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李权正在村委会坐着,就见任富贵喜眉笑眼地走进村委会的院子。r
“村长,县计生委的同志们来了,快出来迎接。”r
李权掀起帘子出来,看到为首的女同志,不由地愣了一下。r
“姐,你怎么回来了？”r
“香梅姐听说咱们村的计划生育工作有点棘手,特意回来帮你啊。”r
“帮我,是训我吧。”李权嘀咕了一句,说：“姐,咱先回家吃饭吧。”r
“先谈工作,一会我还要去看奶妈。”李香梅说着,把相关的文件已经打开了。“李权,对于你们冻结超生家庭支票的事情,上面给予严肃的批评。你们尽快去当事人家里赔情道歉。”r
“已经去过了,支票也解冻了。”r
“算你小子聪明。第二件事情是结扎的事情,上次去结扎的时候闹了天大的笑话,秦芳找了愣小家媳妇去顶替,人家问她叫什么名字,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全镇都传为笑谈。你们村的工作难做,是因为你们的纲线都上在村民的头上,轮到自己都躲得远远的。李权,按政策你老婆也该做结扎,怎么样,不是还需要姐做你的思想工作吧？你也是多年的村干部了,该怎么做你表明个态度。”“好吧,姐,我回去做她的工作。”“这就对了嘛。我和任贵哥哥秦芳嫂子也碰过头了,她们也愿意领独生子女证,只是我奶妈那关没过,这个事情包在我身上。你们都没好好看文件,没理解透文件的意思。今天我给你们讲讲文件。计划生育不是减少人口的唯一方式,计划生育能做的只是减少出生,而对于那些已经出生的人口和人口压力比较大的地方,我们可以通过劳务输出的方法,比如支持农民出外打工,这也是减少一个地方人口的办法。要想跳出“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的怪圈,必须要借助一个外在的力量。而这个外在的力量,就是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发展是最好的避孕药”,应对人口压力的做法是实行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和计划生育发展双管齐下。 如果没有经济的发展,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也是没有贯彻落实的基础的。随着形势的变化,社会经济的发展会逐渐代替计划生育政策。现在在城市里,调节人们生育行为的主要因素已经从过去的计划生育变成了发展。中国现行的生育政策也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的一个时期性的政策,也会随着形势的变化不断完善。总体来说,计划生育要与社会经济发展相适应,与人的全面发展互相促进。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坚持依法办事、群众参与、因地制宜、循序渐进的原则 。切实防止发生政府推卸或转嫁责任的现象,切实防止发生重责任轻权利、重形式轻内容的现象,强化利益导向和优质服务,办实事求实效,逐步将计划生育村民自治引向深入。 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从直接关注人与生产资料的关系,到人与资源、环境的协调,以至越来越关注人的全面发展,走出了一条特殊的经济社会全面发展道路,成为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的一个重要来源。”r
李香梅一口气说了许多,李权有点云里雾里的。但有一点是明白了,就是不能强迫,而是自愿。r
“李权,我把县里的宣传队带下来了,今晚给村民们唱戏,看完了就明白了。你统计一下独生子女家庭,还有两胎女孩做了结扎的家庭,还有开明婆婆,我们晚上唱完戏之后要给她们颁奖。”r
“好的,我这就去办。”r
“一定要动员那些老顽固,超生的家庭去看戏。”r
“明白。”r
一切交代好李权,李香梅直奔任贵家,今天她要给任老太太,她的奶妈,好好地上一堂政治课。r
李香梅进屋的时候,六老太正和一帮子老婆子们玩纸牌。赌注就是玉米颗粒。她瞥了一眼,就知道六老太赢着。热情地叫了一声奶妈,老太太抬起头来,端详了一秒,乐呵了。“是香梅呀,啥时候回来的？”别的老婆子见有了客人,就各自散去了。r
“刚回来,就跑您这了。”r
“看你弟媳去没？”r
“没呢。”r
“这丫头,怎么又跨过你弟弟的门先来我这啊？”r
“这不习惯了吗？”r
“这可不对,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六老太嘴里说着不对,脸上分明很高兴。r
“丫头,吃饭了没?奶妈给你做点。”r
“不用忙活,我在村委会吃过了。我就来看看你,顺便一起陪你看戏。”r
“看戏？哪有唱戏的。”r
“县里的宣传队,和我一起回来的,一会就开始。”r
“是吗？我这丫头出息了!上次我听你奶哥哥说,咱村里的人生几个娃都是你管。我就想着你回来了我跟你说说。你看你任贵哥哥娶了这个女人,不争气,一直生不下个儿子。最近村里又让做结扎,又要扣你哥的工资,麻烦死了。你跟她们说说,怎么也得让你嫂子给我们任家生个传宗接代的啊!”r
“奶妈,我妈活着的时候还不是靠我,我难道不是姑娘？”r
“你是百里挑一的好闺女,不能看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初我要迟进去一步,你也就没命了。也是命不该绝,就正好那功夫,我就进去了？背上都被划了一道口子啊,可怜见地。”r
这番话,六老太太重复了N遍,几乎在每次见到香梅的时候,她都要感叹一番。李香梅也不生气,毕竟自己这条命是六老太救回来的。她的母亲生她之前已经连生三个女孩,都送人了,生下她的时候准备掐死,六老太碰巧去了,把她从便盆里捡了出来,而且六老太自己的儿子寄养给了别人,所以经常照顾她,香梅自然而然地认了老太太做奶妈。r
