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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四签名(3)


  “摩斯坦小姐,您好好地将它保存起来吧,或许将来对我们有很大用处呢。现在我觉得这个案子比我之前所想象的要更为错综复杂。我需要重新考虑考虑。”说完他就往后整个人靠在车座靠背上。从他那皱紧的眉头和犀利的目光中,可以看得出来,他正在思考。我和摩斯坦小姐轻松地聊天,谈论我们此次的行动和可能的结果,但我们的伙伴却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我们抵达终点。

  这一天是九月的傍晚时分,不到七点钟。天空灰暗,浓重的迷雾笼罩了整个城市。街道上泥泞不堪,空中低悬着让人窒息的朵朵黑云。伦敦河畔马路上的昏暗的灯光,照到满是泥浆的人行道上,就只剩下了荧荧的微光了。街道两旁店铺的玻璃窗里射出来的淡淡的黄色灯光,透过迷茫的雾气,闪闪地照在车马拥挤的大街上。

  昏黄的灯光照着络绎不绝的行人,他们有高兴的也有忧愁的,有沉重的也有欢快的,那无限的怪诞和离奇的迹象,如同人的一生,从希望到绝望,又从绝望走向希望般循环往复。我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如此沉闷的夜晚和我们即将要遇到的怪事,让我精神紧张起来。我从摩斯坦小姐的表情中能看出来,她和我有着同样的不安。唯有福尔摩斯不受外界的影响。他借着电筒的光亮,不断密密麻麻地在记事簿上写着字。

  莱西厄姆剧院两旁入口处已经人山人海。双轮和四轮的马车如流水一般车来车往。身着优雅礼服的男子和围着围巾、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一个个地从车上走下来。我们刚走到约定的第三个柱子前面,对面就过来了一个身材短小、面貌黑黢黢、身着马车车夫装束的精壮男子,向我们打招呼。

  他问:“你们是跟摩斯坦小姐一起来的吗?”

  她回答:“我就是摩斯坦小姐,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

  那人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我们,态度强硬地说道:“小姐,很抱歉,我需要您保证您的同伴不是警察。”

  她淡淡地说:“我绝对可以保证。”他用嘴唇轻轻吹口哨,一个流浪汉就引着一辆四轮马车来到近前,他缓缓打开车门。和我们说话的人马上跳到车夫的座上,我们陆陆续续上了车,都还没有坐稳,车夫就已经扬鞭驱车,快速地在雾气弥漫的街道上飞驰。

  我们所处的境况很尴尬。我们既不清楚上哪里去,又不明白去做什么,心里没底。倘若说是被人愚弄吧?似乎又不可能,想着总不至于白来一趟,或多或少都可以得到些线索。摩斯坦小姐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决和镇定。我想方设法地鼓励和安抚她,我给她讲我在阿富汗冒险的经历。可说实在的,我也正因我们所处的境遇和难以捉摸的命运感到惴惴不安,以至于我所讲的故事错漏百出。直到如今,她还把我跟她讲的那个有趣的故事当作笑话呢:我是如何在深夜里用一只小老虎打死了钻到帐篷里来的一支双筒枪。

  刚开始,我还能记住我们经过的道路,可没过多久,因路远雾大,再加上我对伦敦不熟,我就迷失了方向,除了路途遥远外,其余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福尔摩斯头脑清醒得很,并没有迷失方向。凡是车子经过的地方,他都能说出地名来。

  他说:“罗奇斯特路,来到了文森特广场。现在我们应该是在从沃克斯豪尔桥路往萨利区的方向去。没错,就是这个方向。我们现在刚好到了桥面,你们可以看到河水泛着亮光。”

  我们确实看到了灯光照耀下的泰晤士河畔优美的景色,可马车依旧在向前飞奔,没过多久就来到河对岸令人迷惑的街道上了。

  我的伙伴又说:“沃兹沃斯路,修道院路,拉克豪尔街,斯陶克维尔街,罗伯特街,冷港街,我们的方向不像是朝高档区域去的。”

  我们果然来到了一个可疑和可怕的地方。街道两旁都是一排排暗灰色的砖房,偶尔在角落里夹杂着一些混乱到不堪入目的酒肆,随后又是几排两层楼房的住宅,每幢楼前都有一个精巧的花园,其中还穿插着一些砖造的新楼房——这是城市在郊区扩建的区域。最后,车子停在这新街的第三个门前。这些房子都没人住,在我们停车的房子前面,除了从厨房窗户透出的一些微光之外,也跟其他的房子一样黑黢黢的。我们敲敲门,就有一个头戴黄色头巾、身着肥大的白色衣服、系着黄色带子的印度仆人开门了。在这个三等普通郊区住宅的门前出现了一个来自东方的仆人,的确是有一些不协调。

