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冷冰儿和母亲就上路了.长这么大,冰儿还是第一次进城.村里离坐公交车的地方还有五里路.冷梅左肩上扛着一只纸箱子,右手和冰儿伙抬着另一只纸箱.箱子好重啊,细细的绳子嵌进冰儿的肉里,勒出一道很深的红印.冰儿忍着疼,咬牙和母亲抬到公路上.r
深秋的天气已转凉,刚出过汗的身子经晨风一吹,冰儿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冷梅忙把自己的褂子脱下来,披在冰儿身上.冰儿执意不肯,母亲也冷呀.正推脱间,车就来了.冷梅急忙把两只箱子扛到车上,冰儿也挤了上去.车厢已爆满,一个人紧挨着一个人,实插在一起.冰儿个子矮,被大人们夹在中间,连气也透不过来.加之,坐车的大多是农民,他们抽的是旱烟,不一会儿,车厢里便飘满了呛人的小兰花味。路也不平坦,坑坑洼洼的。一会儿一个载涡,一会儿一个圪塄儿。车摇摇晃晃地前进,冰儿觉得头发晕,肚子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她挣扎着挤到车门口,想说话却觉得喉咙里涌起一股酸水,一张嘴,吐在车门跟前的台沿上。冷梅忙过来扶她,车主早阴沉着脸数落开了：“怎么搞的嘛,要吐不会早说？给你停车吐在外头,这弄了一车,叫人咋整吗？”“大哥,孩子没出过门,晕车,对不起了,我给你打扫干净。”冷梅低声下气地拿了笤帚,把冰儿吐的东西扫光,又拿墩布墩了一遍,车主的脸这才放晴了。r
走到圪针沟时,车速慢了下来。原来前面有一辆公共车拦了路,任司机按破喇叭,前面的车就是不走。车主连骂了几声“他妈的”开门走了下去。“哎uff0duff0d,前面的车到底走不走,不走让开路。”“老兄,穷咋呼啥,你也是干这的,要是没拉满人,你会走吗？耐心等等吧。”车主骂骂咧咧地,可也没法子,路太窄了,根本没法超车。一直停了四十几分,前面的车坐满了人,总算慢慢悠悠走开了。r
快到县城时,开始卖票了。本来坐车的大多是走亲戚的农民,带个土特产也是捎带,可这车主咬定了带一个箱子就打一块钱的票,说是占了地方,少拉了乘客。人们群情激愤,可也没法,谁叫这地方路背车少呢。你不坐,有人坐,是人稀罕车,不是车稀罕人。冷梅心疼地直搓手。两块钱呢,能买多少东西。可是,为了冰儿,只好任人家宰割吧。r
这次来县城的目的是送礼。冰儿的中考成绩比录取分数线高二分,有人提点说怕有什么闪失,让冷梅在招生办找个熟人,把事情拍板定案。冷梅在脑子里滤了半天,决定找两个人。一个是冷梅初中的同学,招生办主任的老婆。她要是肯帮冰儿说句话,那就是十拿九稳了。另一个是远房的舅爷,原先在教育局当过副局长的,现在退居二线了,可人总比她们认得多吧,怎么说都是自己人靠得住。再说,得病乱求医嘛,兴许能顶事呢。r
好不容易捱到了县城,新的麻烦又来了。要找的两个人南辕北辙,一个在最南面,一个在最北面。县城没有公交车,只有汽车站门口停着几辆三轮,要价都高得怕人。冷梅决定先去舅爷家,好从那儿借辆自行车,把东西推过去,可又不放心冰儿一个人留下。思虑再三,想出一个好办法。她让冰儿看着一只箱子,自己扛着另一只箱子往前走一截,把箱子放在能看见的地方,然后再返回来取另一只箱子……几经周折,终于到了舅爷家。舅爷还算温和,问她们吃过饭没,冷梅说还没。舅爷就让舅奶奶做饭给她们吃。没几分钟,饭端上来了,舅奶奶满脸笑容地说：“吃吧,本来打算给你们吃现馒头,可又想想乡下穷,吃不到油条,就把咋天买的油条热了热,不嫌吧。”冷梅忙说：“舅奶奶说哪里话,乡下人口泼,吃什么都行。”“那就好,要不我再给你们下点挂面？”“不用忙活了,有开水就行,都是自己人。”舅奶奶于是不再张罗,坐沙发上看起电视来。冰儿咬了一口油条,又冷又硬,她强忍着吃了半根,剩下的半根冷梅吃了。冰儿悄悄推推冷梅,冷梅站起身,把饭场拾掇了。又去厨房洗碗。舅奶奶嘴里说着：“冰梅,你歇着,多会儿才来一次呢,还用你洗碗。清早的还没洗呢,待会儿我一块洗。”可是屁股一动没动。冷梅答道：“你老看电视吧,我一并就洗完了,又不费力气。”r
冷梅收拾完,起身告辞道：“舅爷,舅奶奶,冰儿的分数达线了,我这次来就是打个招呼,看舅爷招办有没认识的人,能不能照应照应。这是自家产的酥梨,你们尝尝鲜。”舅爷说：“冷梅,路费盘缠的,拿这些干啥。来看看就好了。东西你还是拿回去,乡下的光景不容易。”舅奶奶剜了舅爷一眼说：“这是冷梅的一番心意嘛,怎么能拒绝呢。你不是去菜市场都是挑着买老家的梨吗。还有你表嫂,最爱吃酥梨。还好,一家一箱。”冷梅歉然道：“舅奶奶,我只带了一箱,那箱是送人的。车不通村里,不好倒腾,下次来我一定多带点。”舅奶奶脸色不好看了。冷梅硬着头皮说：“舅奶奶,家里有没有自行车,招办离这儿太远,我实在是扛不动了。”r
舅奶奶哼了一声说：“自行车倒是有好几辆,就是上班都要骑呢,没有富余的,你看从哪借一辆吧!”r
冰儿再也忍不住了,说：“妈,我们走吧,我和你伙抬。”r
母女俩抬着一个箱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城北走到城南,其间还遭了好几个骑自行车的人的白眼,嫌她们横着走,挡路。好在招办主任的老婆挺痛快,一口应承包在她身上,冰儿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到肚里。r
冰儿和母亲又从招办返回汽车站,两人都累得精疲力竭。车还没有来。冷梅带冰儿到旁边的小饭店,给冰儿买了五毛钱一碗的面皮,她自己要了一碗面汤喝。r
街头的录音机里,反复不停地唱着：“芦苇花,芦苇花,心中有的梦难求,眼望的手难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