“奶妈,戏快开了,咱走吧,晚上回来再告诉。”r
“好,咱走。”r
李香梅搀扶着六老太进了戏台院,安顿着坐下。戏不一会就开场了。r
剧情的大致内容是一个女孩,从出生就被爹娘歧视,后来嫁了人,由于生的是姑娘,又被婆婆歧视。后来她做了婆婆,她又对生了女孩的媳妇歧视。有一次家里煤气中毒,媳妇为了救她,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临死前媳妇对她字字血,声声泪地说了真情话：婆婆呀,妈生我落地是女娃,爹不待见奶奶责骂,低声下气不敢高声说话,连累母亲人前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一辈子当牛做马。嫁过来,孝顺婆婆我当你是亲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家。你怕费电,我不敢用吹风机。你想早睡,我让电视静音做哑巴；你心疼钱,我白皮面里放点葱花；你喜欢早起,我每天和衣不敢脱,听到你抓柴就赶快过来张罗饭茶。婆婆呀,婆婆呀,女人生来有何罪？难道只因为性别有差？女娃也是父母养,因何和男娃天壤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什么把男孩当金女孩当泥巴。生为人,谁没有母亲能降生,没有女人,哪来接续香烟的男娃娃。妇女也是半边天,有阳无阴怎可能？婆婆呀,你也做过女娃,你也做过媳妇,女娃的处境,媳妇的难啊,你难道忘了？而今你做了婆婆,你把所受的苦又加诸在我的身上,莫非说一辈辈就这样传承下？莫非说这就是女人永远的伤疤,为什么女人也要难为女人,为什么女人要在黄连里泡大......”r
李香梅偷偷地注意着六老太的动静,看她一把泪一把泪地往大襟袄上抹。心里有底了。“奶妈,你哭了？听说在没有任贵哥哥的时候,你也没少受婆婆的磕打。”r
“是啊,那死老婆子更心狠,我去地里干活,她不给我看娃娃,我把娃拴在炕上,有一次回来绳子差点把我娃勒死。”r
“桂香姐现在不是在邮电局吗？对你也挺孝顺。”r
“是啊,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全是闺女接济呢。任贵就知道管学校,富贵那小子就想着赚钱,哪顾上管他妈？”r
“听说桂香姐是我们村她们那一辈里唯一的女大学生。”r
“是啊,是啊,她从小脑子好,她爹待见她,就供她上大学了。那时可没被她奶奶骂死。说桂香上学花的钱够盖五间正房了。去年任富贵盖房子的钱,还不是全是他姐给的。”r
“是啊,只要是好样的孝顺的,儿子和姑娘有什么区别啊？”r
“她奶奶活着的时候,桂香偶尔进去,看见锅里有稀罕的,她奶奶还着急地盖上锅盖,不给我娃吃。有一次我不在,桂香从她奶奶屋里倒了一杯开水,她奶奶还骂了半天,说担水没人,喝水就有人了。后来老的快死了,想叫我娃看她,我就不让我娃进去。看见她还伤心呢!”r
“是啊,做长辈的对晚辈不好,老了想让人家孝顺,是有点不近人情。我那天见我任贵哥哥了,他说他准备办独生子女证,就是不敢跟你商量,怕你不愿意,我说咱妈的工作交给我了。奶妈,你这么通情达理的人,不比谁想得清楚啊。秦芳嫂子那么贤惠,任慧又那么聪明。这次村里有一个开明婆婆奖,我哪,就给您留着呢。唱完戏就给你们发。还有李权媳妇也做了结扎,你们一带头啊,我的工作也就好开展了。奶妈,你是支持我的工作的,对吧。”r
“不,我不要那个奖。”r
“那你是不支持丫头的工作啊？”r
“当然支持,可是,不是这么个支持法啊？我------”r
“别推了,奶妈,台上点你的名字呢,快上台去领奖。”李香梅连推带拽地把任老太太带到台上,老太太这才明白着了这丫头的道了。r
李权颁发完奖状,感慨地说：“我以前也是老脑筋,这次我姐回来,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为什么咱们村那么多光棍呢？因为人口比例失调。因为都要了男娃,都不想要女娃。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都不要女娃,你们的儿子到哪里去讨老婆？所以,我带头分一个结扎指标。任大娘同意秦芳嫂子领独生子女证,我们把开明婆婆奖发给她。现在请李主任讲话。”r
李香梅接过话筒,说：“我从小在槐园长大,大家都知道我妈生下我的时候,准备掐死。因为我是个姑娘。毕业后我主动去了计生部门工作,因为我不想和我同样的无辜的生命再受到封建思想的摧残。女人也是人,有尊严的人!花木兰替父从军,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我们不也很景仰这些巾帼英雄吗？多少年来,农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生姑娘就理亏!就气短!这是一种陋习。我们要改变它,不合理的就要改变,而不是任其残害我们的思想。多少婆媳关系,因为生男生女而搞不好,多少家庭因为重男轻女而不和睦。婆婆觉得生不下儿子见不了列祖列宗,媳妇觉得生不下儿子见不得邻里乡亲,而女孩们自己受着奶奶们,妈妈们,以及社会的歧视,她们的心里有着怎样的伤痕？!今天唱了这出戏,我看见台下有不少人在哭,你们为什么哭,因为戏中的人就是现实中的你们!你们也承受过这种折磨。遭遇过这种境遇。今天发这个奖,是的,也许仅仅是一个奖状,独生子女费也就是一个月五元钱,但是,意义是重大的。这些奖状是对你们的肯定,是对新的思想观念的肯定。父老乡亲们,请你们记住：生男生女都一样!”r
台下想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生男生女都一样,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在槐园村的上空久久飘荡,扩散开来,在每个村民的心里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