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淡淡地照在寂静的农家小院里.冷梅跪在当院,对月焚了三柱香,虔诚地磕罢了头.冰儿扶起母亲,掸掉她膝盖上的土,心疼地说:妈,你不是关节痛吗?又折腾什么啊.r
老人们说,中秋月圆的时候,许的愿最灵验.妈祈祷你考个好学校.r
妈,我是怕刚达线,让人家有后门的给挤了.冰儿,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兴许是个外省的学校,通知书发的慢.r
别做你们的春秋大梦了.杨木头端起酒盅,滋儿地喝了个底朝天.他举起筷子头指着冰儿,鄙夷地说:不是我小看她,就凭她那份德行,能考上学校,那得祖坟里冒了青烟.r
杨木头,你滴什么凉话.r
我滴凉?不信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哼!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儿,再心强,命不强顶屁用.我琢磨着给她找个一等一的好人家吧,你们还好心当成驴肝肺.知道咱们家的牛怎么死的吗?犟死的.你们不信锅是铁的,现在明白了?眼瞅着别人的通知书一拨溜地邮回来,就是她的没动静.我早知道,供她念书是瞎养瘦马,白当送亲的,怕老子的钱没去处,狠着花.我要是她呀,早就裹上二两棉花,蒙住脸找块石头碰死了!r
冰儿听了杨木头这一番挖苦与羞辱的话,气得说话都变了声调.她咬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要是考不上学校,就竖着出去,横着回来.r
好,你有骨气,咱们就等着看你的能耐.r
冰儿和杨木头话赶话陷入了僵局.正在这时,听见街门吱地响了一声,进来的是李权.冷梅打过招呼后,李权直入正题:冷梅,招办有人叫我捎话给你,冰儿的事没有办成,你再想办法吧!r
冰儿忽然眼前发黑,她看见天忽喇喇地塌了下来,把她压成了碎末,她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什么都不知道了.冷梅急忙抱起冰儿,焦急地叫道:冰儿,你怎么了,你说话呀.r
冰儿缓过气来,失神地看着母亲说:妈,我的心是空的了.冷梅悲哀地扭过头,哽咽了.r
李权急切地说:冰儿,你别心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说是统招生没希望了,但是可以上代培.分配后的待遇一样,也可以转户口.不过,需要八千块钱.冰儿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旋即就灰暗了.八千块,对于她,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她想都不敢想.r
杨木头打着饱嗝晃悠过来,幸灾乐祸地说:你不是挺硬气的嘛,我就知道你没那个福分.你也不用给我装死卖活,想让老子供你上代培,那是墙上挂门帘---没门.r
冷梅气愤地盯了杨木头一眼,强压住心头的火气,说:杨木头,冰儿已经够伤心的了,你还落井下石,说这样没情分的话.r
她爱好爱歹关我屁事,她又不是我女儿,谁是她爹,让谁管去.r
杨木头,你就不是个人,你是个牲口.r
你敢骂我?你这个贱货.杨木头拎住冷梅的头发,往墙上撞去.r
妈,妈---你别打了.r
杨木头,有种你打死我.你是个畜生,你会遭报应的.r
住手,木头,我这个外人都看不过眼了,打老婆就是英雄,打女儿能显出你厉害?将来你老的不能动了,靠谁?李权拉开杨木头,婉言劝道.r
女养不得娘,鬼打不得墙,老人们的话早说死了,何况不是个亲生女儿.r
好!说得好!杨木头,你死的时候,自己先刨个坑儿,钻进去后,再伸出手来把自己埋了.r
你,你吃了他妈豹子胆,竟敢这么跟老子说话,我劈死你.杨木头气急败坏,从柴房抱了一把斧头,张牙舞爪地扑向冷梅.r
好了,你们别吵了.冰儿横在两人中间,用悲愤的眼光看着杨木头,一字一句地说:既然你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也没有你这个爹,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冷冰儿决绝地说完,一扭头进了西屋,冷梅追过去时,门已经从里面关上了.r
冷冰儿木然地坐在炕上,欲哭无泪.为什么,人生对我这般无情,为什么,命运如此捉弄于我;二十年苦泪斑斑,二十年辛酸倍至,她咬紧牙关,为了什么?r
养父的辱骂责打,她默默承受;母亲的苦心孤诣,她铭心刻骨;村人的流言蜚语,她置若罔闻;老师的轻视白眼,她忍辱负重.为只为有朝一日圆了考学校的梦;为只为顿开金锁走蛟龙;为只为出人头地,离开这是非伤心地;为只为啊,二十年的委屈用成功诉说.可是,谁能想到,蟾宫折桂又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谁能想到,私生子的身世是如此不幸;谁能想到,似水柔情竟是一首断肠的<<钗头凤>>.如今,所有的支柱都倒塌了,所有的梦幻都破灭了,她还有什么指望,有什么盼头?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很果断,很坚决,很如释重负.r
冷冰儿走到桌前,奋笔疾书:望着天一片,满怀倦,无泪也无言.是什么主宰我,每天挣扎,人海里面.为偿平生愿,多少次,叩祈长天!一次次的挣扎,一次次的不甘,却总是事与愿违,无力回天.道什么壮志难酬,宏图未展,看多少春尽秋来,似水流年.娇花翠柳,终归成残花落瓣,富贵钱权,不过是过眼云烟.说什么春风得意,道什么是非恩怨,从今日,抛却这愁绪万般!r
冷冰儿掷下笔,从桌子底下拉出一个破旧的高粱白酒纸箱.这里面放着她在这世上所有的,也是唯一的财产:日记,信笺,以及珍藏已久的王睿的一张照片,她逐一取出,细细审视,然后一点点撕碎,点燃,让它们统统付之一炬,化为灰烬吧.一切都结束了.r
冷冰儿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澡.她打开柜子,把自己的衣服取出来,一件一件地叠得齐齐整整,拉得平平展展,放在炕上.屋里的一切都收拾得妥妥贴贴了.r
最后,她轻轻地上了炕,缓缓地躺下去,从枕头边取出老早就预备好的装着安眠药的小瓶,拔开盖儿,神色宁静地倒进了嘴里.r
她累了,她该好好地,好好地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