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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四签名(2)


  “正因为一个也没有,所以我才注射可卡因啊。不动脑子,我就很难活下去。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可刺激的呢?请你来到窗前。难道有比这样凄惨而了无生趣的世界吗?看哪,那滚滚黄雾沿街而下,轻抚着那些暗褐色的房屋飘浮而过,哪里还有比这个更平凡无聊的吗?医生,试想英雄无用武之地,有能力又有什么用呢?犯罪是太稀松平常的事,人生在世也是寻常的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寻常的事还有什么呢?”

  我正要反驳他那偏激的言论,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们的房东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个铜盘,上面放着一张名片。

  她对我的伙伴说:“一位年轻的妇女想见见你。”

  他读着名片:“梅丽·摩斯坦小姐。嗯!这个名字太陌生了。赫德森太太,就请她进来吧。医生,你别走啊,我希望你留在这里。”

  二、陈述案情

  摩斯坦小姐以沉稳的步伐、优雅的姿态缓缓走进屋来。她是一位浅发女郎,身形轻盈,戴着一双颜色柔和的手套,穿着与她风格相近的衣服。她的衣服简单素雅,这表明她是一个生活不太优裕的人。暗褐色毛呢料子,没有太多的花边和装饰,配着一个同样是暗色的帽子,帽檐上插着一根白色的翎毛。面貌虽并不美丽,但是风采却很温柔可爱,一双蔚蓝的大眼睛,饱满有神,富有感情,在我所见过的女人中,远到大洋彼岸和三大洲,都没有如此高雅和聪敏的面容。当福尔摩斯请她坐下的时候,我见她嘴唇微动,两手颤抖起来,透露出紧张的情绪和内心的不安。

  她说:“福尔摩斯先生,我之所以来这里找您,是因为您之前为我的女主人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处理过一桩家庭纠纷,她对您的超强的能力很是感激和钦佩。”

  他琢磨了一下答道:“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呀,我记得她的那个案子并不复杂,很简单的。”

  “她认为并不简单。我向您请求帮忙的案子或许在您看来是简单的。但在我看来再也没有比它更离奇费解了。”

  福尔摩斯沉稳地搓着他的双手,双目炯炯有神。他从椅子上微微前倾,在他那眉目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副精神极端集中的样子,“那就说说您的情况吧。”他精神抖擞而又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想此刻我在这里会有些不方便,因而站起来说道:“抱歉我失陪了。”

  没承想这位年轻姑娘伸出她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拉住了我说:“您如果愿意稍坐一会儿,或许能帮上大忙呢。”

  于是我就坐了下来。

  她继续说道:“简单来说,事情是这样的:我父亲是一名驻印度的军官,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回了英国。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国内我又没有什么亲戚,于是就把我送到爱丁堡城,在一个环境舒适的学校里寄宿上学,直到我十七岁那年才离开那个地方。一八七八年,我的父亲——他应该算是团里资格最老的上尉——申请了十二个月的假,回到祖国。他从伦敦拍电报来告诉我,他已平安地来到伦敦,就住在朗厄姆旅馆,催我即刻前去相聚。我还记得,在他的电报的文辞中充满了慈爱。我一到伦敦就坐车去朗厄姆旅馆了,同事告诉我,摩斯坦上尉的确是住在那里,但从头天晚上出门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等了整整一天,音讯全无。到了晚上,听了旅馆经理的劝告,我去警察署报案,并在第二天清晨的各大报纸上登了寻人广告。我们的寻找没有得到任何结果。从那天起直到此刻,丝毫没有得到任何有关我那不幸的父亲的一丁点儿消息。他好不容易回到祖国,心中抱着多大的希望,本想就可以享享清福,没曾想却……”

  她抚摸着哽咽的喉咙,话还未说完,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福尔摩斯打开了他的记事本迅速问道:“还记得是哪天吗?”

  “他在一八七八年十二月三日失踪——到如今差不多已经有十年了。”

  “那他的行李呢?”

  “还放在旅馆里,行李中找不到任何可以作为线索的东西——有些衣服和书籍,还有一些安达曼群岛的古玩,他之前在那里是一个监管囚犯的军官。”

  “那他在伦敦有没有其他朋友?”

