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

李权是槐园村第一号能人,属于脚踢手打,精明强干,跌倒也要抓把土的那种类型。关于李权有一个故事,足以说明李权的为人处世。有次李权在镇里的集上卖长山药,有个吹毛求疵的人一根一根擦上面带着的土,李权笑咪咪地问,你见过买梨去把子的没,买枣儿剥皮的？众人哄然,买的人也不好意思再磕打土了。至于村里大事小事,李权都热心帮忙,所以被选为村长,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好人。r

可是,这么一个百分之百的好人却是个光棍。父母下世早,李权由叔叔拉扯大,后来又去当了几年兵,一来二去,就把婚事给耽搁了。这不得不说是个遗憾,所有槐园村的遗憾。r

这天一早,李权依旧早早就起来了。先把炉子捅开,让屋里的温度逐渐回升。他掏了炉子里的灰渣,去厕所用筛子筛了,把其中未燃尽的料炭挑出来,放到簸箕里,以便蒙炉子的时候备用,其余的残渣便倒沟里去了。农村没有垃圾桶,也没有垃圾回收站,农村人的天然垃圾桶就是沟,深不见底的沟,几十辈子的垃圾也填不满的深沟。r

李权筛完灰,顺便抓了一把柴禾,铲了一铲子炭,坐到灶火跟前,开始做饭。一个人的饭好舞弄,锅里添了一瓢水,米坛子里抓了一把米,切了一菜刀老南瓜,笼屉上放了一个馒头,然后抱着风箱开始拉。灶膛里的火苗呼呼地冒着火星,给这寒冷的冬天,光棍的小屋平添了几丝暖意。r

李权从菜瓮里夹了一块老腌咸菜,放在案板上,三下五除二剁开,他并没有耐心把它切成碎丝,而是很粗略地剁成几块咸菜疙瘩。然后从碗柜中取了一个碗,一双筷子,光棍的早餐便开始了。r

李权脱了鞋,上了炕,屁股还没沾着炕头,就听见有人敲街门。他趿拉着鞋,小跑着去开门,进来的是村里有名的神婆兼媒婆二大娘。r

“二大娘,什么事？”r

“进屋说。”二大娘鬼声鬼气地。r

李权前面带路,二大娘随后 ,跟着进了正屋。r

“你随便坐吧,我正揭开锅了。”r

“你吃你的,不误你吃饭。”二大娘打量了一下屋里,说：“这没女人的屋是不像个家啊？”r

“习惯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r

“话不是这么说的,年轻轻的后生,模样也长得不差,还当着村长,还愁娶个老婆？”r

“没钱没房,谁愿意嫁给咱呀。”r

“那是婚姻没动,今天二大娘就是给你说媒来了。王家村有个好姑娘,她家有个病哥哥,她爹娘说谁家愿意的话,可以换亲。”r

“换亲？我又没姐妹,拿啥跟人家换亲？不成,不成。”r

“你急什么,听我说完。咱们村龙龙家那个妞妞不是个傻子吗？今年24了,龙龙愁得推不了手。我们拿龙龙家的妞妞给你换亲,换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这不是两全其美吗？”r

“万一人家知道妞妞不是我妹妹,怎么办？”r

“等知道的时候生米早煮成熟饭了。再说,她们也就是想给儿子换个老婆,妞妞这去了不就达到她们的目的了。至于是不是你妹妹,有什么紧要？”r

“哦,那彩礼呢？”r

“本来换亲是不需要彩礼的,可是对方那女子太袭人了,你是没见过。要不是为她那病哥哥,早嫁到城里去了。听人说,以前她在城里有个相好的,想要和她私奔。她妈的手段厉害,直接拿着一瓶3911放到嘴边说：“有本事你就走,你一出门我就喝农药。我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妈是怎么死的,我让你的事情子孙后代都传古,让你后半辈子活在后悔里,让你被人们唾死骂死。”r

“她妈这么厉害,那以后我......”r

“那不是她妈不同意嘛!她妈呀,就是疼那个病儿子,只要是能给她儿子换个媳妇,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还有,这也是老早以前的事,你可别在意,我就多嘴了几句。你可不要放在心上。”r

“我哪有条件挑剔,人家不嫌我穷就行。对了,人家知道妞妞傻吗？”r

“那当然不能说。我又没疯,是说媒呢还是破亲呢？就是因为妞妞傻,要不谁嫁那个棺材瓤子。不过话说出来,妞妞再傻,龙龙也是聘姑娘。彩礼还是要给的。”r

“嗯,那是自然。人家要多少？”r

“现在咱这的行情是两万一千八。龙龙说了,咱的货不好,给八千八好了。人家毕竟养活了这么大,是不是？”r

“嗯。行。只是怕那女子不愿意。”r

“愿意,愿意。肯定愿意。包在二大娘身上了。你把钱准备好,等我通知,哪天去见个面,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r