  他说:“我的主人正在等你们。”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人在屋里大声喊道:“吉特穆特迦,快请他们进来吧,请他们直接到我这里来。”

  四、秃头人的故事

  我们跟着印度人进去,走过一段杂乱不堪、灯光昏暗的过道,来到靠右边的一个门前。他把门推开,从屋里射出来黄色的灯光,灯光下站着一个个子不高、尖头顶的人。他的头顶全秃了,特别亮,周围长着一圈红发,似乎是枫树林中冒出的一座光秃秃的山顶,他就站在那里用力地搓着双手。他的神情不定,一会儿满面笑容,一会儿又愁眉苦脸,天生一副下垂的嘴唇,露出满口黄色不整齐的牙齿,虽然他常常用手遮着下半边脸,也并不能完全遮住。他虽然是个秃头,但看起来还很年轻,事实上他也不过刚满三十岁。

  他不停地大声说:“摩斯坦小姐,我愿为您效劳。”

  “我的先生们,我愿意为你们效劳。请来我这间小屋子吧。小姐,房间虽小,但我是按照最时髦的样式布置的。这是孤僻的伦敦南郊沙漠中的一个小小的文化绿洲。”

  我们对这个房间的布置感到很别扭。屋子的建筑风格和摆设很不协调,就像是一颗出色的钻石镶嵌在一个铜托子上。窗帘和地毯都极其华丽讲究,中间摆放着精致的画镜和产自东方的花瓶。柔软的琥珀色和黑色拼接的地毯,走在上面舒服极了,就像是走在毛茸茸的绿草地上一样。两张硕大的虎皮横披在上面,屋子角落里的席子上放着一只来自印度的大水烟壶,彰显东方韵味的华丽。屋顶上隐约拴着一根金色的线,挂着一盏纯银色的鸽子式的吊灯。灯火燃得正旺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香气。

  这矮小的人依然是神情不安,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名叫塞笛厄斯·舒尔托。您自然是摩斯坦小姐喽,旁边这两位先生是……”

  “这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位是华生医生。”

  他高兴地喊道:“噢,医生?您带听诊器来了吗?我是否可以请求您——您可否愿意给我听一听?麻烦了,我心脏或许是有毛病了。我的大动脉倒是还好,可对于我的心脏,我可就要听听您的看法了。”

  我仔细听了听他的心脏,除了他因为害怕而全身颤抖之外,我找不到任何毛病。我说:“心脏一切都很正常,您就放心好了。”

  他舒了一口气说:“摩斯坦小姐,请您原谅我的不安,我经常不舒服,总怀疑是我的心脏不好。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摩斯坦小姐,您的父亲倘若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至于刺激到他的心脏,可能他到现在都还活着呢。”

  我不禁怒从心起,真想朝他脸上狠狠揍一拳。这样的话怎么也应该慎重考虑之后再说,怎么可以如此直白地说呢?摩斯坦小姐坐了下来,脸色煞白。她说:“我早就知道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他说:“我尽量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并且还能主持公道;不论我哥哥巴索洛谬会说什么,我也坚持主持公道的。今天您和您的两位朋友一块儿来,我特别开心,他们两位不仅可以保护您,还能对我所要说的和所要做的事做个见证。咱们三人就可以一起对付我哥哥巴索洛谬,可有一点,咱们坚决不要外人参加——不要警察或官方。咱们不需要外人的干预就能圆满地解决咱们自己之间的问题。倘若把事情公开,我哥哥巴索洛谬肯定不同意。”他就坐在矮矮的靠椅上,用无神的泪汪汪的蓝眼睛望着我们,期待着我们的答复。

  福尔摩斯说:“我可以发誓,不论您会说什么,我一定不跟别人说。”

  我也点头表示赞许。

  他说:“那真是好极啦!好极啦!摩斯坦小姐,我是否可以敬您一杯香梯酒(译者注:这是一种意大利产的红葡萄酒)或者透凯酒?我这里没有别的酒。我开一瓶没问题吧?不喝吗?那好吧,我想你们应该允许我抽这种散发舒缓柔和的东方香味的烟吧。我有些紧张,在我看来水烟是最好的镇静剂。”他点燃大水烟壶,烟壶里的玫瑰水中缓缓冒出些许青烟。我们三人围坐成个半圆,伸着头,两手杵着下巴,而这个怪异又兴奋的小矮人,坐在我们中间惴惴不安地吸着烟。