  “我们只知道一个——驻孟买陆军第三十四团的舒尔托少校,和他在同一个团里。这位少校前些时候就已经退伍了,住在上诺伍德。我们当然也和他联系过,可是他连我父亲回到英国的事都不知道。”

  福尔摩斯道:“那可真是怪事。”

  “我还没说到最奇怪的事呢。大约六年前——准确的日期应该是一八八二年五月四日——在《泰晤士报》上发现了一则广告,广泛征询梅丽·摩斯坦小姐的住址,并承诺如果她回答的话,就会有很大的好处,广告下面并没有署名和地址。那时我正在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那里当家庭教师。我和她商量之后,就在报纸广告栏里刊登了我的住址。当天就有人从邮局寄给我一个不起眼的小纸盒,里面装着一颗很大的光泽闪耀的珠子,盒子里并没有留下什么字条。自此,每年到了同一天总会接到一个一模一样的纸盒,里面还是装着一颗相同的珠子,但是找不到寄件人的任何线索。这些珠子经过内行人看过,说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你们请看看这些珠子,实在很好。”她说着就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扁平的盒子,我看到了从来没见过的六颗上等珍珠。

  福尔摩斯说:“您所说的这些太有趣儿了,除此以外还有别的情况吗?”

  “有的,今早我又接到了这封信,请您看看,这也就是我来请您帮忙的原因。”

  福尔摩斯说:“谢谢您,请您把信封给我看看。邮戳,伦敦西南区,日期,九月七日。噢!角上还有一个大拇指印,这可能是邮递员的。纸张非常好,信封是六便士一扎,写信人对信纸信封很有讲究,并没有发信人的地址。‘今晚七点请准时到莱西厄姆剧院外左边的第三个柱子前等我。您倘若不相信,请带好友二人同来。您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必定将得到公道。千万不要带警察来,倘若来了就不能相见。您的不知名的朋友。’这可真是一件好玩又神秘的事,摩斯坦小姐,您打算如何应对呢?”

  “这正是我想和您商量的呀。”

  “咱们必须去。您和我,还有——没错,华生医生也是咱们需要的人。信上说,可以带两位朋友,他和我一直是在一块儿工作的。”

  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我,向福尔摩斯说:“可他愿意去吗?”

  我热情地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真是无比高兴。”

  她说:“两位这样如此仗义,我很是感激。我很孤单,没什么朋友可以相托。我今晚六点到这里来,你们看怎么样?”

  福尔摩斯说:“就这个时间,可不能再晚了哦。还有一点,这封信和寄珠子的纸盒上的笔迹是一样的吗?”

  她即刻拿出六张纸来说道:“都在这里了。”

  “您考虑得十分周密,在我的委托人里,您算得上是模范了。现在咱们瞧瞧吧。”他把信纸全都铺在桌上,一张张地比对着继续说道:“除了这封信,其他的笔迹全都是伪装的,但看着像是出于同一个人的手笔,这一点是确切无疑的。您瞧这个希腊字母‘e’多么突出啊,再看字末的‘s’字母奇怪的弯法。摩斯坦小姐,我不想让您失望,可我很想知道,这些笔迹和您父亲的,是否有相似之处?”

  “一点都不相同。”

  “我也是这么琢磨的。那么今晚六点我们等您来。请您把这些信都留下,我趁这会儿工夫先研究一下,现在三点半钟,那再会吧。”

  我们的客人答道:“再会。”她又用温柔的眼光看看我们两人,就把装着珠子的盒子放在胸前,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站在窗前,看着她快步走向街头,直到她的灰帽和白翎毛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

  我回头对我的伙伴说:“可真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啊!”

  他现在重新燃起烟斗,斜靠在椅背上,眯着两眼,慵懒地说道:“真的吗?我没有留意。”

  我嚷嚷着说:“你就是个机器人,冷酷无情!有时你简直没有人性。”

  他轻轻地微笑道:“不能让一个人的特质影响你的判断力,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于我来说一个委托人仅仅是一个单位——所有问题里的一个因素。因为感情作用会影响一个人清醒的理智。此生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当初就为了获取保险赔款而毒杀了三个小孩,结果却被判绞刑;我认识的一个最让人讨厌的男子,却是一位心地善良的慈善家,无私地捐赠了二十五万英镑救济伦敦的贫穷百姓。”

  “但这一次……”

  “我从来不做任何例外。绝对没有例外。你曾经不是也研究过笔迹的特征吗?对于这个人的笔迹你有何看法?”

