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生育

村主任李权在村委会的大喇叭里喊破了嗓子,计划生育超生子女罚款费还是没有人主动上交。他愁眉苦脸地坐在村委会的大炕上,问书记和妇联主任：“上面的指标是死命令,下面动员了几天都没反应,你们俩个高参有啥良策？”任富贵说：“常言道,法不责众,大家伙儿相学相看,你不交我也不交。何况是修理地球的老农民,他们怕啥？摔倒了大不了沾一身土,拍一拍就恢复原样.农村重男轻女思想的风行,使得超生现象屡禁不止。没有儿子的人家总觉得低人一等,她们认为儿子才是顶门立户的,没有儿子,就是断绝了香烟,所以无论有多少个孝顺姑娘,她们都要拼命生一个儿子,哪怕是个忤逆之子。有道是：有儿气破肚,没儿哭瞎眼。宁愿气破肚,别让哭瞎眼。这便是农民对生儿子的观点。所以必须从思想上让他们提高认识。”r

翠翠拢了拢头发,说：“村长,你姐不是县计生办主任吗？找她讨点主意。”r

“我姐铁面无私,找她也没得通融。”李权把目光瞟向翠翠说：“你先说说各家的情况吧。”r

翠翠翻开本子,那是孩子念书写的生字本,前面用完了,翠翠翻过背面用来做工作笔记。“有工作单位的超生子女家庭共有十户,在规定年龄内没有结扎的妇女共有18个。最难剃的头就是李贵贵。家里穷的叮当响,还一个劲地生,老三的罚款还没交完,老四又生下了。一副死汉不怕狼叨的样子。”r

“嗯,眼下主要有三件事,一件就是收取超生子女罚款,主要针对那些有工作单位的户主,先从他们开刀,因为他们有所顾忌,为了保住公家饭碗,不敢不交。第二件就是针对那些圈定的结扎人员加紧动员,让她们做结扎。绝不能再给村里添加负担,让镇里把我们村抓了典型。第三件就是把那些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那些碰一碰,我倒是看看他厉害,还是公家的王法厉害。”r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啊。让交罚款,不交怎么办？让结扎,不去,能拿担架抬着去？那刺头更是没辙,穷的连一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没收东西抵钱都办不到,怎么处置他？!”翠翠连连摇头。r

“工作不是人做的吗？事情都那么简单,还用动脑筋吗？群众觉悟高,要干部何用？要想办法解决啊。”李权官腔十足。r

“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任富贵最讨厌唱高调的人,他喜欢实事求是,脚踏实地。r

“公社张主任说有必要的话,可以冻结超生家庭的银行存款。”r

“冻结银行存款？不妥吧？”r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明天是最后一天限期,如果还没人交罚款,就强制执行。”任富贵还想反驳,李权挥了挥手,说：“我要下地寻草,牛还饿着呢。”李权急着走了,翠翠也站起身来说：“我也回家了,书记。我还没喂猪呢。”“都走吧,都走吧。”任富贵泄气地摆摆手,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啊？他一直千方百计地想为村里做些好事,一来对的起邻里乡亲,二来做出些政绩来,也可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可是,李权和他总是尿不到一个夜壶里。其实也怪不得李权,一年村里给村干部发两千元工资,不种地喝西北风啊？不能和镇政府那些人比,人家都是抱着公家饭碗的,老了有公家养着。村干部呢,干几年换人了,种地还是长久之计,不能把全部心思放到给村里人办事上。也得糊口养家啊!r

任贵正在教育局开会,突兀地收到一张传票,原来是因为计划生育罚款的事情,他会也不开了,急急忙忙回去找秦芳商量。秦芳听说镇里下了传票,还把支票也冻结了,二话不说就直接去了村委会。r

秦芳气呼呼地闯进村委会,大声喊道：“任富贵,你给我出来？”r

任富贵懵懂地走出来说：“嫂子,什么事？”r

“是谁冻结了我的支票？这是哪个挨刀的出的主意？再怎么你们也是一母同胞,连声招呼都不打,任贵还是不是你哥？”r

任富贵分辩说：“不是我要这么做,是公社张主任她们决定的。”r

李权挑起帘子从里屋走出来,打圆场说：“是秦芳啊,这是上头的决定。进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镇里的计生委主任张改花同志。”“我不知道张改花是个什么东西,不认得她是哪个高枝上的鸟,也不管她是哪块地里的哪根葱,我就是想问问她,为什么给我们下传票？我们不过就是超生,还能判了死罪？你们去我们家要钱不给了？还是扣我家那口子的工资不让了,为什么冻结我们银行的支票？我们违反国家生育,可以交罚款,那也要通过什么手续不是？是不是银行要倒闭了,让你们这样胡作非为!以后谁还敢到银行存款？告吣忝牵挥媚么蟾敲毖谷耍桓鲂⌒〉恼蚣粕魅危褪枪壹粕魅卫矗驳媒怖聿皇恰!?r

“坐下,别急,慢慢说。”李权给秦芳搬了一把凳子,秦芳一屁股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张改花的对面.r

