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急如焚的高扬在陡峭的山路上发足狂奔,他不顾脚下磕磕绊绊,不顾头上汗淋如雨,他心中唯一的念头是立即见到冷冰儿----他的亲生女儿.r
快!再快!近了!更近了!r
然而迎接高扬的是街门上随风抖动的一幅白色的挽联.上联是:谨待人,慎处世,过早归终.下联是:辞父母,别亲友,未尽人生.横批是:实实可怜.凄惨的白色那么清冷,那么阴郁,那么让人牵肠绞肚,那么让人潸然泪下.r
为什么,为什么?高扬神经质地冲进屋子,连声喊着冰儿,冷冰儿静静地躺在炕上,一袭白裙,一脸端庄,一缕幽魂.r
冷梅默默地递过一张信纸,高扬颤抖着接过来.r
亲爱的妈妈:r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古人云,儿女都是债,无债者不来.也许,我前生欠了您二十年的债,还完了,也就该走了.r
怎么说呢,说我再次名落孙山,说我茫然失措,说我无言可表的悲楚,说我并不在乎?我麻木如庙宇中的泥塑,命运无情的捉弄已使我不辨悲喜.初得到提档的消息,我欣喜若狂.然后是望穿秋水的漫长等待,最终是在突然的渺茫中做了南柯一梦.生活再次嘲笑我的失败.我五雷轰顶,我肝肠寸断,我痛不欲生.然而这些都是徒然.滔滔黄河水,难洗满面羞啊.我愧对您的谆谆教诲,愧对您的殷殷希冀,愧对您生我养我的一片心.r
妈妈,不要为我难过,我本来是一束无根的浮萍,不值得您惦念.在这世上,您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您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母爱和温暖.记得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是您背着我走十几里山路去医院,边走边喊我的乳名.病的次数多了,屁股上针眼摞着针眼,您就整夜用热毛巾轮换着敷.我胆子小,怕打雷,您就彻夜不眠,抱着我在怀中摇啊摇,摇到我进入梦乡.二十年来,您为我吃苦受累,操碎了心,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是我拖累了您,给您带来了屈辱.让您活得不快乐.妈妈.原谅我的不孝,杨木头是个好人,虽然他打我,骂我,但是毕竟养育了我二十年.我不恨他,真的,一点也不恨.我知道,他对你好,只是因为有我,才造成你们之间的裂痕.我走后,他心上的结就会自动解开,你们会生活的美满幸福.r
妈妈,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活了二十年,居然不知道谁是我的生父.我知道这是您心上的伤疤.您不愿意说,我也就不揭.我多么希望能抱着他的脖子叫他一声爸爸啊,可是,我要走了.永远的走了.也许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我会解开这个生前不能解开的谜.r
妈妈,我别无所虑.只有你,我放心不下.如果你过得好,我就无牵无挂了.r
妈妈,我走后,请把我埋在寂静的山林里,我将与青山为伴.那儿是我的无忧园,是我的天堂.r
叩首r
女儿 冰儿绝笔r
都按孩子的遗愿办吧,有什么难处,就说话.高扬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流,不住地流.....r
我想把冰儿葬到后山,那儿是她放牛看书的地方.冷梅幽幽地说.她的泪早就流干了!r
等等.杨木头走过来,给高杨顶了一根烟,殷勤地点着.高扬,有个事想跟你商量.冰儿那妮子已经死了.一个人埋掉不觉,两个人合葬也不知.村里有个死了的老光棍,想跟冰儿配个对对.这样,冰儿也好有个归宿.免的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再说,人家还给五千块钱.r
钱,钱!你这个财迷心窍的王八旦,冰儿活着,你把她当摇钱树,让她嫁给白痴,给你换聘金.如今她走了,你还要卖掉她,发死人财.你还有没有人性?高扬越说越气,他象一头发怒的狮子,咬牙切齿地逼近杨木头。“我恨不得把你五马分尸,零刀碎剐,剁成肉片,扔进油锅——”杨木头被高扬的阵势吓倒了,不停地往后退,忙不迭地说：“有话好商量,别,别发火……”r
“可是,弄死你也换不回冰儿的命。不如——”高扬一把揪住杨木头的领口,抡起拳头,对准杨木头那丑恶的脸狠狠砸下去。“ 不如先出口气。”r
“我的牙!穷教书的,你敢打老子,我,我跟你没完。”r
“我也跟你没完。如果不是你,冰儿或许不会死。本来,我是打算用这钱给冰儿上代培的,现在,用不着了。你不是要钱吗,我给你,全都给你。”高扬从怀中掏出一沓崭新的钞票,摔在杨木头身上。钱散开了,飘飘洒洒落了一地。杨木头的眼直了,他不再捂着被打掉的门牙,一头扑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拣钱去了。r
高扬缓缓挪到炕前,轻轻抱起冰儿,一步一步走向坟茔。r
高扬无言地望着远处重叠的山峦。群山沉寂,苍天无语。谁能明白这坟前的心有着怎样的震颤。呵!风是你天涯流落的芳踪,云是你魄系魂牵的梦影,雷是你威震九霄的愤怒,电是你锋芒毕露的才情,雨是你历尽沧桑的烛泪,雪是你冰贞玉洁的象征,雾是你初涉尘世的迷蒙,霜是你冷酷无情的禀性。r
默默地将一束山花插在你的坟头,风也柔柔,泪也潺潺。多想修一支动听的鸽哨,在明媚的春光里,吹奏童年的欢乐;多想点一支蜡烛,在你的生日唱一支祝福的歌;多想陪你坐在窗前,看九月飘飞的雨;多想在灯前膝下拉一会儿家常,让你感受父爱的温馨。可是,一切都迟了。二十年来,我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我欠你太多,可你却毫无怨言,反而为我这个负疚的人开脱。你让我于心何忍,于心何安!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一切都能重头来过,我会疼你、爱你、宠你、纵你,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最乖的女儿,最可爱的女儿。可是你居然不肯给我一次补救的机会,让我面对你孤独的坟茔,黯然伤神。r
你感觉到了吗？女儿。我晶莹的泪珠,我冰凉的双手。你领会到了吗？我无言的爱,刻骨的痛。你听到了吗？我关切的爱语,深情的叮咛。r
没有比生命更可贵的了。女儿,你为什么不懂。莫非为了私生子含悲忍辱的身世,为了一份无望无奈无结局的恋情,还是为了十年寒窗、青灯卷黄,到头来好梦成空的凄凉。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轻弃自己如花的生命。女儿,你太残忍了,你让伤心的母亲泪洒晨昏,你让悔恨的父亲捶胸顿足,你让内疚的恋人背负了一份永远无法偿还的情债。你走了,走得无声无息,无牵无挂,却给活着的人留下刻骨的伤痛和不尽的思念。你远我们而去,长歌当哭。唯愿长眠地下的你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