“好的。”r

当了三十年光棍的李权终于要娶媳妇了,好日子就定在八月初八。大红的喜字贴满了家里能贴的所有地方,就连牛圈上也贴上了喜字。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家族的一干人都聚集在这农家小院里,欢声笑语,饶智凡。娶媳妇在村里是一件大事,更何况是李权这样大龄青年的婚事,更是马虎不得。所以喜事显得格外隆重。办喜事首先要有一个主事人,所有的事情都由他来分配安排。这个主事人必须是家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说出话来一言九鼎,主事人被称为总管。总管把所有的事情计划好后,便点兵派将,其他人则按部就班,各司其职。首先要在院子里搭篷布,因为农村亲戚多,七大姑八大姨,万一遇到天阴下雨,坐席便受到影响。其次要借坐席用的桌椅板凳,盘子碟子碗筷,以备吃饭使用。最主要的是厨房和伙房。厨房是专管做菜的部门。农村的席面分为三六六,二八八,最好的是龙凤十全十美。三六六是六个热菜,六个凉菜,六个蒸碗。二八八是八个热菜,八个凉菜,另外加鸡鱼。龙凤十全十美则是十个热菜,十个凉菜,另加鸡鱼。席面的好坏视家境而定。厨房一般有主厨,副厨和帮厨组成。伙房的重头戏则是做油糕。伙房由八个人组成,一个看火拉风箱的,一个揣糕面的,一个拽糕面的,一个捏糕的,一个下锅的,一个出锅的,一个传盆的,一个安糕的。村里办喜事的主食就是油糕,软溜溜的黄米面被反复揣裹,然后拽成一团一团的糕面,放油锅里炸出来,那个香啊,全村都闻得到,这些都属于硬件。软件部分则是迎亲的这部分流程。首先要把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安顿好,去接新娘子。娶亲的除了新郎外,要由本家的一对比较有头脸或者摆的上桌面的夫妇去迎亲。迎亲的人要求是十全十美的人,上有父母,下有儿女,精明强干,能应付得了场面。还要跟一个新郎的兄弟,是专门响炮的,另外就是摄像的人和开车的司机。迎亲的队伍走后,要在院子中央挂一张红纸,上面写好拜堂的流程,以及摆放好所有亲戚朋友送的礼物。礼物可以是布料或者床单毛毯之类,也可以是钱,称之为上礼。新娘子回来后,要有一个讲究,就是属相不合的不能见面。这部分人要等到拜堂完毕后才可和新娘子见面。拜堂是最有意思的。要由唱礼的人高喊议程,新郎新娘若不执行,新郎的结拜弟兄们便可以强制地按下头去让新娘子鞠躬达到九十度的标准。最有趣的一项是新郎新娘谈恋爱经过,唱礼的幽默风趣地逗弄新娘子,气氛便更加热闹起来。议程结束送入洞房的时候,新郎的狐朋狗友还要玩老公公背儿媳的游戏,所以大部分公爹们都提前躲了出去,免得被众人调笑。找不到公爹便由新郎代替,让新娘子骑在新郎的脖子里驮回洞房去。拜堂仪式结束后,便该开席了。响器嘟嘟哇哇地吹着,吹得秋风也得意起来了,饭菜的香味飘得满巷子都是?r

李权的新房布置得焕然一新：粉刷一白的墙壁,新买的两张胖娃娃贴画,张着没牙的小嘴乐呵着。新割的组合柜给老房子增添了无限喜气。李权西装革履,胸前飘着一根大红的领带,黝黑的面庞因微醉而变得酡红。他开心地笑着,送走一拨一拨地客人,陪了一次又一次笑脸,应酬了一天的他终于走进了生平第一次的洞房。r

李权进了门,看了一眼炕头上坐着的新娘子,新娘子确实是漂亮,就像电影里的明星。他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累了吧？”憋了半天,李权才蹦出一句话。“还行。”“闹洞房的没太不像话吧？”“还好。”“那……睡吧？”“等等,李权,我有话和你说。”“哦？”“你知道我换亲是被逼的,我拗不过我妈,所以和你成亲。可是我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啊？你这不是害我吗？”李权听到这话,一时没了主意,不停地在地下踱步。“你别转悠了,转得我眼花,我打听过了,觉得你人还行,所以把实话告诉你。你如果能接受,咱就过。不能,明天我就回娘家去,你另娶你的。反正只要你妹妹和我哥哥生米煮成熟饭,我娘的目的就达到了。我们家可以给你们家双倍的彩礼。虽然这样做有点昧良心,可是也没办法。”“我妹妹？实话告诉你吧,妞妞也不是我妹妹,她是村里的一个傻姑娘。”“啊？你们,你们居然日哄人？”“我也不愿意骗你们,可二大娘说骗你们是为了做成好事。”“好事？我妈让我换亲就是为了给我们家传宗接代,让我哥娶了一个傻子,那生下的儿子岂不也是傻子？我妈的苦心岂不是白费了？”“也许能生个不傻的孩子,妞妞妈妈是傻子,可她哥哥和弟弟都不傻。妞妞也不是那种完全的傻子,能洗锅做饭下地。”“妞妞到底怎么个傻法？”“她爸有一次伸出指头比划成七的样子,意思是说她是个七成,她不满地说,再怎么我还没有五成？你才说我是三成？还有一次有个卖锁子的,妞妞问多少钱一把,人家说八毛,妞妞说一元还不卖？”新娘子听的连连摇头。长叹一声说：“真是报应啊!话已经说开了,你准备怎么办？”李权不好意思地摸着头说：“只要你不嫌我穷,嫌我老,你带孩子我都不嫌。”“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会退亲呢？”“八千八换来这么个漂亮老婆,我赚了。”“八千八？”“什么八千八？”“我给妞妞爸的彩礼钱啊。”“不是说要五千吗？”“什么五千？”“二大娘说妞妞嫌我哥哥病秧子,要五千的生活保证金。”“她没跟我说问你家要钱呀,只说妞妞装我妹妹换亲,不能白换,要八千八的彩礼。”“哼,我明白了,这老婆子两头瞒哄,从中挣钱。真不是东西!明天去找她算账。”“嗯,天不早了,都累了一天,我们睡吧。”“都说李权精明,居然被那个老婆子哄了,我看你一点都不精明。”“嘿嘿,这不是娶你娶得着急吗？”两人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了。