这脑子不是一般的好使。巫厂长，我莫树德服你了！”
虽然很真诚的说话，却仍然让他难免的脸上发热。毕竟谈话已经进入到实质的内容，感觉到莫树德这种由衷的坦诚，巫大成需要了解这个人的心情，也开始变得更加的迫切了起来。
“说吧，接受他们这样的条件，你当时是怎么想？”
“和他们一样，安全，至少为了家人特别是孩子，这种黑道一般的家伙，我不可能就拒绝。所以明知是圈套，还是接受了他们这样的钱，目的就是让他们相信并且放心，陷阱中的我，已经被牢牢的栓在了他们的贼船上！”
巫大成理解的点头；“的确是费尽心机，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他们随时都可以把你也供出来。虽然不至于替他们殉葬，但你也将因此而难以真正洗青白自己。按他们思维的逻辑，你自然不可能去铤而走险！”
“是啊，这就是他们的如意算盘。不过，该做的事我还是照做了。而且，并不再乎后来自己会怎样！”
巫大成叹服的说道；“就算是这样你仍然没有放弃，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仍然继续的在为了正义而努力。我巫大成不得不这样说：干得漂亮，并且也难能可贵！”
莫树德有些不好意思的脸微微一红，接着又说道；“隔年一次，一直的坚持，但决不再投给本市！”
巫大成虽然赞赏的点头，但又问他道；“一直在努力又看不到明显的反馈，甚至也没有任何明显的音讯，为什么还是要坚持？”
“良知，也是责任，一个公民最基本的道德原则。当然，另外也有原因。”
“什么原因？”
“怎么说呢，除了内心里不甘心，在过去，毕竟我曾经也是宣过誓言的党员呐！既然本来应该是非常先进的优秀分子的队伍里，出现了这种背叛信仰，胆敢拿党纪国法视作儿戏的叛徒，可能吗，还只是心安理得的去过自己的平安日子？”
巫大成不是从他的说话，而是从莫树德这样的眼神中分明地感到，确定是他了，自己和一化厂非常需要的战友。不过他接下来的动作，却是那手微微哆嗦的，拿起面前这散发着清香的茶水品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