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刚过,槐园的庄户人就忙活起来:卸果的,摘梨的,打枣的,家家如此.槐园的梨儿十里八乡很有名气.其特点是皮薄肉甜.槐园这地方十年九旱,又没有水地,梨儿却偏偏天生丽质.r
阳婆上来的时候,杨木头已经带着他的队伍从地里返回来了.牛车拉着十六箱梨摇摇摆摆地爬着西沟坡.且说这西沟坡,是槐园最难走的路.坡长达二里,又陡又窄.中间有个拐弯,急转直下,过往的车辆常常险象环生.r
杨木头坐在辕头上,长长的红缨鞭子甩的啪啪响.老牛吃力地拉着平车,鼻孔里冒着白气,呼哧呼哧地喘着.r
冷梅忍不住说话了：木头,平时都拉十四个篓子,今天拉了十六个,牛有些吃不消了,你下来,咱们帮忙推一把.r
牲口就是受苦的,心疼什么!再多拉俩篓子,它也得拉.杨木头纹丝不动地坐着,挥舞着手中的鞭子.r
走到拐弯处时,牛拉得更卖力了.它的头低得几乎挨着地,身上的汗一道一道往下流.冷梅和冰儿都从侧面的车栏帮着推.然而,车太重了,老牛实在不堪重负,两条前腿跪在了地上.r
不走是缺鞭杆了.杨木头青筋倒竖,甩手就是几鞭子.r
牛忽然发怒了,它使劲一背头,挣断了缰绳.车立刻后退起来,杨木头吓傻了.坐在车上没有反应.冰儿急忙喊道:快跳车,快跳.杨木头抱着头从车上跳下来,翻了几个骨碌后,停住了.冷梅和冰儿忙扶起杨木头,问他摔伤了没有.杨木头脸色铁青,一声不吭,他一把拽住牛的缰绳,拉上牛就走,翻到沟里的车也不管不顾了.r
回到家中,杨木头翻箱倒柜把南房折腾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出了一条笨重的麻缰绳,强行给牛套上,然后把牛拴到巷子口的电线杆子上,捆结实了.他提了一桶水,手里握着那根悠长的鞭子,在牛的旁边踱来踱去,牛惊恐地瞪大眼睛,徒劳地挣扎着.猛地,杨木头举起蘸水的鞭子狠狠地抽在老牛的身上.我叫你犟,狗日的,我叫你犟!杨木头把浑身的力气都聚集在胳膊上,疯了似地发泄.鞭子漫天飞舞,不停地落在老牛的各个部位.老牛哆嗦着,哞哞地哀叫.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它跌倒,站起来;站起来,再跌倒.r
冰儿实在忍不住了,劝道:你是个人,它是个牲口,怎么能和它计较呢.r
闭嘴!再说,老子连你一起打.r
冷梅急忙捂住冰儿的嘴,看了一眼杨木头,轻描淡写地说:打,狠狠地打,不打它怎么能解气呢.打死它正好吃肉.反正腿已经打断了,也卖不了几个钱.r
杨木头愣了一下,抡起的鞭子停在了半空中.一场惨剧终于结束了.r
冰儿把牛牵回圈里,喂了些草,牛不吃,只喝了点清水.冰儿摸着老牛身上的累累鞭痕,难过万分.r
老牛是买它娘时肚子里带来的崽子.刚出生时,冰儿给它盖被子,喂它喝盐水,喜欢的不得了.没几天,小牛犊就在院子里活蹦乱跳地给冰儿撒欢了.冰儿还敢骑在它背上玩.小牛逐渐长成了大牛,冰儿和它的感情日渐深厚.放了暑假,冰儿就带它去地里,一边看书,一边放牛,牛安静地吃草,冰儿专心地看书.她们相依相偎,像一对亲密伙伴.直到夕阳下山,冰儿才牵着牛在袅袅炊烟中走进家门.牛是通人性的.冰儿回家时,它总要亲切地哞哞几声,冰儿上厕所路过牛圈,牛也要摇头摆尾地打招呼.牛的脾气很好,也好使唤.但它一天天地老了,行动也迟缓起来,杨木头逐渐不待见它了,冬天也不给它加料,只吃些干草.牛瘦得皮包骨头.杨木头几次要卖掉它,均因价格不合适而搁浅了.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牛的命运会怎样呢?r
第二天一大早,冰儿刚刚起床,正从柴房抱了一捆柴,准备做饭.杨木头领着一大群人进了院子,直奔牛圈而去.其中一人冰儿认识,是本村的牲口伢子(介绍买卖牲口的中间人)刹时,冰儿的心沉了下去.r
这群人前后左右地仔细端详了半天老牛后,为首的买主开始和牲口伢子讨价还价,最终以五百元成交.来人点好钞票,交给杨木头,杨木头点点头,来人解开缰绳,牵着牛就往外走.r
不!冰儿把柴扔在当院,飞也似地冲到牛跟前,紧紧地抱住牛的脖子.哀怜地看着杨木头,说:求求您,别卖掉它,它虽然老了,但它还能种地,能干活,它一向很听话,从没出过错,只有这一次,你就饶了它吧.r
滚开,它差点要了老子的命,它和老子有仇,不卖它,卖你呀!r
它是娘胎里带来的,并没花钱哪,它已经老了,人家买了肯定是往杀房里送,它是个牲口,不会言,不会语,天大的冤屈无处诉说.你给它吃多吃少,它都认,天冷天热,它都捱.它辛辛苦苦地卖了一辈子力气,到头来却留不住自己的命.不错,它是个牲口,但它也是个有感情的动物,不像我们人这么残忍.诸位大爷大叔,求求你们别买它,别买它行吗?r
在场的人听了冰儿这番话,一时都不做声了.r
搅,搅,搅死呢你,它是你爹?别理它,大哥,牛你牵走.r
为首的人没理杨木头,他拍拍冰儿的肩膀,感慨地说:小姑娘,这差使我干了大半辈子,从没动过恻隐心,今天却被你给说的心软了.本来,我愿意留下你的牛和你相依为命.可是,它太老了,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有几天活头了.挨一刀强如活着遭罪,你就让它走吧.r
冰儿眼睁睁地看着牛出了院子,她不甘心地跟在后面,一直追到了巷子口.那些人把牛赶到一辆大货车上,关在铁笼子里.r
杨木头气喘吁吁地赶出来,吆喝道:死妮子,把咱家的麻缰绳拿回来,别让买牛的带走,占了便宜啊.r
冰儿从老牛脖子里解下缰绳,难过地拍拍它的头.老牛懂事地蹭蹭冰儿,悲鸣了一声.r
车开了,冰儿看见老牛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浑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