  我回答:“字写得还算清楚、齐整,应该是一个有经商头脑并且性格坚强的人写的。”

  福尔摩斯摇摇头说:“你仔细观察他写的长字母几乎都没有高过一般字母,那个‘d’字母很像‘a’字母,还有那个‘l’特别像个‘e’,性格坚强的人不论写得多么难以辨别,字母的高矮总是清晰分明的,他的‘k’字母写得不一致,大写的字母还算工整。我现在要出去一会儿,有些问题还需要搞清楚。我推荐你一本书——一本绝不平凡的著作,温伍德·瑞德写的《成仁记》,我出去一个钟头就回来。”

  我坐在窗前翻着书看,可我的思想并没有放在这本著作上。我的思绪在刚才来的客人身上——她的一颦一笑和她在生活里所遇到的离奇古怪的事。倘若她父亲失踪那年她才十七岁的话,那现在她就应是二十七岁了——刚好是年轻稚气消退、转到稍经世事的妙龄的阶段。我就如此坐在那里乱想,直到危险的想法闯进我的脑子里。所以我急匆匆坐到桌前,翻出一本最近风靡一时的病理学论文来仔细研读,借以遏制我的痴心妄想。

  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陆军军医,有一条伤残的腿,身上又没有多少钱,怎么能够如此痴心妄想?她只是这个案子里的一个单位,一个要素——就再也没别的了。倘若我前途一片黑暗,最好还是勇敢地担当起来,坚决遏制胡思乱想,就想想如何扭转自己的命运吧。

  三、寻找答案

  直到五点半,福尔摩斯方才回来。瞧他精神抖擞、兴奋莫名的样子——可以知道他在这最费解的难题当中已经找到线索了。

  他端着我给他倒的茶水,说:“这个案子没有多少神秘色彩,所有事实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不会吧!你已经把真相搞明白了吗?”

  “还不能这样说。不过我已经发现了一个有突破性的线索,确实是一个很有用的线索,当然还需要把其他细节串联起来。我刚才从以前的《泰晤士报》上面找到住在上诺伍德的前驻孟买陆军第三十四团的舒尔托少校在一八八二年四月二十八日逝世的讣告。”

  “福尔摩斯,可能是我脑子转不过弯来,我不明白这个讣告对这个案子有什么作用。”

  “你当真不明白?那咱们就换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吧。摩斯坦上尉在伦敦的时候,他有可能去拜访的人只有舒尔托少校一个人,可舒尔托少校竟然对摩斯坦上尉来伦敦毫不知道。四年之后,舒尔托死了。他死后还不到一个礼拜,摩斯坦上尉的女儿就收到了一份如此贵重的礼物,之后每年都收一次。如今又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居然说她是一个受了委屈的人。她除了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之外,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呢?还有,为何要在舒尔托死后的几天里,才开始寄礼物给她?难道舒尔托的继承人知道其中的秘密,想要借着这些礼物来弥补他们的先人曾经犯下的罪行?你对我的这些看法还有什么意见吗?”

  “为何如此弥补罪过呢!这也太离奇了!再说了,他为何到现在才写信,而不是六年以前呢?最后,信上还说要还她公道。她还能得到什么公道呢?如果说是她父亲还活着,那也太乐观了吧。可你又怎么知道她还受过其他的委屈?”

  “确实存在疑点,还有一些令人费解的地方。”福尔摩斯沉思道,“咱们今晚走一趟,就可以揭晓谜底。噢,来了一辆四轮马车,摩斯坦小姐就在里边。你可以出发了吗?咱们最好马上下去,时间已经晚一些了。”

  我随手抓起帽子戴上,拿了一根最粗重的手杖,福尔摩斯还从抽屉里拿了他的手枪装进衣袋里。这说明他怀疑今晚的工作也许会有危险。

  摩斯坦小姐穿着黑色的礼服,围着围巾,虽然她表面上还保持着镇定,可脸色惨白。倘若她对我们今晚的冒险感到不安的话,那么她的毅力真的是超过寻常一般女子了。她可以很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于歇洛克·福尔摩斯所提出的几个新问题,她都能够应对。

  她说:“舒尔托少校是爸爸一位特别要好的朋友。在他的来信里面经常提到少校。他和爸爸曾经都是安达曼群岛驻军的指挥官,所以他们常常在一起。还有在我爸爸的书桌里,曾发现过一张没人能读懂的字条,我琢磨或许跟本案有关,我就把它带来给您看看。就是这个。”

  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把纸打开,放在膝盖上轻轻地铺平,之后用双层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指出:“这张纸产自印度,之前钉过在板上。纸上的暗纹图好像是一所大建筑图案的一部分,之中有很多大房间、走廊和过道。中间是用红墨水画的十字,上面用铅笔写着‘从左边3.37’,字迹模糊不清。纸的左上角有一个神秘感十足的怪数字,似乎是四个连接的十字形。旁边用极粗陋的笔画写着四个签名——‘琼诺赞·斯茂,莫郝米特·辛格,爱勃德勒·克汗,德斯特·阿克勃尔’。我无法判断这个纸条和本案有什么联系!但能确定的是,这是一个重要文件。这张纸之前小心地收藏在皮夹里,因为前后两面都是一样的干净。”

  “这就是在他的皮夹里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