  他说:“当我下定决心与您联系时,原本想把我的住址一块儿告诉您,可是怕您不理解,带了不合适的人来。所以我才出此下策,让我的仆人先和你们碰面,我看好他的临机应变的能力。我叮嘱他,倘若情况不对,就不带你们来这里。我事前的谨慎安排希望得到您的谅解,因为我不想和人有过多的来往,或者可以说我性情孤僻,我觉得警察这类人很不文雅。我生来不喜欢粗俗的人,我几乎不跟他们接触。你们也看到了在我的生活中满是文雅的气氛,我可以自诩为艺术鉴赏家,这是我的最大的爱好。那幅风景画真的是高罗特的真迹,或许别的鉴赏家会怀疑那幅萨尔瓦多·罗萨作品的真伪,那幅布格罗的画的确是真的。我现在对法国派情有独钟。”

  摩斯坦小姐道:“舒尔托先生,很抱歉,我被请来这里是因为您有话要告诉我,现在时间已经不早,我希望咱们的谈话能够开门见山。”

  他说:“还要等一些时候,咱们还要一块儿去诺伍德找我哥哥巴索洛谬。咱们都必须去,我希望咱们能胜过他。我以为合乎情理而采取的步骤他却不以为然,所以他对我不满意,昨晚我还和他曾经争论了很久。你们根本想不到他发火的时候,是一个多难缠的人。”

  我插话说:“倘若咱们非得去诺伍德,那咱们就即刻动身吧。”

  他大笑起来,直到耳根发红后,说:“那样不好吧,倘若贸然陪你们去,我都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呢。不行,我得先准备准备,把咱们彼此的境况先了解一下。第一件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在这个故事里还有几点连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我只能把我所知道的真相告诉你们。

  “我的父亲,你们应该能猜到,就是过去在印度驻军里的约翰·舒尔托少校。他大概是在十一年前退休以后,才搬到上诺伍德的樱沼别墅来住的。他在印度似乎是赚了很多钱,带来好大一笔钱和一大批贵重的古玩,另外还有几个印度仆人。有了这么好的条件,他就买了一所房子,过着非常优裕富足的生活。我和巴索洛谬是孪生兄弟,父亲就有我们这两个孩子。

  “我还清楚地记得摩斯坦上尉失踪之后在社会上所引起的轰动,具体情况我们还是在报纸上读到的。我们都知道他是父亲的朋友,所以经常无所顾忌地在他面前前讨论这件事。他偶尔也会和我们一块儿推测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我们一点儿也不怀疑整个的秘密都藏在他的内心深处——只他一个人知道阿瑟·摩斯坦的结局。

  “可是我们的确知道我父亲心里藏着一些恐怖事件的秘密。他平常都不敢单独出门,他另外还雇了两个拳击手特地为樱沼别墅看门。今天为你们拉车的威廉就是其中之一,他之前是英国轻量级拳赛的冠军。我父亲从来都不说他所担心的是什么,他对装有木腿的人深怀戒备。有一次他还用枪打伤了一个装木腿的人,之后才晓得这人是来兜揽生意的寻常小商贩,我们家赔了一大笔养伤费才算处理了这件事。我哥哥和我之前认为这不过是我父亲的一时头脑发热罢了,随后经历了一桩又一桩的奇事,才改变了我们的看法。

  “一八八二年春天,我父亲接到一封来自印度的信,这封信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早上他在餐桌上读完这封信后都快晕倒了,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病不起,直到他去世。究竟信里写了些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可在他读这封信的时候,我在旁边偷瞄了两眼,信的内容很短,而且字迹潦草,很难看清。他患有脾脏肿大的病已经多年了,病情就这样很快恶化了。到了四月末,医生确诊他没有希望了,让我们到他跟前听他最后的遗嘱。

  “当我们走进房间的时,他倚在高枕上呼吸急促。他吩咐我们把门锁上,走到床的两旁。他紧紧地握住我们的手,因为痛楚难以忍受而又情绪激动,因此就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们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我现在试用他的话的口吻对你们再重述一遍。

  “他是这样说的:‘在我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有一件事像一块石头似的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口上,就是我对摩斯坦孤女的做法太遗憾了。因为我的贪心,让她没得到一点儿宝物——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可我也未没动过这些宝物——贪婪,真的太可怕了。只要宝物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就不舍得分给别人。你们看,金鸡纳霜药瓶旁边的那一串漂亮的珠子项链,是我专门为送给她而找出来的,但就算这个我也不舍得。我的孩子们,你们应该把阿格拉宝物平分给她。可在我咽气之前一定不要给她——就算是那串项圈也不要给她,因为即便病情严重到我这种地步,难说还会有痊愈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