张改花被秦芳劈头盖脸,夹枪带棒一顿臭骂,脸上有点挂不住。冻结支票是李权出的主意,他说被罚款的那几家都在**银行存钱,冻结支票可以敲山震虎。这倒好,真得震来了一只母老虎,看来还不好对付。r

“计划生育政策是国家的基本国情,我们作为公民,理应遵守。任贵嫂子,任校长也是知书达理的人,你不会不明白吧？”r

“我就是不明白,你也别和我套近乎,岔话题没用,你就说为什么冻结我的支票。这件事说清楚还罢,说不清楚我也去告你们。你们能告我,我就不能告你们?觉得我们村里人好糊弄是不是？”秦芳得理不饶人,一句紧似一句。r

“秦芳,你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小叔子富贵又是村干部,你应该带头支持我们的工作才是。”r

“嫂子,事情总有个公论,这件事是我们不对,可是你超生也是事实,这不是针对你一家一户的问题。你也别生气,我们的目的也不是冻结你的支票,冻结了我们也收不到罚款是不是？村里有村里的难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保证给你个圆满的答复。你先回去,好吗？”r

秦芳听了任富贵一番话,不好再发作。就站起身来,离开了村委会。r

李权像霜打的茄子,叭嗒吧嗒地抽着老旱烟,一句话也不说。张改花埋怨他说：“说这种做法欠妥,你非要说杀鸡骇猴,现在呢,鸡没杀了,猴子更得意了。”任富贵皱着眉头说：“这不是根本解决办法,根源在于人们的观念,思想观念!如果每个人都觉得生男生女都一样,也就不会拼上命的去生男娃。要让她们认识到计划生育是一项国策,是为了大家好,不是敌对着不让她们传宗接代。”李权问：“那收缴罚款的事如何解决？”“先解冻银行支票,然后登门道歉,一家一户去做工作,这不是坐在村委会摆官架子,人家就会买账。”r

“那结扎的事呢？”r

“我觉得这次的规定不太合理。40多岁的有好几胎的妇女,你叫她们生也不会生了。做结扎还不是遮人耳目,完成指标。实际起不到任何作用。”r

“可这是上面的规定啊。”r

“规定是人定的,不一定切合我们的实际,灵活处理吧。冻结银行支票也是上面定的,在村里管用吗？再说,你老婆也是这个范围内的,你老婆做结扎吗？”r

李权不说话了。秦芳大闹村委会,把自己弄了个灰头土脸。何苦来哉？r

“要不这样,让村里的小媳妇顶替老妇女们做结扎,村里给报名结扎的人补助白面,你看如何？这样对上面也有个交代,指标也能完成,各得其所。”r

“就依你说的办。这两件事都解决了。最后那件缠手的事怎么处理？”r

“李贵贵都是镇里排名第一的超生户了。超生三个,真佩服!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还要生。”张改花撇了撇嘴,说道。r

“对他来硬的不管用,他都破罐子破摔了。需要以心换心。这样,咱们三个一起去他家,先给他扛上一袋白面。再怎么不能眼看着他把孩子饿死吧。r

李权恨恨地骂了一句：“自作自受,饿死活该。”r

李权三人一行走进李贵贵的家门,就听见孩子的哭声,女人的骂声,男人的摔东西声,乱成一锅粥了。掀起帘子进去,就看见炕上地下一片狼藉。女人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李贵贵额上青筋暴着,手里拿着一只露了指头的布鞋。几个小孩挤在炕角里,瑟瑟发抖。r

李贵贵一见三人进来,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就骂：“老子都活到这个分上了,你们还来逼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能把老子怎么样？”r

任富贵示意张改花把女人扶起来,说：“谁也没想把你怎么样,你能当了国家主席,我还能沾点光呢。是不是？你都穷成这样了,还打老婆,日能的你。”r

“她要是早生个儿子,我还用超生？光景还能过成这样？你们以为我愿意穷啊？”r

“没生下儿子能怨她吗？你这不是头大怨脑袋,脚大怨骨踝。贵贵哇,千万不能再生了哇!你看现在这几个都养活不过了。只要成器,只要孝顺,儿子闺女一样,别执迷不悟了。”r

“你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不知道,我在我妈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我爷爷八十一的时候,我妈才生下我,我是我们家唯一的儿子,如果我无后,我们家就断根了啊。死了都没脸进祖坟啊。”r

“你这是老脑筋。周恩来那么大的官,不也没后吗？”李权插了一句。r

“少他妈跟我扯这些,那你为啥不让你老婆做结扎。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轮到自己屎糊了嘴了。你就是说的再花哨,我也不会听。我爷爷说过：“生儿子,是必须完成的任务,是家族的历史使命!”我虽是一个粗人,不会像我爷爷拽文,但是我的原则和他一样,不生个儿子接续香烟,我死了也闭不上眼。你们别白浪费唾沫了。”r

李权还要理论,任富贵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说：“走吧。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服他改变的。常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是见了棺材还不掉泪。以后再来吧。”r

三个人于是怏怏回了村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